一盞茶過去,宋銘麵前依舊沒人。
湛思瀾替他覺得委屈,但也沒辦法,就在此時,一個小女孩拉著眼瞎的婦人上前。
“我娘親病了,你可以治好我娘親嗎?”
小女孩身上破破爛爛,臉上沾著灰塵,隻能瞧見那雙水靈的眼睛的原貌。
婦人則是眼神無焦,佝僂著身子,神情呆傻。
宋銘還未說話,旁邊的人先議論了起來。
“這不是昨天來過的瘋女人嗎,那小孩也可憐,這麽小就淪落街頭乞討了。”
“你們還不知道吧,她是因為偷人,被攆出來的,這小孩也不是親的,所以被一並攆了出來。”
“那她怎麽瘋了?”
“她那夫君的母親也不是什麽好人,據說是嫌棄她偷人,就把她送給了城外那一群乞丐折磨,然後就瘋了。”
“這老婆子也太歹毒了吧,休妻就得了,怎麽還這般散心病狂。”
“話也不能這麽說,換作你兒子媳婦在外麵偷人,你能忍?”
“那老婆子可有證據?她這夫君,又是怎麽招惹了她不滿?”
“肯定證據確鑿啊,不然為什麽連帶著小的也被趕出了,至於兩夫妻的閨**,我一個外人怎麽知道!”
“要我說,還是把人趕出去吧,免得晦氣!”
“就是,就是,誰知道她倆娘身上,有沒有乞丐那些病呢!”
“你快別說了,說的我犯惡心。”
“快走!快走!別擋著我們看病啊!”
聽著這些人當著孩子口無遮攔,宋銘和湛思瀾齊齊皺眉。
再看小姑娘,卻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
她咬了咬唇,隻衝宋銘道:“我娘親沒有偷人,你可不可以救我娘親?”
她聲音不大,但被離得近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有人多管閑事道:“你娘親沒有偷人,怎麽可能被趕出來?難不成就為了把你娘親丟乞丐堆裏,連名聲都不要了?”
“小孩子年紀不大,都會撒謊騙人了。”
“活該變成小乞丐。”
“這種人,瘋了才正常,不然還有什麽臉麵活著!”
小女孩沒有掉眼淚,隻是看了這些人一眼,最後衝宋銘鞠了一躬,拉著婦人往外走。
“早走了不就好了嗎!還治什麽治,等想起那些齷蹉事,不得再瘋一次。”
“這名瀾居治病,又沒說不收錢,窮鬼也不知道來湊什麽熱鬧。”
這些人你一言我一句,話說的要多難聽,又多難聽。
不過據宋銘觀察,小女孩不反駁,也不生氣,平靜的不像個六七歲的孩子。
湛思瀾心一緊,讓他不由想到了湛雪羽,若是當初,有人能夠證明她的清白,或許她就不會鬱鬱而終。
如果有人伸出手就好了……他捏緊了拳頭。
“等等!”宋銘突然出了聲,他上前蹲在小女孩麵前,“我答應你救你娘親。”
“真的?”小女孩總算露出了她這個年紀所表達的驚喜,她不可置信的望著宋銘,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篤定的答案。
湛思瀾看著這一幕,目光緊緊盯著宋銘,就像看見了他童年缺少的那抹光。
他勾唇一笑,跟前上前,彎腰衝小女孩道:“他是我夫君,不喜歡說假話,而且醫術很好。”
小女孩重重點點頭,看向她旁邊的婦人:“娘親你看,有人願意相信我們。”
“過來吧,我把脈看看病症。”宋銘和湛思瀾把人護送到位置上。
黃老皺了皺眉,這小女孩其實帶著婦人來找過他,但當時離得遠,這小女孩還沒進醫館門,便被看病的人議論走了。
加上他一個人忙不過來,而李子越抓藥都來不及,就更別提把人留下了。
“我不同意,她們怎麽跟我們呆在同一間屋裏!”
“要看你們出去看,別在這裏影響我們心情。”
“就是,她倆那麽髒,臭死了!”
這群人就是故意找茬,自己不願意讓宋銘看,偏要排隊等著黃老,現在看著對方不用排隊,就能看病,又嫉妒的麵目全非。
不過本來沒覺得有什麽的小女孩,在聽見對方說髒臭時,手瑟縮了一下。
那模樣,似乎特別怕宋銘嫌棄,不給她們看了。
“沒關係。”宋銘示意小女孩讓她的娘親,把手放到脈枕上。
“我們來看病,給了錢的,怎麽還讓我們跟小乞丐共處一室呢?”
“萬一髒東西傳染我們怎麽辦?”
黃老忍無可忍道:“要看病就閉上自己的嘴,我看病,不喜歡有人嘰嘰喳喳。”
話音落下,這些人都安靜了。
但也就一瞬,隨即部分人站起來直接走了。
臨尾還說:“真當自己多了不起啊,這泅水的醫館又不止你們一家。”
“就是,要不是看著近,我才不來看。”
“對啊天那麽冷,就應該留在家裏。”
“要不是我那鄰裏跟我說這裏好,吃了有效果,我才不來!”
“還真是給點臉就喘上了。”
“誰說不是,算了,算了,還看什麽看,不看了!”
看著瞬間少了一大半人,黃老反而鬆了一口氣,他看向宋銘:“看來這以後的病不好看了。”
“愛看不看。”湛思瀾氣衝衝道,以宋銘的醫術,給這些人看,都是給他們積福了。
宋銘知道他被剛才那些言論氣到了,讚同道:“無妨,想活的人,擋都擋不住。”
少了這些七嘴八舌的人,耳根子都清淨了不少。
小女孩看著宋銘,惴惴不安道:“大哥哥,我和娘親是不是給你添亂了?”
宋銘搖了搖頭,湛思瀾安撫道:“沒關係,是那些人不配。”
小女孩盯著兩人看了兩秒,又看向自己的娘親,最後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遞給宋銘。
“我沒有銀兩,這個玉佩做診金可以嗎?”
宋銘對上小女孩戀戀不舍的眼睛,問她:“這塊玉佩看著不便宜,你確定要拿來做診金?”
小女孩猶豫了兩秒,下定決心似的點點頭:“娘親說,這是祖母留給她的傳家寶,能抵藥錢就行。”
宋銘和湛思瀾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是說,這其實是她娘親的東西。
還是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玉佩你先收著,等我治好了你母親,你再給我也不遲。”
小女孩點點頭,摸了摸玉佩真誠道了謝謝。
宋銘看著脈枕上,瘦的隻剩下骨頭的手,剛碰到肌膚,婦人突然瘋了似的,抱著自己,縮到了地上。
她尖叫道:“別過來!別過來!”
“娘親,大哥哥不是壞人。”小女孩連忙抱住她,拍背安慰,“暖暖帶娘親看病,娘親別怕,大哥哥他們都是好人。”
聽到熟悉的聲音,婦人安靜了下來。
但她抱著腿,緊緊貼著暖暖,瑟瑟發抖。
黃老看到這副模樣,搖了搖頭。
湛思瀾想起方才那些人的話,下意識抓住了宋銘的手臂。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種絕望。
所以剛才那些人所言,暖暖的娘親全部經曆了。
宋銘攬住湛思瀾的腰,安撫的拍了拍他的後背。
“沒事吧?”
湛思瀾搖了搖頭,他咬了咬唇,不理解道:“都已經休妻了,為什麽還要……”
“或許隻是為了找個發泄口。”宋銘握住他一隻手,又看向了躲在小女孩懷裏的女人。
這種狀態,隻怕治好了瘋病,也活不長。
內心的自我厭棄比活著還要強烈,清醒後想起城外那一段,隻怕會自盡。
隻是這小姑娘……宋銘竟然犯了難。
湛思瀾一眼便看明白了宋銘的擔憂,他看向小女孩,沉默了半響道:“不如我去同暖暖說?”
黃老歎了一口氣。
“黃老,不會是我無藥可治了吧?”聽到黃老歎氣,他對麵的病人,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黃老:“……”
“真、真的?”這人一臉慘白,一副我要死了的模樣。
“……”
他動靜太大,不想注意都難。
宋銘打量他的麵色,問:“你可是夜難寐,偶有心悸?”
“你怎麽知道?”那人先是震驚,又是絕望,要哭不哭道,“那我……還有多久時日?”
“長著呢,不出意外,好幾十年。”黃老沒好氣道。
“啊?”男人一呆。
“一劑安神藥即可。”宋銘平淡道。
黃老轉頭見李子越還愣著,冷哼一聲:“安神藥不知道怎麽抓?”
“知道知道!”李子越麻溜利索抓藥。
見此的人,這會兒見男人還一臉懵,也不敢質疑宋銘了,連忙錯開排到了小女孩後麵。
黃老好歹還需要把脈呢,宋銘呢?隻是看臉色就說中了症狀!
這還不能證明他厲害嗎?
何況黃老親口承認,宋銘醫術青出於藍勝於藍。
“宋神醫,我們不著急,你先給她們看,我們可以等。”
“對對對,我們願意等。”
宋銘:“……”
湛思瀾:“……”
莫名有點像托。
暖暖見此對宋銘更加信任,她將婦人的手舉過頭頂,然後用小小的身軀抱著人,扭頭問宋銘:“大哥哥,這樣可以把脈嗎?”
宋銘知道受了刺激的人,如果突然被觸碰,勢必會再受刺激。
他看著那隻顫抖的手,沒有伸手。
就在他考慮用針線隔空把脈時,湛思瀾拿了一塊手帕蓋在暖暖娘親手腕上。
“試試吧。”
宋銘點了點頭,果然這次偶暖娘親沒有反抗。
不過複雜的脈象,讓宋銘狠狠皺了皺眉,但他還是給了暖暖一個肯定的答案:“你娘親身上的病皆可醫治,但我治不了她的心。”
暖暖亮著的眼睛黯淡了下來,她看了看懷裏的人,用手給人梳了梳頭。
“你可以在這裏好好想想,我先看後麵的人。”宋銘同湛思瀾對視一眼,後者牽著暖暖,暖暖牽著婦人,去了院子。
新挪上前的人是個壯年男人,宋銘問他:“哪裏不舒服?”
男人湊近他,一副生怕別人聽到的模樣,小聲道:“我那方麵不行。”
宋銘示意他把手伸出手,把完脈後道:“你是先天有損,後天傷上加傷,沒用了。”
“你肯定有辦法對不對?”男人一把抱住宋銘的手,顯然對診斷結果,聽了不止一遍兩遍了。
“放手。”宋銘冷聲道。
那人弱弱鬆開手,知道沒救了,正準備起身走,又突然被宋銘叫住:“等等。”
他立馬坐了回來,眼睛亮的嚇人。
宋銘將特製的藥丸倒了一粒給他,“吃了。”
“啊?”就這麽簡單?
宋銘言簡意賅道:“這是補陽丸,一粒有效,你可以十日後再來付診金。下一位。”
“呃,等等,你不問問我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萬一我跑了呢?”
宋銘抬頭看他,麵無表情道:“我相信我的眼光。”
“行叭,我叫牛大力,十天後我來找你付診金。”說完,他把藥丸丟嘴裏,蹦跳著走了。
“老婆子想問問,你那壯陽丸,真的一粒有效?”
宋銘麵不改色點頭。
“那你給我看看,看看我這個身體,還能生兒子不?”老婆子說完撓起了袖子,露出了手腕。
抓藥的李子越:“……”
頭次見一堆奇葩的黃老:“……”
偏偏他的病人,還在催促:“黃老,趕緊啊,對麵都看完一個了,你不能被比下去啊。”
黃老一臉無語,刷刷寫好藥方,遞給李子越,“抓藥。”
“是師父。”
宋銘看完了壯漢和老婆子,再看第三病人,終於明白了這些人為什麽會留下。
正常人會問你:你看看我的麵相,我兒子能不能平步青雲?
你看看我回去會不會被娘子揍?
我要不要牽祖墳?
我有沒命娶美嬌娘?
宋銘:“……”
他額角的青筋都在跳,而旁邊的黃老,臉都快笑爛了。
看到最後一位,宋銘耐不住火氣道:“我不算命,也不會看麵相。”
“那、那個,我是來看病的。”她最後來,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麽。
她不過是看這邊排的人少,所以選了宋銘。
宋銘總算遇見一個正常人了,他麵無表情點點頭,示意她把手放在脈枕上。
她臉色有些偏黃,嘴唇施了點胭脂,看不出白不白。
他還注意到她肚子凸起,看起來像有四個月的身孕了。
而且對方的打扮,像富貴人家的夫人。
宋銘不動聲色打量完,清了清脈,察覺不對勁,他皺了皺眉。
“如何?”女人有些緊張。
宋銘收回了手,麵色複雜:“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