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睜大了眼睛,看起來並不意外,像是早就知道,隻是再來確認。

“打擾了。”她愣愣的站起身,摸著肚子就要往外走。

宋銘皺了皺眉,叫住她:“建議你盡快將死胎取出來,越晚對你身體越不利。”

女人看了宋銘一眼,頭也不回走了。

黃老望著女人的背影,插嘴道:“她並不想治。”

宋銘也看出來了,她肚子看起來像是四個月,其實才三個月。

他雖然是大夫,但也不可能綁著人治病。

黃老這邊的人也看完了,他提議道:“不如去看看暖暖娘親吧。”

“好。”

院子裏。

湛思瀾看著蹲在地上畫圈圈的婦人,他看了一眼習以為常的暖暖,問:“你娘親叫什麽?”

“我以前聽爹爹叫娘親繡娘。”

湛思瀾點了點頭,拉著暖暖坐到一旁的石凳子上。

“暖暖,你可想清楚了,如果你娘親清醒之後,接受不了現在的自己,你想過該如何嗎?”湛思瀾心知這麽說太殘忍,但有些現實,不得不麵對。

這是暖暖的路,他能伸出援手,卻無法幫她做出選擇。

“我知道,娘親會死。”暖暖目光澄澈,說出的話,卻讓人震驚。

湛思瀾本來以為她不知道,卻不曾想暖暖什麽都知道。

他眉心一蹙,目光不由複雜了起來。

“哥哥是想問我,為什麽能這麽平靜說出死嗎?”暖暖眨了眨眼睛,灰撲撲的臉上寫滿了認真。

湛思瀾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我娘親常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身外之物皆可看淡,但決不能失了本心。”暖暖捏緊了小手,目光裏帶著淡淡的憂傷,“我娘親的本心是幹淨,純潔,不沾染半點汙垢,所以哪怕丟了命,她也不願意沾染著汙穢苟活世間。”

宋銘和黃老進來,恰好聽到這句。

黃老不理解道:“既然你知道治好逃不過一個死,為何還要執著救你娘親?”

“黃老,話重了。”在湛思瀾眼裏,暖暖還是個孩子,而且黃老這話,聽著像是詢問,換個角度來說,就是指責。

這無異於在暖暖身上又多添了一道枷鎖。

“娘親說過,她不願意做糊塗人。”暖暖沒有害怕,也沒有推脫,就這麽平靜的看向黃老。

黃老怔住,一時間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暖暖看向身邊的湛思瀾,最後又將目光落在了宋銘身上,一張小臉無比誠摯:“我尊重娘親的決定,我雖是她的女兒,但我不想強迫她。”

暖暖的這一席話,讓在場的人,都陷入了靜默。

有時候,看似為他人好的決策,在別人看來,未必就好。

暖暖隻不過是在我愛娘親,和娘親應該愛我,為我考慮中,選擇了我愛你,我不束縛你。

宋銘沒想到一個六歲的孩子,能活的這麽通透。

他走到暖暖跟前,蹲下身,眼睛直視對方,問:“想不想跟我學醫?”

我此話一出,不止黃老震驚了,連帶著湛思瀾也詫異的說不出話來。

這麽久以來,暖暖是唯一一個讓宋銘主動收徒的人。

“你是要讓我自己救娘親嗎?”暖暖並未被驚喜衝昏頭,相反,她一直記得自己來這裏,是為了什麽。

“你可以自己選擇,是由我來救你娘親,還是你學會了再救你娘親。”宋銘眼珠不動,眼神平靜。

暖暖捏緊了小拳頭,小臉陷入了沉思。

她其實明白宋銘說的話,如果等她學會,也有宋銘的本領救人了,或許她都已經長成了大人,那麽繡娘清醒的時間便會後挪。

屆時,繡娘不一定還在執著純潔,遵從初心。

或許還會為了她,而選擇活下來。

可如果換成宋銘來醫治,效率就會大大提升,說不準明日繡娘便能清醒的記起,瘋之前發生了什麽。

甚至在無法接受一下,選擇自我了結。

她想要的是原來自信、不將自己視為過街老鼠的娘親,而不是為了她委曲求全的娘親。

宋銘看著她的小拳頭,捏緊又鬆開,放寬道:“你可以先決定要不要做我徒兒。”

暖暖咬了咬唇,眼眶一紅,問:“你不嫌棄我是小乞丐嗎?”

“我救人看緣分,收徒也是,不講究身份。”宋銘摸了摸她的頭。

“你收我為徒,那我娘親還能跟著我嗎?”暖暖憋著眼淚,不落下,看起來十分惹人憐惜。

“我雖救人,但並不算是善人。”宋銘看了一眼湛思瀾,又接著說,“你母親可以跟著你,但你必須好好學醫,幫我多救人。”

“好,我答應。”暖暖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要幫宋銘多救人,但這樣能讓繡娘光明正大留下來,她很感謝。

“那一會兒,你們便同我回客棧,至於你娘親的病,你自己看著辦。”宋銘說完後站起身,後退一步,等著她的選擇。

暖暖點點頭,又說:“那師父不可以退回玉佩,待我為師父救夠了人,再贖回來。”

“好。”

宋銘讓她先去陪繡娘,他則上前握住了湛思瀾的手。

黃老看出我他倆有話要說,衝暖暖道:“現在外麵沒人,不如跟我這個老頭子去認識認識藥材?”

暖暖看了一眼宋銘和湛思瀾,點點頭,牽著繡娘跟著黃老出去了。

對上宋銘的眼睛,湛思瀾已經猜到了他要說的話,他先發製人道:“是想問我,怪不怪你自作主張?”

先前宋銘收徒,都會給他預警,這次突然,一是怕他介懷。

宋銘點頭,摸著他冰涼的手指,幹脆將他轉向自己,捂住他的雙手。

被人放在心上在意的感覺,簡直不要太好。

湛思瀾笑了笑,湊過腦袋,在宋銘唇上落下蜻蜓點水一吻,認真道:“暖暖都知道她娘親想要什麽,我難道還不如一個孩子嗎?”

宋銘望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將他兩個手交疊放在自己左手心裏,隨後抬起右手,按住了他的後腦勺。

真正的一吻過後,湛思瀾不僅紅了耳廓,臉也紅了。

他抽回手,略帶不滿道:“要是暖暖撞見怎麽辦!”

“你是她師爹,我是她師父,怕什麽。”宋銘不以為意,也不覺得帶壞小孩子。

和睦的夫夫關係,隻會讓孩子知道,什麽是愛和在意。

在愛中長大的孩子,心中有愛,才能更好的愛別人。

“你不害臊!”湛思瀾瞪眼。

宋銘揚唇一笑,拉著他站起身,“走吧,一會兒回去洗小乞丐,就交給你了。”

湛思瀾:“……”

下午顏聞抒要走,宋銘便幹脆關了醫館,一行人一起回客棧送行。

回到客棧,湛思瀾吩咐小二去準備熱水。

想起沒有備合適的衣服,他轉頭看向了顏聞抒,後者會意,幹脆讓小竹去跑腿。

顏聞抒看著衣著破爛的兩人,自覺宋銘不是善心大發的人,他好奇道:“這是病人?”

對上小丫頭那雙明亮的眼睛,顏聞抒莫名覺得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宋銘麵無表情解釋:“我新收的小徒弟,暖暖,旁邊是她的娘親繡娘。”

顏聞抒我沒想到宋銘又收徒弟了,好奇道:“這是小師妹了吧。”

言外之意是問宋銘還收徒嗎。

“不一定,一切看緣分。”宋銘還想攢滿十萬功德,兌換《丹書》,看看裏麵到底是什麽。

按照現在的情況,還沒攢夠就已經兌換了,還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見識《丹書》的真麵目。

所以靠他一個人,定然不行。

他需要一心向著他的徒弟。

顏聞抒略感詫異,他以為宋銘這樣的人,隻會嫌徒弟麻煩才對。

“對了,我已經讓人準備酒菜了,一會兒用過午膳我便出發了。”

宋銘點頭:“一路順風,有事捎信於我。”

“還真有一事,坐下慢慢說。”顏聞抒拽著宋銘坐下,又下意識看了一眼湛思瀾。

後者會意:“我帶暖暖和繡娘熟悉一下客棧,一會兒小竹回來,麻煩將衣服送到我屋裏。”

顏聞抒立即點頭:“好。”

宋銘怕繡娘過激傷到湛思瀾,提醒道:“暖暖若是不需要幫忙,你便下來。”

湛思瀾衝他甜甜一笑:“好。”

黃老和李子越進門便坐在了另外一桌,兩人此刻正在核對藥方。

顏聞抒輕聲咳嗽了一聲,抹問宋銘:“魏爺爺的情況可還好?”

宋銘一眼便看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語氣平淡:“身子骨挺好。”

“你可能將兩人接來淼城?”顏聞抒眼睛一亮。

宋銘深深看他,實話實說道:“落葉歸根,魏爺爺不會同意。”

顏聞抒眼神一黯,想到魏舒不給他寫信,卻跟宋銘這般頻繁,他不由堵得慌。

宋銘提醒道:“你想寫信給魏舒,我可以代你轉交。”

顏聞抒捏著被子把完的手一頓,他搖了搖頭:“算了,他估計不願意跟我有交集。”

在魏舒心裏,他恐怕跟惡霸沒有差別。

宋銘盯著他沒說話,過了半響,顏聞抒主動開了口:“之前說是跟葉家定親,是形勢所迫,但現在……我是少城主,亦該為子嗣考慮。”

“所以想到了魏舒?”宋銘目露不悅,他的徒弟,可不是別人的備胎。

“是想到成親,我隻想到了他。”顏聞抒誠心誠意道。

淼城眾多女子夫郎,好看的數不勝數,但能像宋銘和湛思瀾那般相處自然的人,他認為隻有魏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