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銘見兩人沒發現他們進門了,他幹咳一聲,打斷了兩人的恭維。

“你們來了。”湛嘉煜率先打招呼。

裴清訕訕一笑,同宋銘和湛思瀾解釋:“之前湛二公子,好心提醒過我,看到了便來道聲謝。”

宋銘搖頭表示沒事。

裴清卻怕他們誤會,急忙道:“你們聊,我先回房了。”

宋銘和湛思瀾隻好點頭。

等裴清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湛嘉煜才問:“他現在住客棧?”

宋銘不鹹不淡:“嗯。”

湛嘉煜想起了湛良陵,眉心一蹙。

宋銘和湛思瀾徑直走到湛天年夫婦身邊,前者將手搭在了對方脈搏上,確認身體在逐漸恢複,他遞了一個放心的眼神給湛思瀾。

嬤嬤留下照看人,湛嘉煜讓貼身小廝,去叮囑小二拿了好茶和點心上樓。

隔著一道屏風,三人在桌邊落座。

宋銘本想倒茶,湛思瀾先他一步拿過了茶壺,一邊倒茶,一邊問湛嘉煜:“你們方才說要分家,可想清楚了?”

分家可不是小事。

在鏡城,雙子分家,也得有個主次。

按照現在湛家的情況,自然是湛天齊的主,湛天年的次。

同樣分到的東西,也會大打折扣。

而過繼的湛嘉煜,隻能繼承湛天年的東西,至於湛天齊的,就跟他沒關係了。

“這是我們來這裏之前,就已經想清楚了的。”湛嘉煜看了一眼湛思瀾,斟酌道,“本來這些話,不應該由我來說,但我還是想說,大爺爺和大奶奶,是真心疼愛你母親的。”

不然也不會因為一句,養身邊命短,便將人送去佛燈寺了。

宋銘看向湛思瀾,見對方低著頭,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多謝。”宋銘替湛思瀾答了。

湛嘉煜歎了一口氣:“我知曉表弟你在糾結什麽,等大爺爺和大奶奶醒了,親自同你說當年的事情吧。”

湛思瀾抬起了頭:“好。”

三人又聊了點其他,等兩位老人醒來,同宋銘估計的時間一樣。

湛天年先醒,他感受到周身的通暢,心情好極了。

尤其是湛思瀾就在不遠處,後一步醒來的江慕雅,沒了先前的氣悶,倦怠消失,整個人神采奕奕。

想來是同找到了親外孫的緣故。

嬤嬤喊了一聲:“二少爺,老爺和夫人醒了。”

湛嘉煜和小廝連忙起身,不等兩人去扶,湛天年和江慕雅已經朝他們走了過來。

“思瀾,這些年你受苦了。”江慕雅情緒激動,手還沒碰到湛思瀾,眼淚先落了下來。

宋銘冷靜提醒道:“兩位剛痊愈,還是情緒不要太激動比較好。”

“好、好,我們聽你的。”湛天年和江慕雅異口同聲。

前者笑嗬嗬,後者抹掉眼淚。

“你們知道是誰害我娘遠走他鄉的嗎?”湛思瀾對上兩人炙熱的視線,目光直直迎了上去。

而他一句話,讓高興的兩人,情緒瞬間低落了下來。

江慕雅眼眶又開始冒眼淚,湛天年則歎息了一聲,開口:“都怪我們……都怪我們啊,如果我們不心軟……”

湛思瀾見他紅了眼眶,擰緊了眉心。

江慕雅眼裏也盡是痛苦,但沒了病痛的折磨,她看起來精神好了很多。

“我來說吧。”她深呼吸了一口氣。

湛天年張了張嘴,最終阻止的話沒說出來。

“我並非鏡城人。”江慕雅見湛嘉煜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她笑了笑,“湛雪音也並非我的親生女兒。”

兩個重磅炸彈落下,讓湛嘉煜晃神的同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心軟是什麽意思?”宋銘抓住了要點。

江慕雅目光陷入了回憶:“湛雪音是府中下人偷、情你生的孩子,我生雪羽那日……”

那天夜晚,下了很大的雨。

湛天年等候在門外,在聽到孩子的哭聲時,他不安的心,總算平靜了下來。

為了掩人耳目,兩人特意借口去了郊外的樁子。

同行的人當中,還有那對偷、情的男女。

湛天年夫婦是為了編造一個雙胎隻活了一個的謊言,而這對男女,原先是打算趁機逃跑。

誰知女人生孩子難產去世了,男人怕東窗事發,幹脆將女人扔進了枯井裏,又把孩子扔了。

他自以為這樣,就能保住自己留在湛家。

誰知江慕雅生下孩子的第二天,湛天年要出去一趟,回來時正好在樁子附近撿到了嬰兒。

小小的兩個女孩,其中一個在草垛裏,沒怎麽淋雨,還有呼吸,而另一個已經沒了呼吸。

湛天年剛有了孩子,怎麽見得這樣的場景。

讓人將另一個孩子埋了,隨後便將孩子帶了回去。

經過他和江慕雅合計後,決定把她當做另一個孩子。

至於那個男人,根本不知道湛雪羽生了幾個,於是便這樣隱瞞了下來。

等回到湛家後,湛天年便宣布了孩子的身份。

於是湛雪音和湛雪羽就這麽定了下來。

宋銘對上江慕雅悔恨的目光,猜測道:“男人告訴了湛雪音身世?”

江慕雅點點頭,語氣裏夾雜著悲傷和愧疚道:“就在湛家想要接雪羽從佛燈寺回來的前半個月。”

湛雪羽被送去佛燈寺後,夫妻倆專注教導湛雪音。

他們自以為寵愛著孩子,殊不知兩人給湛雪羽寫信,平日裏訴說想念的話,全被湛雪音聽了去,並深深的嫉恨著湛雪羽。

真正讓湛雪音無法接受的是,每年寄回的湛雪羽畫像。

對方出落的越來越動人,而她卻越發平凡。

甚至被下人私下編排,她是不是隻吸收了夫人和老爺不好的地方。

而這一切,全都落在男人眼裏。

尤其是湛雪音的眉眼,跟夢中索命的人越來越像……

在定下少城主側夫人要從湛家選一名適齡女子時,湛雪音的妒忌越來越盛,因為湛家打算接湛雪羽回來。

也就是在這時,男人聽到湛天年夫婦談話——並不打算讓湛雪音和湛雪羽去爭取這個名額,他動了歪心思。

他既然已經認出了湛雪音的身份,自然固執的以為沒有他,如今的湛雪音就什麽都沒有。

他甚至幻想著湛雪音飛黃騰達後,給他贖身,並讓他成為人上人。

於是他告訴了湛雪音身世,還成功挑破離間。

果不其然,湛雪羽被湛雪音用手段送走,最後成功登上了少城主側夫人的位置。

當然,湛雪音嫁過去之前,第一件事,就是滅口。

她的身世,湛家不會說,可不代表男人不會說。

湛天年和江慕雅是在湛雪羽出事後,找了許久不見人,才知道了此事是湛雪音的手筆。

可惜為時已晚。

“也就是說,因為湛雪音同湛家綁定了利益關係,所以你們放棄了替自己的女兒報仇?”湛思瀾垂著眼眸,讓人看不清神色。

隻有宋銘知道,他捏緊了手指,甚至將指甲陷入了肉裏。

宋銘輕輕掰開湛思瀾的手,安撫的用炙熱的掌心包裹住對方。

湛天年和江慕雅見湛思瀾這副模樣,心慌又不知所措。

張了張嘴,想要解釋的話,又咽回了肚子裏。

湛天年難過道:“是我這個父親……無能。”

江慕雅握住他的手臂,眼神同樣哀傷。

湛嘉煜說了一句公道話:“湛家同意繼續找羽姨,是大爺爺用家主之位換的。”

湛思瀾深呼吸了一口氣,目光落在兩人身上:“沒有了家主的身份,你就不怕即便湛家查到了消息,也會顧忌湛雪音選擇隱瞞嗎?”

湛天年搖頭:“湛雪音的身世是湛家的秘密,不會——”

他話還沒說完,猛地頓住,瞬間瞪大了眼睛。

宋銘在心中歎了一口氣,拋開權利,就等於放棄尋找。

不然為什麽這麽多年,都沒有消息。

以湛雪羽出色的容貌,哪怕在沐城,也好找。

湛嘉煜倒吸了一口冷氣,再看湛天年和江慕雅時,眼裏充滿了複雜。

“怪我!怪我!”湛天年一個沒忍住,直接哭出了聲。

頭發斑白的老頭子,哭的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江慕雅也反應了過來,她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整個人往後倒。

“夫人!!”好在嬤嬤及時扶著,不然就栽倒在地了。

等江慕雅重新調整了坐姿,她眼神空洞,仿佛在知道真相的那瞬間,被抽掉了靈魂。

湛嘉煜想說什麽,又閉上了嘴。

觀這幾年湛雪音做的那些事,說複刻了男人的惡毒也不為過,甚至可以說是變本加厲。

其實……讓湛天年脫不開身的原因,還有一個。

當初,湛雪羽先是被傳死訊,江慕雅受不了,在那段時間傷了根本,後來湛天年**乏術,所以才導致了這局麵。

隻是現在怎麽解釋,都像是在減輕自己身上的罪惡。

宋銘見過太多悲慟的家屬,湛天年和江慕雅看著可憐,但他並沒有太多觸動。

反而,他更在意湛思瀾的感受。

見湛思瀾眼神裏閃過一抹迷茫,眼淚無意識從眼眶落下,他伸手把人抱進了懷裏。

好半響,湛思瀾才啞著聲音開口:“我就說我娘親那樣的女子,怎麽可能是青樓女子。”

“家人又怎麽忍心,看她受苦……”

“原來呐……是找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