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最後這句帶著哽咽,又努力開心的話,宋銘隻覺得心髒被針紮一般。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輕柔的幫湛思瀾擦掉不停往下落的淚珠,哄道:“如今知道了也不晚。”
湛思瀾盯著宋銘的臉看了幾秒,隨後把臉埋進了他懷裏。
原來……他和娘親,都不是被拋棄之人……
也不是見不得光的人。
湛嘉煜看了兩人一眼,視線又落回了哭啞了嗓音的湛天年身上。
而江慕雅整個人,猶如失去了魂魄的木偶。
他揉了揉太陽穴,蹲在湛天年跟前,冷靜道:“大爺爺,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傷害羽姨的人還在享受著湛家的榮譽。”
湛天年的哭聲戛然而止。
他恍惚著一張臉:“你說的沒錯,雪羽回不來了,但決不能讓她白受委屈那麽多年!”
大概是聽到了湛雪羽的名字,江慕雅也回了魂。
她臉上帶著憤怒:“決不能這麽放過他們!”
湛嘉煜皺了皺眉,想說的話卡在了嗓子裏。
宋銘比較理智:“湛雪音如今是城主側夫人,一切還需從長計議。”
而且他的直覺告訴自己,湛雪音隻怕不止側夫人這麽簡單。
湛天年和江慕雅陷入了沉默。
臉上也帶上了悲戚。
湛思瀾難過的勁兒也過了,他從宋銘懷裏抬起頭,看向湛天年和江慕雅:“跟我娘親討回公道這種事情,就交給我和宋銘吧。”
“不行!”湛天年和江慕雅異口同聲道。
湛思瀾卻搖了搖頭:“我娘親應該並不希望,你們這麽大年紀了,還在為她的事情奔波。”
湛天年和江慕雅張了張唇,嗓子如同被毒啞了似的發不出聲。
宋銘幹脆點名要害道:“如今湛家基本已被湛天齊掌握在手中,你們若想動湛雪音,跟湛家作對沒什麽兩樣。”
也就是說,不僅討不到好,還可能成為湛思瀾的軟肋。
湛天年:“那、那你們要怎麽辦?”
江慕雅眼淚落了下來,又抿著嘴唇不出聲。
湛思瀾看了一眼宋銘,扭頭看向三人:“你們既然決心要分家,接下來怎麽打算?”
湛嘉煜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在你們沒來鏡城之前,我是有打算離開這裏。”
他倏地笑了笑:“去淼城也好,沐城也好,這裏我不能太想留了。”
湛家不缺他這個人,也容不下他胳膊肘往外拐。
所以他並不打算留在鏡城,他想去看看鏡城以外的地方。
按照原計劃,他是打算等兩老去世之後再離開,如今的話……湛嘉煜看向湛天年和江慕雅。
他其實想兩人跟自己一起走。
不過看他們仇恨的模樣,想來是想等報仇之後再離開。
湛思瀾卻突然道:“外祖父,外祖母,你們不如跟二哥一起走吧。”
“你你剛才喊我什麽?”湛天年一臉震驚。
江慕雅也是這副表情:“你叫我什麽?”
他們本來以為,這輩子虧欠了女兒和外孫那麽多,恐怕一輩子也難相認了……
卻沒想到,湛思瀾竟然願意承認他們。
兩人喜極而泣。
湛思瀾也沒想到他們會這麽激動,小聲又柔聲勸慰。
宋銘等兩人冷靜下來了,才開口道:“外祖父,外祖母,母親的事情,我們會辦好,你們不若等分了家後,先去淼城一段時日。”
見三人詫異的看向自己,宋銘又道:“你們分家,離開了鏡城,思瀾姓湛,才沒能置喙。”
湛思瀾不喜歡葉,宋銘比誰都清楚。
湛家卻用他娘親的姓氏說事,不過是占著湛思瀾沒了長輩。
湛天年和湛天齊同輩,有了這一點,便沒人敢說湛思瀾不配姓湛。
湛思瀾雖沒想過這層意思,但讓兩人跟著湛嘉煜離開,挺好的。
保不齊景禦以後會對湛家下手,反倒是受牽連。
如今兩人的身體已被宋銘治好,不必考慮舟車勞頓,兩人出事。
去了淼城,他們的徒弟還能照應兩個老人。
“外祖父,外祖母,娘親是個孝順的人,她的在天之靈,肯定也不希望,你們為湛家陪葬。”湛思瀾敢這麽說,是因為湛雪音。
湛天年和江慕雅都明白,隻是要他們立馬接受……離開,有點兒難。
湛嘉煜同湛思瀾對視一眼,跟著說:“大爺爺,大奶奶,我們在鏡城,也幫不上什麽忙,不如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
“……好。”湛天年答應了。
為了那句沒有後顧之憂。
“思瀾,你……那你們什麽時候回淼城?”江慕雅已經失去了女兒,不想再連外孫也失去。
“我和夫君恐怕還要去一趟壘城。”湛思瀾沒有隱瞞,這本來就是一早打算好的。
“我會經常給你們寫信的。”湛思瀾寬慰道。
宋銘:“我們的小徒弟宋笙笙也在淼城,你們去了淼城,若得空正好幫我們照看她。”
湛思瀾瞬間理解了宋銘的意思,順著說:“笙笙是我們撿的小孩,“山”“與”“三”“ク”。我們視她為女兒,年紀也不大,我們不在,你們要是去了,我們也能更放心。”
湛天年和江慕雅活了大半輩子,又怎麽聽不出來兩人的意思。
“好,我們幫你們照顧。”
湛嘉煜鬆了一口氣,他又好奇道:“名瀾學府,可需要教書的夫子?”
宋銘笑了笑:“名瀾是醫學府,夫子約莫不用,不過顏少城主的書院,應當要人。”
“我可修書一封,幫你爭取。”
宋銘沒直接說幫忙謀職,他怕挫了湛嘉煜的傲氣。
對方倒是沒想那麽多,笑著點點頭:“那就多謝了。”
宋銘:“今晚便住下吧,明日你們再回湛府,商量分家一事。”
“好。”
晚膳時間,湛思瀾按照慣例叫上了裴清和林一。
江慕雅和湛天年,讓人去請了天品樓的廚子,特意做了一桌子菜。
沒在別處,就在兩人的房間。
他們認出了裴清,但什麽也沒多問。
“思瀾,多吃點,你太瘦了。”江慕雅拿起公筷,一個勁兒往他碗裏夾菜。
湛天年也未閑著,親自給宋銘倒酒:“喝,今兒高興。”
湛嘉煜頗為無奈,宋銘說剛痊愈,不宜喝酒,自家爺爺便勸酒上癮。
他搖搖頭,自顧自吃菜。
林一和裴清對視一眼,也默默吃菜。
等酒過三巡,湛思瀾也吃飽了,江慕雅沒能親自照顧女兒的願望,總算在外孫這裏得到了滿足。
臨走,江慕雅將湛思瀾叫住,湛天年則把宋銘送到了門口。
宋銘看出他們有話要說,借著酒醉,讓林一扶自己先回房了。
“外祖母。”湛思瀾還是有幾分拘謹,這點來源於心裏上還沒完全適應自己多了兩人親人。
不對,是三個。
江慕雅笑了笑,握著湛思瀾的手道:“佛燈寺你娘親的一切,我們讓方丈都留著,若有空,便去看看吧。”
“好。”湛思瀾也正有此意。
江慕雅眼睛的光暗了暗:“對你娘親,我們沒有做到父母的責任……”
可若是重來一次,他們還是會選擇將湛雪羽送走。
“送走你娘親,我們是怕她長不大……”江慕雅歎息一聲,“如果當初我和你外祖父強硬一些,派人去阻止的人再快些,那高人留給方丈的話,便不會應驗了。”
“……你們派人去阻止過?”湛思瀾怔愣住。
江慕雅點點頭:“天年的父親,也就是前任湛家家主,他做的決定,天年是他的兒子,不好正麵同他衝突,否則會落人口舌,所以隻好暗中派人。”
“隻可惜……去晚了。”
湛思瀾心被什麽東西敲擊了一下,正如同當初,他的畫像被葉常德送給顏聞抒。
說到底,還是美色惹禍。
可長的好看,又並非他們能控製……
“不說這些了。”江慕雅擦了擦眼眶,調整了心情問,“你和宋銘有夫妻之實了吧?”
湛思瀾不知道怎麽突然轉到這裏了,他臉微紅,窘迫又小聲的“嗯”了一聲。
“那孩子……”江慕雅擔心宋銘用藥,暫時不要孩子。
小夫夫在一起,哪能沒有自己的孩子。
“我沒辦法有孩子。”湛思瀾經過之前宋銘的開導,倒是沒有傷心,反而語氣十分坦**。
“宋銘也無能為力嗎?”江慕雅隻當湛思瀾受了太多苦,壞了身子。
湛思瀾:“嗯。”
江慕雅麵色複雜,眼神裏全變成了擔憂。
湛思瀾卻笑了笑:“放心吧,他不喜歡孩子,不會介意,也不會對我不好。”
江慕雅也不好說什麽,她同宋銘比起來,自然是後者在自家外孫心中的分量更重。
“他待我很好。”湛思瀾眉眼裏盡是弄弄的寵溺,能看出他很幸福。
“那就好。”江慕雅點點頭,“我和你外祖父會盡快從湛家分出去的。”
湛思瀾頓了頓,說:“如果你們離不開故土……”
江慕雅搖頭,柔聲打斷道:“不了,寒了心的地方,如何還能稱作故土呢……”
……
湛思瀾回到房間時,宋銘正坐在桌邊等他。
他走到宋銘跟前,衝人伸手:“抱。”
宋銘轉過身,背靠著桌子,伸手將人拉到腿上坐下。
他環住湛思瀾的腰,親了親對方的耳朵,問:“怎麽了?”
“你會一直對我好,對嗎?”
宋銘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問,點頭:“嗯。”
“離開鏡城前,我們去一趟佛燈寺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