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飄人間,灰敗一片。

他到時,天空一片陰霾,可是卻不影響心裏的充盈的愉悅,隻因,她肯見他。這怎不叫人欣喜?雖然不知道她叫他出來所為何事,但是至少,她肯麵對他了,不是嗎?

懷揣著小小的忐忑與希冀,想見卻又怕見的矛盾心理一直持續煎熬著他,翹首四望,水冽寒甚至很傻的想著她會從哪個方向出現,又焦急她怎麽還沒有來。

轉念一想,是他自己出來的早了。暗嘲,這樣的自己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似乎這些變化,從很早就有了,而且愈演愈烈。

雪下的有點大了,將視線模糊,寒氣逼人,但他卻不敢離開,他怕她找不到他。像入定般,一動不動。他在用行動解釋那一個字----等。

雪打在他身上,融化為雪水,沁入肌膚,透心涼。

等待,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明知無果的等待並不可怕,但懷著希望的等待卻等不到該出現的人卻是殘忍的叫人不敢嚐試。

時間過去了多久,沒有人知道,隻是男子一頭青絲上早已積成厚厚的積雪,微顫的睫毛上凝冰了,宛若晶瑩的冰淚,瘦削的肩膀似乎抵抗不住那積壓在那裏的白雪。

什麽時候,這雪也有了如此磨人的重量?

果然是很冷嗬!冷的慢慢澆熄了心中的那份熱切,衝淡了希冀,就連心跳,也慢了呢。

手握成拳不願鬆開,連整個身體也是如弓般緊繃,他怕稍有不慎,便真的錯過了。

那背影,倔強的讓人心酸。

出來吧,阿瓊,出來吧……

不知是雪下得大了還是他的眼睛迷蒙了,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影影綽綽,忽的渾身一震,想飛奔去,怎奈身體早已凍得僵硬。

你,還是來了!

不覺委屈,隻有滿心的歡喜,那是失而複得的狂喜。

終於,女子撐著傘緩步走進,可是前進的腳步卻是在男子倏然沉了眸的凜冽中怯步。

原先,那眸子本是煥發出奪耀光彩的,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那樣清冷的一雙眸子,也會有那樣自控不住的流光的?而後黯淡的甚至帶著濃濃失望的轉變,是因為她不是她嗎?

握住傘柄的手蒼白了幾分,似乎想抓緊什麽,不願鬆開。

在他逐漸冷卻甚至刺得人發疼的目光中,雷青青深吸一口氣,抬腳,前進。

殊不知這樣不知後退的決絕是讓她下了多少的勇氣。

不能退縮!她默默對自己說。所以,她前進了,他們之間的距離,近了……

看著眼前風雪中一步步接近的女子,水冽寒隻覺周身荒涼,竟比剛剛更徹骨的疼痛。

痛到極致便是麻木,便是無望。

這,便是她想要的嗎?

叫他來,自己卻不赴約,然後再叫另一個女子代替?他是不是該感謝她的“好意”?

他現在應該是什麽樣的表情?憤怒?不滿?還是心殤?

恐怕都不是吧。

“你好像很失望。”

雷青青將傘前舉遮蓋著他頭頂上方的飄雪,但效果甚微,白雪從四麵八方飄進來,變幻莫測的,就像是男子此時晦澀不明的神色。

猛的擋開那礙眼的手,雪花繼續洋洋散散飄落,將他肆意淩亂。

“怎麽?惱羞成怒了?”看著那被擲於雪地上滾落打轉的紙傘,手臂上還留著剛剛被碰打的感知,自若的收回手,扭頭視他,挑釁一笑,“她不會來了,不然我又怎麽會出現在你麵前?你還不明白嗎,她不要你了,你們之間----結束了!”

雷青青突然湊近頭,盯著他露齒一笑,最後的那三個字幾乎是從她牙關裏擠出來的,滿滿的得意,似乎,她才是優勝者。

她就這樣的姿勢保持了好久,久到身子有些僵硬。可是,她預料中的反應卻沒有到來。

沒有想象中的甚怒或是歇斯底裏,甚至連一絲一毫的端倪都沒有外泄。

這樣的水冽寒,叫人看不透。

枯井無波,那是因為知道它已然沒有生氣,可是眼前的男子,卻是內斂深沉的可怕,一切稱之為表情的感知仿佛就是在那見著來人時一瞬的失望而迅速消逝不見。

明明,他剛剛的情愫是那樣的真切,可是到了現在,卻消失的不見丁點端倪。

好像一個馬上就要瀕臨爆發的野獸突然詭異的安靜下來,卻任是不敢挑釁侵犯,因為代價---太大。

表麵平靜的湖麵,幾丈之下的底部,是不是蘊藏著一個足以摧毀整個陸地的海嘯?無人得知,也無人敢探。

水冽寒終是動了,那雙隱藏了太多世事滄桑的藍眸幽幽流轉,經過風,受過雨,看過塵世,曆過沉浮,最終,還是參不透情之一字麽?

深刻雋永的眸不自持的劃過一絲憐憫,是對麵前的女子,還是對他自己?他早已分不清了。

轉身,將背景留給她,連一句話,也不曾有過,哪怕是施舍。

阿瓊,這次,你是真的把我給傷了,傷的很深很深,你----可知道?

你---真的要逼我做到那一步嗎?怎麽辦,我好像----真的累了……

遠去的腳印以不可見的速度被白雪覆蓋,似乎這樣就能抹去曾經存在的印記。

“水冽寒!你還不死心嗎?席心緲是騙你的,她是騙你的,為什麽,為什麽你從來都不回過頭看看一直守在你身邊的我!隻有我,才真真正正的守在你身邊的人啊!她為什麽約了你自己卻不出現,這裏麵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你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什麽地步!”

雷青青朝著那個不斷遠去的略顯佝僂的背影大喊,聲嘶力竭,直至嗓子沙啞,直至眼前的雪景模糊,甚至嚐到滿嘴的鹹澀,可是,他不肯回頭啊!

頹然的坐到地上,臉頰不知是凍得還是因剛剛激動的喊話現出潮紅,她失神般的望著那個方向喃喃:“為什麽,為什麽……赴約的是我,在你身邊的也是我,為什麽你總是看不見我?

你知道嗎,哪怕是生氣,我也期盼你為我流露出一絲絲的表情,難道這些對我而言,也是奢望嗎?”

女子在雪地裏坐了很久很久,有多久?不知道。

唯一知曉的是:雪停了,天暗了,淒清夜色將女子的獨單瘦影拉得好長好長……

京城街上,積雪封道,阻撓著那個遲遲未歸的男子。

在十裏坡一直傻等,然後她出現,他回來。上天是憐憫他的嗎?以她的出現來結束他的一廂情願?

沒有施展任何輕功,他徒步走來,與黑暗為伴,一路孤單,一路落寞,將碎成顆粒的心撒了一地,然後,他的心便空了,這樣,就不會再痛了吧?

他如是想,如是安慰,回應他的僅是唇畔的一個嘲諷。

額前碎發零落,身後青絲纏繞,結成一個個死結,纏成絲絲脈脈的傷哀。

身上的衣幹了濕,濕了幹,溫差在變化中融合再剝離,幾個回合,他便分不清那是風的溫度還是他自身的溫度了。不過,都很低呢。

藍眸似被黑夜吸嗜色彩般一下子失去了白日裏的光彩,往常挺拔的身姿為何此時看著竟有些佝僂?他的背影,是前所未有的蕭條寂索。那不易察覺的微微顫抖,他冷了嗎?

她是他的劫,所以這些,他都得受著,是不是這樣?

腳下晶瑩白雪被暗夜之光映照出神幻般的迷離璀璨,點點淺淺,似乎在指引著前行的道路。

伴隨著踩壓時發出的“吱呀”之聲,似乎是雪精靈在與男子呢喃低語。

這樣的一幅情景,想是誰都不忍打擾吧。

有誰知道,男子此刻幾乎是筋疲力盡?有誰知道,男子此刻已經將那微顫盡數收斂了去?

當楓雪在另一條街的拐角處看到水冽寒時,這個堅強的讓人心疼的男人已經將滿身傷痕重新覆蓋在雲淡風輕之下。

他---水冽寒,依舊是清冷若蓮,彈指間就能更改天下命輪的絕逸尊主!

“主子,您----”

楓雪停在水冽寒麵前,迎麵撲來的比周圍更冷十分的寒氣讓他微皺了眉。他知道這氣息是他家主子身上發出來的,隻是他不明白的是不過是一天時間他突然覺得眼前的主子變得有點叫他擔憂。

聽得叫喚,水冽寒才一個激靈,眸光輕輕躍動處似已回過神來,“無礙。”

一出聲,暗啞的像是年久胡琴般的聲調連他自己一開始都微微一怔。

那種滄桑,像是行之枯木的老者,叫人聽著心驚的同時也泛著疼。

才話落,水冽寒忽覺眼前一陣昏花,身形微顫,楓雪眼疾手快,連忙伸手去扶。

“主子!”

一碰到水冽寒的手臂,連楓雪也忍不住打一個冷顫:好冰!

疑惑同時更是擔憂,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況,主子出去的那會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我說了無礙,放手。”聽不出起伏的語調,卻是不容拒絕的威嚴,冷漠中帶著疏離。

他拂開了楓雪的手,強撐著身體繼續前行,她不在乎他,那他還在乎自己的身體幹什麽?

腳步邁的雖艱難,卻也倔強。

楓雪不敢忤逆,一路心驚膽戰的看著,終於在快到門口時隨著一聲倒地的鈍響,“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