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老屋, 一直都隻有陳浮己和老頭在住。
雖然平時他和老人也沒熱絡地聊過幾句,但有人陪著,總不是寂寞的。
老人走後, 就徹徹底底剩下他一個人了,每每到半夜, 心裏空虛的地方就開始翻騰著, 讓人悲傷懺悔到不能入眠。
他走到桌子邊, 從抽屜裏按順序拿了一封信件出來。
“陳浮己,到瓶頸期了吧, 我知道你很痛苦,再熬一熬,熬一熬就過去了。我等你。”
陳浮己蹲坐在床邊, 指間的信紙掉落在地上,依稀能看見上麵的淚痕。
夏日微熱的風吹動著窗戶,發出聲響。
少年抱頭嗚咽的聲音越來越弱, 漸漸地, 隻剩下蟬鳴聲。
那年他十歲,一個人躲在天橋洞底下, 渾身破爛熏臭。
老人伸手牽著他,一老一少沿著梯坎爬。
“浮己啊, 以後公公就是你的親人, 要不要得?”
十三歲, 他認識了冉龍, 跟著一群人開始坑蒙拐騙,不學無術。
老頭將他拖回來, 關了兩天, 他破口大罵, 問老頭憑什麽管他。
十六歲,他上了高中,老頭背著他去當了三個月的棒棒,拿了幾百塊給他,讓他請朋友吃飯,告訴他朋友之間要有來有往,不能一直吃人家的。
春秋寒暑,總有那麽一個人,是真的在對他噓寒問暖。
托老人的福,陳浮己不算是真正的孤兒,他很開心,能有這麽個爺爺,他從來沒有嫌棄過老頭是撿垃圾的,因為他自己就是靠撿來的那些廢品長大的。
其實每年生日,他最開心的,也就是老頭給他下的那碗長壽麵。
隻是這些,他從來沒跟老頭說過。
以後也沒機會了。
三天後,他回去繼續上學了。
一個人的生活,似乎和從前一樣,又似乎哪裏都不一樣了。
他依舊要洗衣服做飯,正常過日子。
不一樣的是,洗的衣服少了一件老人的,十多年的兩副碗筷隻剩下一副,就算幾天幾夜待在外麵也不用再牽掛著老頭。
那架鐵綠皮的破舊風扇依舊在轉,運轉著它早已生鏽的零件。
以後,就算他被熱醒,床頭邊上,也不會再有人給他搖扇驅蚊了。
日子很難熬,但也還是在過去,一點點的,就捱過去了。
從最開始的輾轉難眠,到後來漸漸習慣這種心態默寞。
六月七號那天,高考。
他給自己煮兩個蛋,路上買了瓶牛奶喝,在公交車上,看了池沅的信
---“放平心態,一切順利。”
九號那天,全部科目考完。
高三學生們似乎真的覺得自己脫離了人生苦海,肆意地揮著各種折磨自己試卷。教學樓裏,全是少男少女的尖叫與喧囂。
陳浮己簡單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就打算回去了,林強他們原本想約他去吃飯的,但是陳浮己拒絕了。
他一個人去了山頂,看月明星稀,一直到晚上十點的樣子,他才回家。
從抽屜裏,拿出最後一封:
---“陳浮己,我大概,很想你。”
高考後,陳浮己繼續去胖子裏幫工,他開得工資不算高,隻是陳浮己自己做上手了,覺得熟悉。
偶有一次,胖子問起陳浮己家裏的老人怎麽樣,身體健不健康,說自己上次收到一盒保健品,讓陳浮己帶回去給老人吃。
“死了。”他緩緩說。
胖子自然是很震驚的,但當時一點都沒有覺得陳浮己是在開玩笑。
胖子後來說想去給老人上柱香,陳浮己沒拒絕,因為老頭喜歡熱鬧。
六月二十四日那天,陳浮己睡到中午自然醒,隨便洗漱了一下,去街上吃了一碗麵,再慢慢悠悠地去了網吧。
查高考成績的時候,他一點也不緊張,但是看到分數的時候,心裏某處有了塵埃落定的感覺。
很巧,老李給他打電話問成績的時候,陳浮己剛叉了頁麵。
“四百五十三,超二批線兩分。”
“可以了可以了,上本科線就行了,接下來好好想誌願的事兒。”
他垂下眼睫,手指敲擊著鼠標,應聲:“嗯。”
從煙霧繚繞的網吧裏出來,空氣舒暢不少。
天空像是被洗刷過一樣,白雲藍天,風和日麗,連雲的形狀,叫人看了都好生歡喜。
他打印了一張成績單,去後山在老頭的墳前燒的。
手機的群消息一直在響,大部分的人都是在恭喜周林野拿下今年的狀元。
他也發了句恭喜,剛退出來,汪東洋就給他發了消息過來:【怎樣啊?也不說個話。】
陳浮己:【就那樣】
【得,老子都能想象出你那得瑟的樣,清華還是北大啊?】
陳浮己嗤笑一聲,回:【滾吧,抱緊你的外國妞】
【老子有妞抱,你有嗎?圖片jpg】
附上一張汪東洋自己和一個外國大波美女的貼臉照。
陳浮己:【死在加州,別回來了。】
回複完汪東洋的消息後,陳浮己滑動著手機頁麵的手頓了頓。
隔了幾秒,他才繼續往下翻,一直翻到那個熟悉的頭像和名字,他才點進去。
聊天記錄他一直沒有刪,上次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四月。
他看著那條對話框看了很久,打出的字反反複複地刪減,最後什麽都沒有說,隻是發了一張成績的截圖過去。
時間一分一分過去,沒有回複。
他等得有些不耐煩,收了手機,做其他事轉移注意力。
成績下來後,七班的班長給每個同學發消息,說想邀請大家一起吃個飯,還請了老師來。
全班六十四個同學都去了,除了陳浮己。
拒絕原因很簡單,說自己沒錢。
他確實沒錢,一天到晚都在打暑假工,也沒時間去參加。
經常忙到深夜回來,一身的汗與累。
池沅給他的那些信,他全裝在了那個鐵盒子裏麵,每天晚上回來,都會重看。
每封內容都很短,短到他已經能背下來了。
自從上次陳浮己給池沅發過那張成績單後,就一直沒有得到回複。
時間越久,他就越惴惴不安。
他不止一次想,是不是鳳凰回了巢,就會將他忘了,亦或者是,看不起他這種地溝老鼠。
哪怕在這基礎上,他覺得池沅不會是那種人。
那條消息發出去的第五天,她終於回了:
“麻煩你不要再來騷擾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