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醫院時,正好看見幾個穿著製服的人從病房裏走出來,祝宣拄著拐杖,靠在門口,雙眼微紅。

我快步走過去,問道:“祝警官,諶載辛怎麽樣了?”

祝宣背著我抹了把眼淚,才再轉過身來,有些勉強的開口:“他醒了,傷的不重,但後排兩個兄弟一個當場沒命,一個重傷,他現在情緒有些失控,你……還要進去嗎?”

那輛貨車出現得很突然,在追趕綠燈的最後一秒,撞向了諶載辛的車,要不是諶載辛躲避及時,他們這一車怕是都要完蛋。

“我去看看他,祝警官,你先回去吧。”

我掐著手心走進病房,在見到諶載辛的那一刻心如擂鼓,生怕他會趕我走。

我和他到底不是外人眼中那樣親密的關係,他該不會想在這種時候看見我。

諶載辛獨自坐在病**,目光空空望著前方,十分頹廢。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還好嗎?”

聽到我的聲音,諶載辛偏頭看了我一眼,沒什麽情緒,隻是淡淡地說:“你知道祝宣腿怎麽斷的嗎?”

我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的意思,他已自問自答起來:“他那天,開的是我的車。”

我沒接話,默默地在他身邊坐下,一動也不敢動。

諶載辛是想說,這不是意外,有人盯上他了,可他為什麽要告訴我?

諶載辛似乎並不需要我的回應,他全當我是空氣,自嘲般勾了勾嘴角,繼續說道:“我早該察覺的,就不會連累他們。當初局長說我年輕氣盛,心不夠細,安排我到派出所曆練,我很不服氣,現在想想,他說得沒錯。”

“這不是你的錯,惡人造就的惡果,不該成為好人的負擔。”我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他的話。

我能捕捉到他的痛苦和掙紮,但這並不是他的錯。

我低下頭,忍住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

其實這話我也不知是說給他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沒有人知道,小竹出事那天,原本我和她說好中午回家陪她吃飯,但我爽約了。

為了和同學去商場看明星的線下活動,我告訴她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叫她自己好好吃飯,別等我。

當時小竹在電話裏說,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她說她看見家裏多了好多好多不認識的人,她很害怕,叫我回去陪她。

可我擠在擁嚷的人群中,根本沒有認真理會她的話。

如果那天我遵守承諾,小竹也許就不會死。

我和諶載辛麵對麵坐著,卻互相沉默。他不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窺探不到他在想些什麽,誰也沒有先對對方坦誠。

直到晚飯時,張麗珍到醫院來送飯,我知道這是哥哥安排的。從我出門起哥哥一條短信都未發過來,但他還會擔心我吃的好不好。

張麗珍說,哥哥很難過,哥哥也很愛我。她將菜一道道擺出來,勸道:“小尋,這些都是遼原特意叮囑我做的,有你喜歡的清炒蝦仁和文思豆腐,口味清淡,適合跟病人一起吃。還有我老家前陣子送來的茄子和枸杞菜,我給你做成鹹蛋黃茄子條和枸杞菜蛋花湯,你趁熱嚐嚐。我就在這裏等你們,一會好把飯盒帶回去。”

“不用了,飯盒我晚點自己拿回去,張媽,你明天就要去老宅了,得辛苦一天,今晚就早點休息吧。”我看著裝作關心張麗珍,隻覺得一陣反胃,我沒再多說,從口袋裏拿出車鑰匙遞給張麗珍:“明天讓嚴師傅開我的車去吧,我後備箱裏有點東西,你幫我存在老宅,生日宴能用上。”

在張麗珍走後,諶載辛盯著我的臉,看了許久。

可我看向他時,他卻將目光挪開:“你家保姆看起來挺關心你的。”

“她曾經也是那樣關心小竹……算了,是關心還是別有用心,誰又說得清呢?”

曾何幾時,我也以為張麗珍是真心對待我們,可她卻將我和哥哥蒙在鼓裏。

一個連自己女兒都不尋找、藏著秘密的人,我不認為她對我會有多少真心。

我把飯盒挨個打開,示意諶載辛吃點,諶載辛也沒客氣,端著碗筷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他願意吃東西,至少證明他沒有被愧疚和仇恨衝昏理智,是好事。

隻是諶載辛匆匆把肚子填滿,像是完成任務一般,而後他冷不丁說了一句:“你不是也一直有事瞞著我嗎?你呢?你對我,又是什麽用心?”

送到嘴邊的飯停下了,我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我想過諶載辛有懷疑我對他的情感,卻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時候攤牌。

諶載辛似是看不見我的反應,不疾不徐地問著:“第一次見麵你說接到過我的電話,電話裏說了什麽?和祝宣發給你的視頻裏,是同樣的內容嗎?”

世界陡然靜止,我的耳朵裏隻剩下自己吞咽的聲音,和心髒急促地跳動。

他什麽都知道了,我真想即刻從他麵前消失。

我還是陷入了死局。

我突然好後悔,我不該找祝宣討要電話內容,我隻是想尋找線索,卻忘了祝宣也是一個警察,他再年輕再單純,反應過來後也會對這件事情起疑。

我該想到祝宣會讓諶載辛知道這件事,是我過於莽撞了。

我和諶載辛對麵坐著,若不是隔著桌板上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我真像被他審訊的犯人。我的呼吸聲越來越輕,不敢驚擾這片刻的寧靜,生怕激起一抹巨浪。

見我沒有接話,諶載辛也不裝了,直說道:“我高中畢業就離開A市,回來後進市局,又被安排到祥山區派出所曆練,幾乎沒有社交,你不應該認識我,更沒理由喜歡我,從你找上我開始,我就懷疑你別有用心。祝宣給你的通話視頻我看了,你說你也接到過我的電話,所以,打給你的那通電話裏,是同樣的內容嗎?”

諶載辛毫不留情地拆穿我拙劣的表演,我已經沒有謊言可以去圓了。

我咽了咽口水,聲音在發抖:“其實我……”

“想好再說。”諶載辛冷漠地打斷我的話,他對我已沒有信任可言。

如諶載辛所說,我給了他太多謊,他在提醒我,也在警告我,他不想再聽到任何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