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必須掃除日後將要來的腥風血雨

擊鞠會後難得幾天安生日子,施微今日早起折了幾枝桃花,正小心地插在案上的墨色小瓷瓶裏。

剛折下的桃花還沾著晨間的幾滴朝露,日光透過半開的窗扉打在晶瑩的濕露上,花顯得更加嬌翠欲滴。

月舒剛從外頭回來,拎著一盒點心風風火火地進了屋。

施微被她驚動,放下手中的花抬頭看向她,她知道月舒的性情,料想定又是在外頭打探到些事了。

“哪家姑娘又說親了?”施微笑著道。

“哎呀不是,方才奴婢在玉記碰上了謝大姑娘身邊的女使綠硯。”

月舒把剛買的荷花酥取出,想到綠硯的哭訴,不禁惋惜道:“奴婢見著她不大對勁,便上去與她寒暄了幾句,她道她家姑娘這回怕是不好了。”

“昏迷了幾天好不容易醒來,這會兒連人都不認得,腿上的傷縱使往後能下地也不複從前了。

說她家姑娘醒來就是尋死覓活的,整天神神叨叨,謝家連宮中的禦醫都請來了幾位,還是束手無策。”

施微聽著,把輕輕瓷瓶擱到窗前,她話裏有話,“也未嚐不是件好事,她如今這般若是好好待著,便也能相安無事。”

還剩這最後一刀,施微並不打算給她,因為她想讓謝菱像這樣痛苦地活著。

謝菱眼高於頂,往日裏事事都要爭個第一。

如今幾分癡傻又落下殘疾,她的事這些日子在偌大的京城定是傳瘋了。

李昀縱使對她有幾分喜歡,見看她如今不堪的樣子,又怎會娶她留在身邊落人話柄,定是遠遠避之而不及。

謝菱怎麽也沒想到她會一夜之間從高門貴女淪落成京中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這對她來說,竟是活著比死了都痛苦。

至於她若非要尋死覓活的話,那便也隨了她去。

午門外。

宮闈深深,威嚴沉重,一行來往的官員都不由得低聲細語放輕腳步。

周遭突然傳來一陣陣沉重的擊鼓聲,深沉的鼓聲打破了宮牆內外的寧靜。

擊鼓者是位佝僂身軀的老者,瘦骨嶙峋的雙手舉著鼓槌一下又一下擊打著鼓麵,悠遠沉重的鼓聲回**在整座宮牆。

大景建國至今在午門外設有登聞鼓,昭告天下凡是各地府、州、縣如遇冤情錯案等,百姓皆可上京擊鼓狀告鳴不平,值守官員不得阻攔,需隨即帶擊鼓者上殿麵聖。

值守的監察禦史高簡上前嚴肅發問:“來者何人?擊鼓所謂何事?”

老者見到京中大官,頓時泣不成聲朝他拜下,伏在地上一字一句道:“草民拜見大人,草民家住祁陽穆州,進京要狀告那宣平侯薛藺,侵占良田,草菅人命。”

幹清宮外,永儀帝召了季梵與都察院左都禦史顧津,二人立在宮門外等著,嘴上不說。其實心裏都知道永儀帝是為了早朝上那樁登聞鼓狀告宣平侯薛藺的案子。

顧津站立難安,都道聖意難測,都察院和薛藺都是李昀的人,此番突然有人進京狀告薛藺,永儀帝這個時候召見他是謂何意他不敢細想。

“二位大人請吧。”小太監出來傳話。

二人例行參拜過後。

永儀帝今日龍顏大悅。自青州一案後暫時壓製住了李昀蠢蠢欲動的野心,也算是給他提了個醒。

可還遠遠不夠,也因為青州案,東宮黨愈加虎視眈眈,不知道有多少亂臣賊子暗中蟄伏,這讓他夜不能寐。

沒曾想有人登聞鼓狀告薛藺,薛藺背靠李昀和蕭家這些年在祁陽說一不二,混的風生水起。

早就傳聞他大肆斂財,欺壓百姓,甚至侵占當地百姓良田,油水自然都溜進了李昀的口袋裏。

奈何天高皇帝遠,祁陽官官相護,縱使如何派人暗中尋查,他的罪證竟一滴都流不到京中。

這些年來一直找不到由頭明查他,也成了永儀帝的心頭大患。

這次可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

借著這次由頭,他便可以派人去祁陽徹查薛藺一案,把薛藺押入回京。若一擊扳不倒蕭家,也可使之元氣大傷。

永儀帝發問:“二位愛卿,對今日早朝登聞鼓一案怎麽看?”

顧津頓時麵露難色,他不知永儀帝是何意,一時不敢發話。

“顧愛卿?”

眼看永儀帝再三追問,顧津急忙跪下一拜,現下為了消除永儀帝疑慮,隻能先把自己摘幹淨,他硬著頭皮道:“薛藺草菅人命,欺壓百姓,犯下這諸多罪行,已是罪不容誅。

臣請陛下明察秋毫,懲除此奸佞之輩,肅清我大景朝綱,也還祁陽百姓一方清平。”

永儀帝本猶豫派顧津和季梵二人誰去祁陽,如今聽到顧津這番說辭,不禁大悅。

又考慮到他為官多年,資曆比季梵老道,當即就下令:“顧愛卿所言深得朕心,不如就由你去查此案?”

顧津也一驚,原來方才是自己多想了。

顧津領旨謝恩,薛藺同自己是一道人,如是派自己去查,大可裝模作樣地查幾日,日後等到時日差不多了再找個借口大事化小一並了結便可。

季梵知道此案事關重大,背後是李昀和蕭家,永儀帝此舉也正是想著手對付蕭家。

他雖不知顧津的底細,但官場中不免與他交過手,深知這人也就會在禦前耍花架子,實則是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永儀帝若隻派他去查,京中對祁陽鞭長莫及,李昀定是不想薛藺被抓到把柄連累自己,加之他心狠手辣。若在路上下狠手加害,顧津隻怕沒這個膽子繼續查。

又想到那日立於皎皎月光之下,他說要同施微一起尋一條坦**如砥的前方。

那就必須掃除日後將要來的腥風血雨。

季梵毅然開口:“陛下,祁陽偏遠,此去凶險萬分,顧大人隻身一人隻怕千頭萬緒。

臣懇請與顧大人一同前往祁陽查薛藺一案,定不負陛下所望,將薛藺押回金陵。”

顧津臉上的笑意僵住了,本以為此事成了,剛想開口再說幾句陛下英明之類的,沒曾想季梵來橫插這一腳。

永儀帝聽罷閉目沉思,想到薛藺能在祁陽這麽多年屹立不倒,犯下這諸多大案。除了背後是李昀和蕭家,在祁陽的勢力想必也是盤根錯節。

他此舉想讓東宮栽個跟頭,就必須一舉拿下,免得日後夜長夢多。

想到季梵在青州案裏不惜得罪李昀也要揭發他私藏銀款,永儀帝知道他是個可用的。

想罷他抬手道:“小季卿思慮周全,朕準了,那就由你和顧愛卿一同去祁陽,你們二人務必把薛藺等人緝拿回京,朕會派雲烈軍同行一路護送你們安全,三日後便啟程。”

“臣遵旨。”

“你去祁陽做什麽?”季梵吃驚道。

施微坐在石凳上,把紙張鋪開,正在上麵龍飛鳳舞地寫字,她盯著筆下頭也不抬地嘟囔著:“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你能去祁陽查案,我如何就去不得了?”

今日用膳時施晦然提到她遠在祁陽的大伯過些天做壽,自己朝中事務繁忙,怕是抽不出身去,便提及讓沈芩帶著施微連同他那份薄禮前去。

施微記得前世這會她因擊鞠會差點落馬一事受驚,往後快半個月都提不起精神,整天閉門不出,是以前世大伯那場壽宴隻有沈芩一人前去。

方才聽季梵說過幾天要去祁陽查樁案子,事關李昀一黨。

她就猜到了是前世那場宣平侯薛藺侵田案,她對這樁案子略有耳聞,可前世永儀帝並未派季梵去查,沒記錯的話原本去查這裝案子的應是左都禦史顧津。

所以前世她和季梵,那次都未去祁陽。

前世因著永儀帝聽信奸佞,派了站東宮一黨的顧津去查此案,一去幾個月,回來也沒查出什麽證據,薛藺人也跑得不見蹤影。

她明白,這群人官官相護,是斷斷查不出什麽的。

可如今就不同了。

“你忘啦?我大伯一家定居祁陽,我此去參加壽宴。”

施微停筆看了他一眼,又繼續寫著自己的字,“陛下不是讓顧津去嗎,如何你也跟著一起了?”

季梵自從那日聽了她那個夢,對她知道這些也見怪不怪了。

他坐在施微對麵的石凳上,手往桌上一擱,“這個案子事關重大,旁人不知道顧津,我隻當他隻是嘴皮子功夫厲害,李昀若對途中他出手,就憑他能查到什麽?

我便向陛下請旨,與顧津一同去祁陽。”

“拿開,壓著我紙了。”施微輕輕扯著被他壓著一角的紙。

她嘴上浮起笑意,季梵雖不深諳其中緣故。但還是靈光的,得虧他同永儀帝請旨。

“聰明。”施微朝他眨眨眼,略微點頭,“這個顧津啊,不但是個敗絮其中的,他還是東宮的人。

若真放任他去祁陽,薛藺也就逃到天涯海角了。”

“顧津是東宮的人?”季梵縱使知道他是個繡花枕頭,聽到施微說他是東宮的人,也不免有些震驚。

顧津是都察院左都禦史,那整個都察院就都是李昀的人了。

他內心暗暗害怕,關於施微那個夢,若說之前他還半信。

那此刻,他覺得一切並不虛幻,那個夢離現實僅僅一步之遙。

朝堂之上半壁都是東宮一黨,若這樁案子再派顧津去攪和了,日後再要尋證據扳倒李昀就難了。

還好沒讓他有這個機會。

施微繼續道:“陛下這一步,用錯了人,本來是要山窮水盡的,但還好有你,不至於窮途末路。再加上我,更是事半功倍啊!”

她不會再重蹈前世的覆轍,這次她要和季梵一起,改變這至關重要的一環,踏上前世未曾踏足的祁陽。

季梵看著她龍飛鳳舞寫的字,搖頭道:“這二兩銀子一張的紙,就被你這般浪費了。”

施微聽罷,重重地把筆一擱,“這麽些年了,你臉上的王八可是洗幹淨了?”

季梵一個激靈,又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

從前在學堂,自己不過同她吵了幾句嘴,他一時占了上風,沒曾想這人竟如此狠毒,趁他酣睡時在他臉上畫了個王八,引得眾人哄笑一團。

他記得當時對施微發下最惡毒的詛咒:“將來誰要是娶了你那可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作者有話說:

登聞鼓,古代帝王為聽取臣民諫議和冤情,在朝堂外懸鼓,允許臣民擊鼓上聞。

開啟新副本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