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回來了?

五月初五, 一大早禦駕後麵浩浩湯湯跟了一群人隨行出了宮,明月山皇家獵場被裏三層外三層圍地像個密不透風鐵窟窿。

場上奏樂鳴鼓,激揚通亮的鼓聲飄**在遼闊的場地上悠遠之音響徹雲霄, 宮中馴馬司牽來的矯健馬匹應著鼓聲疾馳卷起場間飛揚的黃沙,

磅礴恢宏的奏樂,無不宣誓著帝王的威嚴。

永儀帝在左右聲勢浩大的簇擁下落座, 兩旁隨行的親王大臣行完禮後也都按官職位分一一落座。

齊玄望著遼遠的獵場,雙手放在膝間摩挲著垂在腿上錦衣。如今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被人察覺的快意。

突然一襲白衣攜風匆匆而過, 李暄一身便衣策馬姍姍來遲, 行禮後永儀帝賜他入座。

齊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方才還隨著思緒擺動的手指一頓,心中難掩的不安惴惴襲來。

他怎麽回來了?

昨夜子時蕭今連就來密信說東霖國已盡數偽裝好混入自己軍中,現蟄伏在京郊百裏開外,就等著一聲令下傳達進京。

待今日行刺一事成功後,屆時皇城必會大亂,便可立馬舉兵以清君側為名包圍皇城,朝中有不少前東宮的勢力, 還能盡力一搏扶持李昀出宮。

可遠在南嶺的李暄如今為何會悄無聲息地又回京了?

他是獨自一人回來的,還是帶兵回來的?

齊玄掃過李暄冷淡的目光,隻能撫慰下自己淩雜慌亂的心。

他清楚李暄同永儀帝的齟齬,昔日皇帝染疫大病一場, 南嶺那時無戰事,可李暄在南嶺充耳不聞, 也不曾回京探望。

永儀帝大愈後一氣之下下令他五年不得回京, 他還真就在南嶺呆了五年, 父子間從來都隔著一條裂痕,他定是還因著當年寧嬪的事對皇帝心生怨恨。

也許真是碰巧今日歸京呢,且照他這不愛插足的性子,今日事發想必也不想牽扯進來。

管不了那麽多了,看著座上交談一派祥和,齊玄陰惻惻的目光又堅定了幾分,山雨欲來,這是他們最後的日光了。

季梵在坐上微微低下頭滿眼盯著手中那隻繡著兔子的荷包,場上的鼓樂聲被他全然拋之耳後。

荷包上的絲線看著針角毫無章法,歪斜的線頭甚至有些抽絲在外,針線曆經千回百轉才把一隻並不怎麽像樣的兔子立在荷包上。

他眼中起了一絲笑意,想起了昨晚施微把東西塞給他後匆匆離去的那一抹倩影,聽說是她自己琢磨出來的針法。

手中不由得一收,把那荷包攥的更緊了。

圍獵繁雜,他本也是不想來的,奈何宮中規矩不得不跟隨禦駕同行。

樂畢,兩旁立著的駿馬早已整裝待發。

李衍離座起身向永儀帝一拜,“父皇,兒臣往年疏忽騎射之技,這一年來思來想去實則是懈怠懶散,竟不及父皇當年半分英勇,兒臣慚愧。”

這番話把永儀帝哄得大綻舒顏,李衍一瞧永儀帝大悅,心中也暗暗欣喜:母妃教他說的話果然沒錯。

他目光閃爍幾下,思慮間微微頷首,又道:“是以今年兒臣在府中特地請了一位專教騎射技藝的先生,兒臣日日勤學苦練,為的就是趕上今日圍獵,好讓父皇指點一番。”

李衍有些心虛地抖了抖手,他一個連馬都不會騎的嬌貴皇子,硬生生地在昕貴妃派人日夜在府中監督下忙活了一個月,終於馬馬虎虎學會了騎馬。

騎馬可以混,射箭卻不行,且他一早就買通了禁軍在獵場間放了幾隻打好的野兔山雞。到時候隻要策馬去獵場遛一圈,拎著這些事先備好的玩意回來,永儀帝必會對他另眼相看。

“好!”永儀帝難得興致好,看著這個長不大的兒子居然提出要上場,大悅道,“難得你這般上心,如此,朕也就不多數為難你,你若是能打幾隻野兔回來,朕必定重重有賞!”

場中一片嘩然,眾人都沒料到昔日遊手好閑的二皇子李衍今日居然會親自提議上場圍獵。

眼看時機有變,齊玄目光微微看向立在永儀帝身側的馮誼,朝他搖搖頭,示意還未到動手時。

馮誼頓時心領神會。

李衍嘴角揚起一抹笑,今日他上場除了要爭得永儀帝的青眼,實則還為了平自己心中一口惡氣,“謝父皇。隻是這第一場,也不能讓兒臣一個人獨去,以免壞了以往的規矩。”

以往每年圍獵的規則都是兩人成隊策馬潛入獵場的林中,在林中一刻鍾後停止搜尋,兩隊人馬需在一炷香燃燼前回到禦前,最後比誰在林子裏射殺的獵物多誰就取勝。

永儀帝點頭道:“你思慮周全,那就由你選一個,與你一同參與這首場。”

李衍目光遊離在正低著頭,仿佛兩耳不聞身邊事的季梵身上,“父皇,三弟驍勇善戰,定是不能與兒臣一同上場,到時候得是兒臣吃虧了。

這一看,場上與兒臣年紀相仿的便隻有小季大人了。”

“不知小季大人可否賞臉與本王切磋琢磨一番。”他盯著季梵道。

季梵原本覺著沒自己的事,想著安安靜靜地坐完幾個時辰便可趕緊回去,沒料想上一刻手中還在摩挲那隻荷包,下一刻就聽見有人喚他的名字。

他急忙把荷包藏到袖間,一旁的禮部方大人看他不明就裏,手肘碰了碰他,麵不改色輕聲道:“二殿下邀你一同上首場。”

季梵登時明白過來,李衍身為皇子,屈身相邀他一介臣子,可謂是給足了麵子,他知這番來意不可拒絕。

他站起身行禮,應道:“殿下英勇逸群,臣不精此道,還望殿下指點。”

他心中隱隱發覺不對勁,李衍如何會好端端得扯到他身上,看著那人臉上呼之欲出的得意神情時,季梵頃刻間心領神會了七八分。

應是還為了那晚他大鬧王府的事,如今趁此機會想給自己下套,想著李衍那二兩重的心眼,季梵心中無奈地嗤笑:皇家圍獵他居然也敢為了泄恩怨生出事端來。

李衍握緊拳頭,舒心得差點沒宣揚出來,一想到那夜的事他心中就不服氣。

他身為高高在上的皇子,季梵居然還敢和他搶人,是以他在府中思前想後終於想出了這一轍。

他派人買通禁軍的人在西邊林子裏必經的路上挖了幾個深坑,就等著讓季梵走西邊那條道,到時馬蹄踩空墜入深處,裏麵埋伏好的人便會盡數上去打得他認不著北。

如此一來,才能讓他出這口惡氣。

帶著心中的精明打算,他同季梵策馬入了場。

迎麵而來的是東西兩片林子,季梵早已策馬來到岔路口,看著身後顫顫巍巍扶著馬的李衍終於找準了方向過來了,身邊還跟著幾位侍從。

季梵索性先開口替他開啟這場鬧劇:“殿下,您走哪邊?”

李衍是打心底裏看不得他,見他正身直立於馬背上,自己卻隻能緊緊抓住韁繩,小心翼翼的前行半步,心中突然莫名火氣上來,“本王去東邊,林中凶險,季大人可要當心啊。”

“多謝殿下關心。”

看著李衍在旁的幾人扶持下進了林子,季梵翻身下馬立於樹蔭之下,他一介臣子怎麽能真與李衍爭風頭呢,索性不走了,想著等到遠處一刻鍾的鼓聲傳來直接空手回去罷。

李衍在這無人之地也不裝了,直接下馬晃悠起來,方才在馬上碰到個坑窪之地下身一陣左搖右晃差點沒把他晃吐。

算著時辰快過半刻鍾了,約莫著季梵也該中招了,他心中難以掩蓋一陣暗喜,也想早點回去見見那人狼狽的樣子。

可往前走著依舊沒見事先放置好的野兔,焦灼的日光曬的人脊背上微微泛起薄汗,李衍有些不耐煩地對身邊的侍從道:“你怎麽辦事的?那些人到底把東西放哪兒了?”

“殿下,屬下是先確實是與禁軍那幾位說好了,把東西就放在東邊小道不遠處,興許是還在前頭罷。”

繼續往前,接近正午時分,日光高懸,曬的人天旋地轉。

李衍第一次來獵場,不認得路,隻能順著小道一路向前,輾轉幾次來回,野兔沒找到,竟是在林間迷了路。

幾人在茂密的林間暈頭轉向。

一刻鍾已到的鼓聲早已敲響,季梵左等右等還不見人出來,隻能自己先空手回去。

另一邊林中幾人繞了半天總算拎到了一隻野兔,看見兔子放置的地上前方竟然是一條小道,李衍大喜過望,以為總算找到了路,帶著人就往前走。

他走在前頭倏然腳下隻覺失去重力一腳踩空,不及思索便掉入腳下的巨坑中。

他胸口朝下被壓得坐起來大口喘氣,眼中無數星點子打轉還未來得及回過一絲清明,便隻覺兩眼一黑一層黑麻布粗魯地套上他的頭,緊接著就是一下接一下劈頭蓋臉的痛感排山倒海般襲來。

那柱香在眾人的注視下終於燃盡,見李衍一行人還不曾回來,永儀帝眼中閃過一絲憂色,正準備派人去尋了。

下令間突然看到遠方兩個侍從攙扶著李衍從林子裏緩緩走出來,李衍身上那身雪白金絲鑲嵌的華服如今已滿身都掛滿了泥點子,臉上也好似受了傷,青紫一大塊。

右手在侍從的攙扶下還緊緊拎著一隻灰黑兔子。

“這是怎麽了?”永儀帝看著生龍活虎去如今滿身狼狽歸來的李衍,震驚下微微起身。

李衍忍著痛,又不能道自己落進了自己的設計裏,隻能咬牙道:“兒臣為抓這隻逃竄的野兔,策馬追趕時馬被腳下暗石所絆,連帶著一同翻了出去……”

永儀帝看他搞成這副模樣,哪裏還顧得上什麽輸贏,連忙給他賜座,召了禦醫看診。

第二場圍獵還在進行,午時過後舒朗的日光漸漸陰了下來,一陰下來山間風就大,永儀帝一見風就咳嗽,周海見狀連忙上來為永儀帝順氣。

眾人都往下看著後麵兩人的比試。

可李暄心中向被什麽牽引一般眼神看向正向永儀帝諂媚的周海。

永儀帝咳嗽漸止,招手示意周海下去,周海腳步頓了一下,心緒焦灼間右手不自覺地握攏又張開,像是無處安放卻又不得不放。

幾個來回之後他終於一閉眼,再次睜眼時眼中透露著一絲殺意,他右手從袖間拿出一把寒光畢露的尖刀,正欲刺向身後毫無防備的永儀帝。

“父皇小心!”李暄起身一步奔至禦前,抓住了周海持刀的右手,自己的手腕被那明晃晃的尖刀劃破,此刻鮮血如珠般滴落。

一聲畢後,永儀帝嚇的麵如土色,一時間蒼白的嘴唇間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尖銳的眼神死死地盯著周海和那把尖刀。

坐在永儀帝身旁的李衍看到那把尖刀,大氣也不敢喘,顫抖著身子往後縮。

天子遇刺,坐著的朝臣盡數驚呼跪地磕頭……

看著永儀帝相安無事,齊玄跪在一眾朝臣之間,麵色漸沉,暗自歎息。

果然還是壞事了。

旁邊的錦衣衛一擁而上用刀抵著周海,他知此番行刺無論成敗都得死,早在馮誼那晚找到他,他就已是一顆即將引頸受戮的棋子。

周海心中自諷一笑,臉上又換了副驚慌的神色,對上一旁被嚇得神色慌張的李衍,喊道:“二殿下,奴婢辦事不利,罪該萬死。”

周海說完這最後一句話身子忽然一陣抽搐,口中白沫橫飛,登時倒在地上沒了氣。

隻剩李衍驚慌失措的搖頭,臉色煞白幾欲哭出來,雙手還在顫抖著擺著,連禮法也拋卻腦後了,“不是我……父皇,不是我啊……”

▍作者有話說:

摸魚好爽嗚嗚嗚對不起

哈哈哈好委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