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闕半點眼色也沒給裴懷舟,身上雪白衣袍一塵不染俊逸如仙。

他本眉目清冷,但見裴愔愔的父親,剛任翰林學士的裴書觀朝他走來,這才舒眉帶笑,眸光溫柔,“裴學士。”

裴書觀留著山羊胡,眼神裏滿是純澈正直,身上穿著的青灰常服袖上還有些針線縫過的痕跡,他敬道:“沈先生,借一步言談。”

沈闕隨他走到一旁,隻聽裴書觀歎出了聲,“多謝沈先生將吾生作的賦詞交予陛下,陛下褒賞才重用下官,得了這翰林學士。”

裴書觀原是卲陽臨城的懷都知縣,他才學淵博,早年便登進士第,本就文人一個。

在任知縣時揮筆作的一賦被沈闕閱後深感其文筆妙不可言,便將賦遞於肅文帝閱賞。

如今朝中重文,肅文帝見此賦後大喜,直言要賞撰書之人翰林學士一職。

然而裴書觀自以為的巧合,卻是這位沈太師的精心謀劃。

翰林學士是宮廷內最受重用的官職,官職位列正三品,可起草製誥、參與科考朝政。

還能幫著皇帝牽製宰相權勢,頗受文人尊崇,可見仕途顯達,地位不凡。

沈闕暗中拉攏百官,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那這學士就必須是自己人。

起初,沈闕心中毫無舉薦之人,因前朝大多學士在任職後享受權利,無所忌諱,結局都甚慘。

他一要思量將來的學士不能是貪功冒進、奔競務進之徒,二要思量他能否抵得住京城各中名利**。

沈闕暗中派人走訪,聽聞裴書觀儉以養廉,身為知縣秉公任直,實乃端人正士。

沈闕一下便有了人選,他在裴書觀的賦詞中自行改修了兩頁便拿回宮中交給肅文帝。

麵對裴書觀的感激之言,他淡淡回道:

“裴學士有學識做得名賦,陛下褒賞也是您應得的,沈某順水推舟,不費力,何得學士謝意。”

“沈先生雖這麽說,但下官依舊心存感激,今夜要不來下官官邸用膳?”

裴書觀遮住袖口的補丁,“隻要沈先生不嫌粗茶淡飯。”

沈闕平平看了一眼在和蕭媞箏交談的崔雪時,她不經意看過來同他撞上。

但她卻迅速收回目光,眼裏的閃躲懼怕又升上來。

沈闕覺著定是先才的逼迫將她嚇狠了,打算暫讓她緩緩。

沈闕回眸一笑,正準備婉拒,城門內忽地衝出一匹馬。

騎馬之人是宮內的小黃門,太監下馬,壓著尖啞的嗓子在二人麵前彎腰,“陛下宣沈太師,陳尚書及新晉裴氏翰林學士入宮覲見!”

青峯和慈禪聽後紛紛向眾人告辭。

二人牽著馬車走向蜿蜒城牆下,沈闕和裴書觀坐上馬車入宮,剩得陳柯又是一人獨坐。

這廝一句話都不留...沒答他便生氣了嗎?

崔雪時腦海裏又憶起沈闕那句,“別離開我,好嗎?”

那麽卑微央求一點兒也不像往日那個鎮定自若的沈太師。

他的身世究竟是什麽?誰又拋棄了他?

她恍惚地想著沈闕,一隻手在眼前晃了晃才讓崔雪時回過神。

崔雪時怔愣地看著裴愔愔的臉蛋,抬眼見蕭媞箏已坐上公主府的馬車。

“鳳和公主說與你在明夜皇帝壽宴上再見。”裴愔愔就曉得崔雪時恍神沒聽見。

她上前仔細盯著崔雪時的臉龐,竟瞧出了巴掌指印,“這...崔姐姐,是沈太師打了你嗎,他怎能如此!”

裴懷舟聽此忙走到崔雪時身側,他在遼將襲來時被他們一劍拍暈了過去,而後皆事不曉。

醒來後,馬車安穩啟程,他問禁軍,禁軍也隻是麵色冷淡地說了句:

“裴公子命真好,躺在地上都沒被亂馬踩傷,您放心吧,遼將死得很透。”

裴懷舟確實命好,這幾番破事下來一件都沒真正落在他身上...

遇賭坊,崔雪時遭拶指,遇遼將,崔雪時差些遭侵犯...

裴懷舟也看見崔雪時臉上隱約乍現的巴掌印,也問:“沈先生打了崔郡主?”

“沒...沒有!”崔雪時連忙擺手,都胡猜什麽...沈闕怎可能打她?

“裴妹妹不是說要去你府上燉參湯,那我們這就去?”

“好,崔姐姐可要多喝些補補身子,不過半月,你都瘦了兩圈。”裴愔愔暫鬆了心,挽著崔雪時走上馬車。

裴懷舟自小本就在二房門下長大,同二房夫婦也更親近些。

此次上京等候秋闈便也暫住在裴家二房的官邸中。

馬車平穩直入宮道。

所屬朝廷的官邸離皇宮較近,善辭街臨河的位置便是裴家暫居的官宅。

裴懷舟見眾人進屋,將崔雪時攔在門外,關切一問:“郡主可用了裴某的藥膏?”

藥膏?什麽藥膏?

崔雪時差點兒沒反應過來,看裴懷舟一臉失望地盯著她,她才記起那個被沈闕一把扔開的藥膏!

崔雪時也不好直接說被扔了,幹脆撒了個謊,“用了的,多謝裴大公子。”

裴懷舟勉強擠出一個苦笑,仰天歎氣,“崔郡主是一點都不會撒謊。”

“若用了,身上會餘下那味道,郡主若不喜歡用裴某的東西也無妨,何必為難自己撒謊?”

簷下花燈微晃,裴懷舟心情低落,覺著崔雪時是看不上他做的藥膏。

崔雪時無奈道:“我沒有撒謊,裴大公子也別誤會,隻是上京途中遼將追擊,藥膏在那時不慎掉落罷了。”

“當真?”

看裴懷舟這模樣要是說被扔了,該不會要哭吧...

“自是當真!”崔雪時毫不心虛地挺了挺身子。

裴懷舟噗嗤一笑,又從袖中拿出一盒藥膏,玉青藥瓶放在她手上,“裴某隻是希望郡主的傷能好得快些。”

“切記用藥。”

真是好大一坨燙手山芋...

崔雪時接著他的好意,看裴懷舟走入屋中,偷偷將藥瓶遞給身後的鬱枝,“藏好了。”

...

喝完四參湯後天色便暗了下來,上空陰雲密布。

崔雪時隻是在廊下稍盯了一會兒天色,下一瞬就直接下起了小雨。

裴家官邸隻有三間寢房,崔雪時趁著雨勢還小要回榮國公府。

道謝後就同鬱枝一齊上了馬車。

暑日天色多變,馬車才駛出去幾段路,綿綿細雨便轉成了滂沱大雨,天上接而電閃雷鳴!

圓月被烏雲全遮了去,隻露出些細碎毛邊,道路兩旁華燈也因雷雨忽閃忽閃。

靜夜沉沉中,馬車一搖一晃,加上外頭嘩嘩雨聲,弄得崔雪時迷迷糊糊,頓感困倦,她揉了揉惺忪雙眼。

然而剛放手抬眼就見一道黑影踩上馬車前門,車夫驚了一聲從駕車的位子倒了下去。

馬車霎停!

鬱枝眼角餘光也見黑影,她眼皮直跳大聲問:“誰!膽敢...敢驚擾郡主!”

崔雪時的手搭在桃花劍鞘上戒備,外頭的人自嘲發聲道:“十餘日不見,你就想殺了我?”

轟隆——

悶雷從頭頂響過,馬車前門被一雙大手撩開,男人淩厲臉龐在雨夜裏顯得異常陰森。

“你...”崔雪時見此萬分熟悉之人,捏緊手心,“沈南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