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生中的隱患有多有少,處理不當,就會形成大禍。武則天不管在什麽時候,都在打量自己周圍,及時尋找身邊的隱患,以便不給自己的將來找麻煩。但她能完全避免嗎?答案是暫時可以,永久則不能。
李弘之死雖然並不能從根本上解除唐高宗立嗣禪位給武則天擅政所造成的威脅,因為唐高宗還有別的子嗣,但是,武則天爭取到了時間。專製政治之下,君主當然可以隨意選擇自己的繼承人,但是,培養繼承人並不是一項輕鬆的工作,尤其需要時間。這樣一來,唐高宗禪位於太子以擺脫武則天控製的計劃便隻好擱置。
李弘死後不久,唐高宗與武則天所生的第二個兒子李賢被立為太子。
李賢字明允,生於永徽五年(654年)年底。李賢容貌端莊,言行得體,很受唐高宗的寵愛。剛剛幾歲的時候,李賢便顯露出非凡的才智。他讀書過目不忘,已經足以使唐高宗感到驚奇。更令唐高宗高興的是,李賢在讀到《論語》“賢賢易色”一句時,反複誦讀。唐高宗問其緣故,李賢回答說:“性實愛此。”唐高宗聽了以後,大為稱賞,並向李世誇耀說:“此兒已讀得《尚書》、《禮記》、《論語》,誦古詩賦複十餘篇,暫經領覽,遂即不忘。我曾遣讀《論語》,至‘賢賢易色’,遂再三複誦。我問何為如此,乃言**此言,方知夙成聰敏,出自天性。”親賢人遠女色,這是封建帝王治理國家的一個重要原則。
李賢很小就懂得此中含義,自然使唐高宗認為他很可能成為一個理想的繼承人。
李賢出生的第二年,受封為潞王,曆官幽州都督、雍州牧。後來,徙封為沛王,進位揚州大都督、右衛大將軍。又改封為雍王,領雍州牧、涼州大都督,實封千戶。這期間,李賢曾經改名為德,一直到上元元年(674年)才恢複原名。
上元二年(675年)六月,唐高宗下詔,立李賢為皇太子,大赦天下。這一年,李賢22歲。不久,唐高宗命其監國。李賢處事明斷謹慎,朝廷群臣無不服其識量。唐高宗非常高興,親自書手敕加以褒揚。
在這期間,李賢召集一批學者,對範嘩的《後漢書》進行了注釋。在中國古代留傳下來的紀傳體史書中,《後漢書》以史料翔實、體例完善、筆調暢達而聞名。尤其是範嘩撰寫的論讚,總結經驗教訓,評論是非得失,切中實弊,寓意深長。李賢注《後漢書》,在校讎訓詁之外,自然不乏心得體會。更為重要的是,通過注書,李賢把一大批著名學者籠絡在自己周圍,使自己的羽翼日漸豐滿。參與注書的太子左庶子張大安、太子洗馬劉訥言、洛州司戶格希元以及學士許叔牙、成玄一、史藏諸、周寶寧等人,在李賢周圍形成了一股勢力。其中張大安官居相位,是李賢最得力的官僚。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李賢的行為都會引起武則天的疑慮和不滿。武則天毒殺李弘,打亂了唐高宗禪位於太子的計劃,繼續把朝政控製在自己的手中。她在等待時機。自從唐高宗提出讓位於武則天的想法之後,武則天的政治野心更加膨脹。她從專據後宮到把持朝政,一步一步地擴張權勢,現在已經不滿足於到手的東西。她的目的已經十分明確,正在朝著皇帝的寶座挺進。但是,李賢的成長使武則天遇到了一個強勁的對手。這位足智多謀的年輕太子出手不凡。他冊立之初便以處事明斷博得唐高宗的歡心與朝臣的讚譽,又以修史為名拉起一班人馬。這些“文學之士”與兼任太子宮臣的朝廷重臣內外合勢,與武則天的北門學士分庭抗禮。更令武則天憂慮的是,她的左膀右臂此刻已經不複存在。李義府於乾封元年(666年)
死於州流所,許敬宗於鹹亨三年(672年)在致仕二年以後死於疾病。這一時期中,朝廷宰相有戴至德、劉仁軌、李敬玄、高智周、薛元超、張文、來恒、郝處俊、李義琰、張大安。這些人大部分兼任東宮屬官,雖然並不全是太子親信,但卻顯然不是武則天的死黨。因此,武則天在朝中的勢力大不如前。如果唐高宗此時決定禪位李賢,武則天便將麵臨滅頂之災。
這一時期中,李賢與武則天在大政方針上的分歧也日益明顯。這位英姿天縱的太子雖然並不像他的兄長那樣急於糾正母後在對待宗室親族方麵的罪愆,以免引起武則天的惱怒,但卻同樣使武則天感到他並不買自己的賬。為了使李賢順從自己的意誌,武則天命北門學士撰寫了《少陽正範》、《孝子傳》,拿去給李賢閱讀,並幾次用書麵形式,對李賢加以訓誡。不料,這位少年氣盛的太子根本不打算對母後百依百順。李賢有自己的主張,有唐高宗的信任,有朝臣的支持。李弘之死使李賢明白,順從並不能救自己的命,這是實力與智謀的較量。李賢不僅是在為自己的前途,而且是在為大唐王朝的命運而奮鬥,他準備為此而與武則天對抗到底。
當然,李賢並不打算與母後決裂,他隻是堅持自己的主張,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從《後漢書》中學到不少東西,懂得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他竭力避免與武則天進行正麵衝突,不想重蹈李弘被毒殺的覆轍。但是,武則天不肯善罷幹休。她不能容忍太子失去自己的控製,日益強大,並最終毀掉自己的美夢。為了實現這一美夢,武則天已經殺死了自己的長女和長子;為了實現這一美夢,武則天準備把自己的次子也送上斷頭台。
儀鳳四年(679年),唐高宗再次命李賢監國。此時,唐高宗的身體越來越壞,而李賢的聲望日益上升,武則天認為自己必須盡快下手,除掉這個障礙。
武則天有一名寵臣,名叫明崇儼。此人的祖先是平原士族,世代在江南為官,其父明恪,官至豫州刺史。明崇儼年少之時,隨其父在安喜令任所。縣中有一小吏,善於裝神弄鬼,明崇儼對此人十分佩服,天長日久,竟然學會了他的全部“法術”。乾封初年,明崇儼應封嶽舉及第,授黃安丞。正巧刺史的女兒病重,多方醫治不愈,明崇儼毛遂自薦,施展法術,弄來許多特殊物品,出人意料地使病人死裏逃生。此事不脛而走,越傳越奇,唐高宗聞之,召其進覲。明崇儼鼓其三寸不爛之舌,說得唐高宗十分高興,便任命他為冀王府文學。不久,明崇儼又討得武則天的歡心,累遷正諫大夫,特令入閣供奉。
此人機敏聰慧,善於察言觀色,經常借談論鬼神之機,評議時政得失。後來,他投靠武則天,為她施法求神。明崇儼曾經私下對武則天說過,李賢不堪承繼大位;李顯相貌類似太宗李世民,可為明君;而李旦相貌最貴,後福無窮。這些話傳到李賢耳中,使他憂心忡忡。武則天本來就對李賢心懷不滿,有了這些說詞,便有借口廢黜李賢,另立他人。李賢知道這些鬼話在當時會起到什麽樣的效果,自然對明崇儼恨之入骨。
使李賢不安的還有另外一件事。當時,宮中私下傳言,說李賢並不是武則天的親生兒子,他的母親,是武則天的姐姐韓國夫人。唐高宗寵愛韓國夫人及其女兒魏國夫人,確有其事,但是,說李賢是韓國夫人所生,卻並無什麽真憑實據。其實,李賢完全可以不理會這些謠言。因為如果李賢不是武則天所生,她絕不會讓他當上太子。武則天心狠手辣,做事幹淨利落,不留後患。她對韓國夫人及魏國夫人與自己爭寵妒火中燒,韓國夫人死後,她馬上下手毒死魏國夫人。如果李賢是韓國夫人所生,很難想象武則天會把他說成是自己的兒子並讓他登上太子寶座,也許李賢早已被悄然除掉,下場決不會比李忠更好。
但是,李賢不可能不理會這些謠言。即使他不相信自己是韓國夫人的兒子,也可以從中獲得一個信息:他已經失去了武則天的母愛,至少周圍的人已經看破了這一點。如果把這些傳言和明崇儼的說詞聯係起來,對李賢來說,便意味著一種危險。李賢對後宮中發生的一切耳聞目睹,自然不難從其中看出這種危險。
儀鳳四年(679年),明崇儼突然被殺。這也是一樁無頭案,人們頗懷疑是太子李賢所為,武則天更認定明崇儼之死與李賢有關。幾天以後,李賢受命監國,此案擱置,更增加了人們的懷疑。其實,以李賢之明智,並不見得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而出此下策。此舉於事無補,徒然增加武則天的惡感,李賢不會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過,無論明崇儼之死是否與李賢有關,武則天把憤怒埋在心裏,李賢便沒有解釋的機會。這樣一來,李賢的處境更加不妙。
李賢有一位屬官,名叫韋承慶,此人進士出身,博學有才智,為太子司議郎。他曾經多次上書,向李賢進言。在這些書啟之中,韋承慶對太子的地位以及言行處事之方詳加論述,相當深刻、切於實際。
韋承慶的這份書啟,從行文中可知,係寫於李賢立為太子一年左右,即儀鳳元年(676年),事在唐高宗下詔褒獎李賢監國並注《後漢書》之前。如果把韋承慶的書啟與唐高宗的詔敕聯係起來進行考查,我們可以認為:韋承慶此書隻是指出李賢應該注意的一些傾向,而李賢在實際上采納了他的建議。
但是,正如書啟中所指出的那樣,有些事情並非由李賢專斷自決,而李賢本人並非完人,說得到、想得到、聽得到的事情,並非都能做得到,這樣一來,就使得李賢的太子之德在實際上大打折扣。此後,韋承慶又上了一封諫書,專門陳述驕奢**逸之弊。
韋承慶的兩封書啟,實質上都是以如何保持太子之位作為其基本立場,由此可見,李賢從一開始被定為繼承人,便處於危險的境地之中。韋承慶希望太子克終令德,防微杜漸,固有可取之處,但在實際上,武則天野心勃勃,窺伺皇位,不擇手段,誌在必得,不會容忍妨礙她成功的因素存在,即使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不例外。因此,問題並不在於李賢有無失德,隻要武則天認為他是自己的敵人,就一定能找到把柄把他消滅。
況且李賢本人也並不是抓不到把柄。
明崇儼被殺的次年,即永隆元年(680年),武則天以“好聲色,與戶奴趙道生等狎呢,多賜之金帛”的罪名,派人告發李賢。唐高宗命宰臣薛元超、裴炎與禦史大夫高智周審理其事。他們從東宮馬坊之中搜出皂甲數百領,當作謀反的證據,又逼迫趙道生承認自己受李賢指使殺死了明崇儼。於是李賢謀反之罪成立。
當武則天把這一消息通知唐高宗時,唐高宗幾乎無話可說,但他還是盡其所能回護李賢。然而,武則天不肯讓步,她對唐高宗說:“為人子懷逆謀,天地所不容;大義滅親,何可赦也!”唐高宗無奈,下詔廢李賢為庶人,派人將他押回京師,幽禁起來,把搜得的皂甲焚毀於天津橋南,以宣示士民。
此案未發之前,李賢曾做《寶慶樂》。當時,李嗣真以通曉音律聞名京師,在太清觀演奏此樂,對道士劉概、輔儼說:
“此曲何哀思不和之甚也?”二人對曰:“此太子所做《寶慶樂》也。”樂為心聲,《寶慶樂》如此名實不符,反映李賢當時的惶恐不安,已經達到了掩飾不住的程度。
武則天的輝煌變成了頹垣一片。
李賢被廢黜以後,他的親信屬官皆遭殺戮。太子洗馬劉訥言因撰寫《俳諧集》獻給李賢,受到牽連。唐高宗聞訊,大怒曰:“以六經教人,猶恐不化,乃進俳諧鄙說,豈輔導之義邪!”將劉納言流放振州。
太子典膳丞高政是左衛將軍高真行之子,因受李賢牽連,唐高宗把他交給其父,令其加以訓責。高政回到家中,高真行用佩刀刺其喉、其兄戶部侍郎高審行又刺其腹,高審行之子高旋斬其首,一家人生怕牽累自己,如狼似虎一般把高政殺死,把首級棄於道中。唐高宗聞之不悅,把這一家人貶為邊遠之州的刺史。
左庶子、中書門下三品張大安以阿附太子的罪名,左遷普州刺史。其餘官僚皆釋而不問,官複原職。左庶子薛元超等人聞命,歡欣雷動、舞蹈謝恩。隻有右庶子李義琰引咎自責,泣涕不已,群臣稱其高義。武則天臨朝,起用他為懷州刺史,堅辭不拜,病卒於家。
唐高宗在世時,李賢尚得存活。唐高宗死後,武則天命左金吾將軍丘神猛往巴州貶所殺死了他,時年32歲。為了掩人耳目,武則天貶丘神為疊州刺史,追封李賢為雍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