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位從聖光神殿請下來的神仆都有著不同程度的殘疾或者畸形,如果拋去他們的高貴身份不談,單看這幾具扭曲的身體的話,那這幾個家夥在社會上,無疑是那種最值得同情的殘障人士,就連趴在街頭乞討,都能憑借自己扭曲的身子,比其他流浪漢多要點的那種。

這種人如果乘坐車輛,那麽顛簸起來,肯定會很不舒服,再加上雷德克海峽所屬的前線戰區裏,99.9%的車都是附著著堅固裝甲的軍用車輛,又因為在嚴寒和戰鬥之中,那些無用的彈簧會以極快的速度老損,導致這些車子從來就不會裝載什麽減震係統。

總之,神仆大人們會對此感覺到不喜,是合情合理的。

米爾薩普少尉這樣對自己說著,臉上擠出一抹還算是和善的歉意:“真是抱歉,但是還請諸位大人努力克服一下。”

“克服?”麵前的苦修者皺了皺眉,在如此嚴寒的地方,這位苦修士依然穿著一身簡陋的麻布袍子,雙腳就這樣踏足於冰雪之中,從推測上來看,這位苦修者應該是一個二階,最少也是一階段的契約者,而他之所以在如此極端的環境之中還穿的如此簡陋,當然不是因為他在彰顯自己身體的強悍素質,而是在表明自己對於神仆們的虔誠尊敬,同時也在表現自己的卑微。

不論在什麽時代的什麽宗教信仰裏,這種苦修士都不算少見,因為他們拿不出錢,也沒有事業,人脈等其他的本事,所以就隻能用對自己的身體摧殘,以及卑微的地位來彰顯虔誠。

但雖說是卑微,那是也是對聖光卑微,對神仆們卑微,在麵對眼前這個帝國軍官時,這位苦修者微微昂著頭,嚴厲,但又疑惑道:

“你想讓尊敬的神仆們怎麽克服?

你想讓神仆大人們克服多久?

難道就這麽一直克服著,直到這次遠征的結束?”

米爾薩普心裏捉摸著……對啊,我就是這個意思啊,不就是顛簸嘛,顛著顛著的,也就習慣了。

然而他沒等他想好怎麽將自己的意思委婉的表達出來,麵前的苦修者的語氣,就從嚴厲變為了訓斥:

“神仆大人們的身體都很脆弱,那你可知道他們為何會變成這樣?

那是因為侍奉聖光所致,從教義上來講,這副軀體是聖光的賜福,同時,聖光又是人類賴以生存的最大依仗,所以,神仆們的軀體也是為了全人類的存續而變成這樣的。

那是神聖的軀體,是值得尊敬的軀體。

現在,神仆大人們累了,因為顛簸而感到了酸痛,可你卻讓大人們克服?

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

你難道不知道,神仆大人們來到前線,要做的是將聖光的普照帶到這片土地上麽?如果因為沿途勞累,導致了無法引導聖光,這個責任你能負得起?”

“額……”米爾薩普一時之間有些語塞,人類的遠征必然要在聖光的籠罩下進行,那麽這個責任,肯定沒有人能擔負得起,半晌後,他終於歉意的詢問道:“那不知幾位神仆大人的意思是?”

“原地休息,並且更換我們所乘坐的車輛。”

“啊???”米爾薩普一怔,連忙解釋:“可是……前線戰區的車子幾乎都是這個樣子的,就算是更換,也不會有什麽差別。”

“那就想辦法讓它變得舒適一些!”苦行者微帶怒意的說道,然後也不聽對方的其他解釋,直接就離開了。

……

太陽在這段時間裏,已經落到了山的另一邊,延續了幾個月的金色的夕陽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空曠深藍色的天空,以及清晰可見的星星,隊伍已經原地停留了一個多小時了,夏洛克終於耐不住寂寞,來到了米爾薩普的車隊之中。

“所以,你就準備真的把幾輛裝甲車改裝成他們想要的那個樣子?”夏洛克的表情有些陰沉:“還要……在車裏放沙發?”

他的語氣裏充滿了某種荒唐以及不可思議的感覺。

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種情緒都是他帶給別人的,不過夏洛克讓人感到的荒唐,一般都帶有撲麵而來的震撼感,而在行軍過程中,用士兵們的棉衣和被子縫出一張沙發來,還要將這張沙發塞進一輛裝甲車裏,這種荒唐,透著的卻是一股子可笑的味道。

“那能怎麽辦,軍方將這幾個神仆大人丟在咱們車隊裏,為的不就是好好伺候他們麽。”米爾薩普歎息了一口氣,估計他還在不斷的暗示自己,保證神仆大人們的沿途舒適程度,也是鋪設聖光的重要一環,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遠征的勝利,都是為了人類的未來。

這種自我說服的效率及高,畢竟整件事情看起來,就是這樣的,所以他欣然的接受了神仆們的這些看似無理的要求。

比如隨時隨地都可能突然進行休息,比如調整隊伍的行軍速度,比如按照他們的飲食習慣開餐,等等……

而就在昨天上午,一名神仆想要吃新鮮的青豆,但是在前線,新鮮的物資肯定隻有軍事基地裏才可能有,遠行的部隊裏隻有罐頭,在與一位隨行的苦修者進行了一段時間的解釋之後,米爾薩普上尉不得不再次妥協,派了一個三人的小組,快速返回基地,然後再折返歸隊。

臨時修整時,一間臨時搭建的營房裏,夏洛克和南丁格爾坐在一張桌旁,吃著簡單的食物,由於太陽的偏斜以及不斷朝著南方前進,導致了所處地域的光線越來越暗,房間裏甚至都要點燈。

好在這個隊伍裏,軍方的人大多數都與夏洛克十分熟絡了,南丁格爾身為整個前線醫療團隊的負責人,也不用擔心背後有人瞎叨叨,最重要的是,沒有那些勞什子的記者,這讓她和夏洛克都感覺到了輕鬆一些。

“說實話,我真的很好奇,那些神仆到底是怎麽把聖光帶到這片大陸上來的。”南丁格爾攪拌著麵前的一杯劣質咖啡,若有所思的想著:“如果隻是像傳說中的那樣,攜帶一種裝有聖光的小盒子的話,那麽為什麽非要讓神仆們親自過來,不能將這種盒子送到各大軍區,然後讓軍人們沿途就埋到地下麽。”

“當然不行。”夏洛克有氣無力的嘀咕著:“就連前線的彈藥,都需要軍方親自運輸,不可能讓海峽沿岸那些貨船們私自運送,更別提聖光了。

再說,聖光的作用除了隔絕惡魔之外,更重要的,是給予了前線戰士們一種心理上的寄托,我能想象到,現在就在幾千公裏外的地方,咱們的先遣軍們肯定已經遭遇了無數次的血戰,從始至終,咱們看的報紙,得到的消息都是關於人類美好的未來,以及這次遠征最終將取得什麽樣的結果的。

但是從來沒有人說過,要死多少人,要留多少血。

因為這個數字肯定已經到了極為可怕的地步,說出來,甚至會動搖軍心,那麽,神仆們的到來,就是為了抑製死亡帶給前線戰士們的心理壓力的,就像是在大戰前,如果軍區領導親自來為士兵們踐行,那麽這場戰役的士氣,肯定比什麽都不做來的高漲一些。”

南丁格爾沉默的看著杯中黑色的**,就算是見識過再多的死亡,但是當想每一分,每一秒鍾,都有帝國的將士在死去,她的心裏依舊極為的沉重,想必那些戰士們在臨死前,心中都在想著,就在不遠處的某個位置,某位神仆正在將無所不能的聖光,帶到自己曾經廝殺過的戰場上,那自己的死,也應該帶有某種榮耀的屬性。

可是那些士兵們絕對想不到,其實聖光神殿隻派遣了7名神仆來到前線,而且,這麽多天過去了,其實他們還隻往前走了幾十公裏而已。

更加想不到,他們正在乘坐著帶有沙發的車子,每天會因為夥食,或者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給隨行的隊伍提出各種難題。

好吧,這些人終歸是神仆……他們理應享受更好的待遇。

隻是一想到那些死去的戰士們,南丁格爾就覺得心情十分的壓抑和酸楚,大口的灌了幾口咖啡,也沒有任何的緩解。

而就在這時……

營房的門外似乎有了一些動靜,夏洛克皺了皺眉,起身朝屋外走去,推開門,便看到了不遠處幾名士兵抬著擔架,匆匆忙忙的朝著這邊趕了過來。

而在他們所抬著的擔架上躺著一個人,一隻手已經從小臂的部位連根斬斷,紅白相間的血肉和骨骼清晰可見,斷口上方用膠皮帶綁著,但是鮮血依舊不斷的向外淌,一些士兵為了減輕此人的疼痛,不斷的用雪覆蓋在他的胳膊上,然而虛弱的低吼還在持續著,聽著讓人心顫,也不知道是因為失血,還是寒冷所致,這個人身上已經有些發青,並且不斷的哆嗦著。

“怎麽回事?”夏洛克問道。

“遇到了突然出現的幾隻惡魔,不小心被咬斷了胳膊。”一位士兵說道。

這句話一聽就會讓人感覺到矛盾,這裏雖然是一個前線醫療團隊,但是隨行的士兵又不是蠢貨,就算是突然有個虛空裂縫在某個人麵前開啟了,那在裏麵的惡魔鑽出來的一瞬間,估計就已經被打成篩子了,怎麽可能會有人被咬斷胳膊。

所以,夏洛克幾乎一瞬間就知道了,這個人,應該就是前天返回404戰區,去取新鮮食材的那個三人小隊其中的一個人。

同樣是因為吵鬧,南丁格爾也走出了營房,而在看到擔架上的那名士兵的一瞬間,她神情一凜,立刻將手中的咖啡杯丟在地上,想都沒想的衝了過來。

“受傷多久了?手呢?!”麵對傷者,她沒有去問什麽前因後果,而是直接問了兩個和治療有關的重要問題。

“差不多兩個小時了,手……被惡魔嚼了。”

南丁格爾的能力隻能修複傷勢,但是卻無法斷肢重生,如果將剛剛切斷的手臂貼敷在斷肢處,並且切斷部位還沒有失血壞死的情況下,倒是有那麽一丁點的幾率使其愈合,但是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了:“我們不是想要打擾您,隻是傷勢有些緊急,剛剛回營……”

“打擾?”南丁格爾有些怒意的打斷了對方的話,這是她少有的表現出憤怒:“這個人受傷了!我是前線醫療團隊的負責人……你們把我當成什麽?需要掛在牆上供著的雕塑還是花瓶?!”

她一邊斥責著,一邊將手放置於這位傷者的斷肢處,幾秒鍾的時間,那斷開的地方就開始緩緩的愈合,因為疼痛和失血而虛弱的呻吟聲終於稍稍有了些緩解,漸漸地,擔架上的人閉上了眼睛,這幾個小時的煎熬早就讓他失去了所有的體力,隻是因為劇痛而不斷受著折磨而被動保持著清醒,現在疼痛減輕,他幾乎是一下子就昏死了過去。

而那支胳膊已經愈合了,斷麵覆蓋住了新生的血肉和皮膚,看起來並不猙獰,但卻顯得是那麽的悲慘。

“把他抬進來,準備一些熱水和止痛藥,他待會兒醒來之後會有幻肢的疼痛。”

南丁格爾吩咐著,讓隨行的人將這位戰士抬進了營房……夏洛克突然發現,南丁格爾似乎在治療的過程中,總會下意識的表現出某種強勢的性格,這與她平時溫和甚至可以稱之為靦腆的樣子形成了某種反差。

如果是平時,夏洛克想到這裏的時候,肯定會會心一笑。

但是此刻,他卻沒有笑,隻是神情平靜的看著不遠處,正在跟一位苦行者對話的一名偵察員。

他的身上也有些傷,想來是跟剛才那位士兵一起回營的。

“什麽?新鮮的食材沒有帶回來?”

“遇到惡魔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們不是總在強調,這裏是戰場麽?”

“當然,我明白與惡魔戰鬥時會受傷,我也為剛才那位失去了手臂的士兵感到惋惜,但是……青豆呢?”

“哦,既然這樣,再派一些人回去取就好了,不過要快,你們已經耽誤很長的時間了。”

這些話一字一句的傳入了夏洛克的耳朵裏,他看了看那名苦行者,又看了看遠處的一座搭建的很是規整的營房,視線似乎能穿透那些簾幕,看到裏麵的那幾位等待著新鮮食材的神仆大人們。

他知道,自己沒有生氣,也沒有理由生氣,就像是那位苦行者所說的那樣,這裏是戰場,遭遇惡魔是很正常的事情,而身為人類遠征軍的戰士,被惡魔咬掉一隻胳膊似乎也很常見,至於那些神仆們,他們想要吃一些新鮮的食材,好像也是說得通的事情。

所以,夏洛克沉默了一會兒,朝著不遠處的那位苦行者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