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之士君子之欲為義者,則不可不順天之意矣。
——《墨子·天誌》
眾人心懷忐忑地走了一裏多路,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水流轟鳴的聲響。循著聲音沒走多遠,道路竟然被一道深淵阻斷了,崖下是不知多深的洶湧奔流的暗河,斷崖對麵則是一道不知從何處傾瀉而下的巨大瀑布。
所幸,深淵隻有一丈多寬,以在場眾人的身手,都可以輕鬆跨越。
張次公遂命大川前去探路。大川當即帶著兩個人跳過深淵,一頭躥進了瀑布之中,緊接著便喊話說,瀑布後麵還有洞穴。
眾人遂熄了火把,將其裹上油布,然後陸續越過深淵,進入了瀑布。
被瀑布一澆,所有人都成了落湯雞。等他們擦去滿頭滿臉的水,重新將火把點亮,眼前的一幕頓時令他們目瞪口呆—就在距他們六丈開外的地方,赫然又有一麵浮雕擋住了去路。
此浮雕竟是朱雀!
這麵朱雀浮雕與此前的玄武、白虎、青龍浮雕全然不同。之前那些浮雕皆由青銅打造,顏色黯淡古樸,且渾身銅鏽斑斑,而眼前這麵朱雀浮雕不知用了什麽特殊材質,竟然通體都是火紅色,且顏色異常鮮豔奪目。
就算它是由紅銅打造,可世上哪有如此明豔絢麗的紅銅?而且就算有,墨子建造的這座天機城距今少說也有三百多年了,這紅銅也早該生鏽了吧?
此外,雖然火光影影綽綽,但眾人還是可以看見,這隻朱雀的造型也異常逼真,除了眼睛閉著之外,鳥首、尖喙、利爪、雙翅,無不形神畢肖,簡直就是一隻活物蹲在那兒,仿佛隨時會睜開眼睛撲過來。
頃刻間,連同青芒在內,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喂,”劉陵扭頭看著他,“你不是說天機城隻有玄武、白虎、青龍三關嗎?怎麽又來了一關朱雀?”
青芒蹙眉不語,眼睛一直盯著朱雀浮雕。
“他一定早就知道,天機城不止三關,隻是瞞著不說而已。我剛才不讓你殺他,便是為此。”張次公自鳴得意地哼了一聲,把臉轉向青芒:“蒙弈,少跟我耍花招,老實說,這一關是何密碼?”
青芒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冷然一笑:“別說我不知道密碼,就算知道,把密碼告訴你,你也過不了這關。”
“為何?”張次公眼睛一瞪。
“他說得沒錯。”劉陵忽然發現了什麽,眉頭一皺,“這朱雀門上麵,根本沒有解鎖的圓盤,就算知道密碼也無從下手。”
張次公本來沒注意,聞言忙定睛一看,果然沒錯,頓時大為困惑,回頭怒視青芒:“你小子肯定知道什麽,快說,這一關怎麽過?”說著又抬起墨弩對準了酈諾,“你不說,我現在便殺了她!”
酈諾卻毫無懼色,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要殺便殺,少廢話!我若皺一下眉頭,便不算墨者。”
“張次公,你猴急什麽?”青芒趨前一步,輕輕一撥,把他的墨弩推到了一邊,“之前我也沒料到還有朱雀一關,適才回想了一下,才意識到天機圖中還暗含了一句密語……”
“什麽密語?”
青芒張了張嘴,又忽然一笑:“算了,說了你也不懂。我就直接告訴你過關的辦法吧。這道朱雀門,其實無須密碼,可以直接開啟。”
“直接開啟?!”張次公和劉陵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半信半疑。
酈諾的眉頭也微微一蹙。
天機圖上根本沒有關於這個“朱雀門”的隻言片語,青芒為何說得如此篤定?
盡管酈諾不知道他想幹什麽,但她知道,他一定有他的用意。
“沒錯。”青芒接著道,“具體的做法,是要至少十名壯漢,分別去推它左右兩邊的翅膀,然後再有兩個人,一左一右去按它的爪子;最後,還得有一個人跳上去,把朱雀的頭從右往左扭轉一圈,便能把門打開了。”
張次公和劉陵都聽得一臉懵懂,大川等人也是麵麵相覷。
“你小子又想使詐吧?”張次公滿腹狐疑,“鬧這麽大動靜,這門裏頭定然又會飛出各種暗器,哼,別以為老子跟那個仇芷若一樣傻!”
青芒也冷哼一聲:“我就知道,你這種人本事不大,可疑心不小。也罷,我跟大川他們一塊兒上,你若是沒膽量,就留在這兒陪兩位姑娘,沒人強迫你。”說著把目光轉向大川等人:“諸位,是爺們兒的,就跟我一塊兒上!”
誰都聽得出來,他這是**裸地在罵張次公“不是爺們兒”了。
酈諾故意“哧哧”笑出了聲。
張次公臉上頓時一陣紅一陣白,怒道:“上就上,老子征戰沙場多年,都死好幾回了,還怕他個鳥兒!”然後指著酈諾對劉陵道:“陵兒,你好好看著她,別讓她跑了。”
劉陵冷然一笑,抬了抬手中的墨弩:“讓她跑一個試試。”
“放心,我還在這兒呢,她怎麽舍得一個人跑?”青芒笑了笑,“除非那隻朱雀活過來,把我給吃了。”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打情罵俏,你也不嫌肉麻?”劉陵一臉鄙夷,實則難掩醋意。
“劉翁主何必反應這麽大?”酈諾嫣然一笑,“他說得沒錯,我肯定不會扔下他一個人跑,你若是嫌肉麻、不愛聽,可以把耳朵堵上啊。”
“說吧,沒關係,盡情地說。”劉陵也故作輕鬆地笑了起來,“反正你們也快死了,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喂,姓蒙的,你說朱雀活過來是什麽意思?”張次公似乎察覺了什麽,盯著青芒道。
“沒什麽,隨口一說而已。”青芒淡淡道,“走吧,別廢話了。”說完若有似無地瞥了酈諾一眼,便大步朝朱雀浮雕走了過去。
張次公眉頭微蹙,帶著大川等人緊隨其後。
看著青芒一步步朝朱雀走去,酈諾的心頓時怦怦狂跳了起來。
因為她和青芒早已心有靈犀,剛才那句話的弦外之音她一下就聽出來了—青芒說“朱雀活過來”,絕不是什麽“打情罵俏”的肉麻話,而是在暗示她:那隻朱雀很可能是活物,根本不是什麽浮雕!
所以,青芒分明是想告訴她:一旦朱雀醒過來,就趕緊跑,不要管他。
而酈諾也借著跟劉陵互懟的機會回答了青芒:我肯定不會扔下你一個人跑!
最後,青芒對張次公說的那句“走吧,別廢話了”,其實就是再度勸她。
如此隱秘的交流,旁人根本聽不懂,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彼此懂得……
此時,青芒距離朱雀越來越近,約莫隻剩下三丈了。酈諾死死地盯著那隻朱雀,一顆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兒。
可讓她納悶的是,朱雀始終紋絲不動。
如果它真是活的,那就足以說明:前麵看見的那麽多森森白骨,都是被它吃掉的飛禽走獸!倘若連老虎、熊羆這樣的猛獸都能被它活活吃掉,那這隻朱雀該有多麽凶猛和可怕!
都說朱雀是上古四大神獸之一,但終究隻是神話傳說,酈諾委實無法想象它真的會存在於這個世間,而且就在自己的眼前。
會不會是青芒判斷錯了?那根本不是什麽活的朱雀,隻不過是一麵雕工精湛、幾近以假亂真的浮雕而已?
這時,青芒和張次公等人已經走到離朱雀一丈開外的地方,張次公忽然刹住了腳步。
眾人跟著他停了下來。
“怎麽?”青芒斜了他一眼,“不是戰場上死過好幾回了嗎,到底還是怕了?”
張次公恍若未聞,將火把舉高了一些,目不轉睛地盯著朱雀,漸漸地,眼中浮出了一層驚懼之色,自語般道:“他娘的,這隻朱雀……不會真是活的吧?”
“張將軍多慮了,”大川在一旁媚笑道,“都是傳說而已,這世上哪有什麽朱雀?若真有的話,我還真想開開眼呢!”
話音未落,朱雀的右眼忽然睜開了一條縫。
緊接著,兩隻眼睛同時睜開—那火紅的雙瞳中分明含著一絲詭譎而得意的神采,仿佛在告訴眾人,它方才一直在假寐,目的就是為了誘使他們走到它跟前來。
刹那間,所有人的臉全因極度恐懼而變形,除了早有準備的青芒。
張次公等人仿佛一排石雕同時僵住,然後便聽“呼”的一聲,大川從一整排人中瞬間消失了。
在場眾人中,唯有神誌完全清醒的青芒看得最清楚—那是朱雀猛然伸出一隻利爪,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把大川抓了過去。
在“呼”的一聲之後,緊隨著又是“嘶”的一聲,朱雀用兩隻利爪把大川撕成了兩半,然後很瀟灑地朝兩邊拋了出去!
直到溫熱的鮮血飛濺到張次公臉上,他才瞬間清醒過來,歇斯底裏地驚吼了一聲,同時身子急退,墨弩抬起,“嗖”地一箭射出。此時其他黑衣人也紛紛扣下懸刀,十幾支弩箭一齊射向朱雀。
朱雀揮起巨大的翅膀猛地一掃,一下掃落了大部分弩箭,不過還是有三四支分別射中了它的頸部和腹部。朱雀被激怒了,昂首發出一聲刺耳的鳴叫,然後翅膀又是一揮,“呼”地一下把好幾個黑衣人一塊兒卷起,狠狠拍在了旁邊的石壁上。
這些人慘叫著當場斃命。
趁著混亂,青芒從地上撿起一把墨弩背在身上,又撿了一支火把,轉身飛速朝酈諾奔來。
這邊的劉陵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旁邊的酈諾雖然也嚇得不輕,但畢竟早有心理準備,所以隻愣了短短一瞬,便迅疾出手,奪下了劉陵手中的墨弩。
劉陵回過神來,頓時又驚又怒,一拳打向酈諾。
她隻長於謀略,武功很是稀鬆,酈諾輕鬆擋開,飛起一腳把她踹了出去。
劉陵重重撞上石壁,然後又摔在了地上。
青芒剛好跑回來,遂毫不遲疑地朝她伸出了一隻手。劉陵一怔,卻把臉別到了一邊。青芒無奈,扔下一句“快跑”,旋即拉起酈諾的手,兩人迅速朝瀑布飛奔而去。
劉陵掙紮著爬起來,望著二人漸漸遠去的背影,竟有些悵然若失。
此時張次公邊打邊退,終於狼狽不堪地撤了回來,也慌忙拉著劉陵朝瀑布跑去。
而那些黑衣人就沒有這麽幸運了。
在這隻體形龐大、異常凶猛的朱雀麵前,他們幾乎就是待宰的羔羊。朱雀的爪子、翅膀、鳥喙都是武器,隨便一抓、一拍、一啄,都足以致人死命。全憑著手上的墨弩,他們才能勉強抵擋一下,但也不過片刻之後,十幾個人便無一例外地仆倒在了血泊中。
當然,朱雀渾身上下也中了十來支弩箭。
朱雀用它那火紅的雙眸憤怒地掃了地上的屍體一圈,然後展開翅膀抖擻了一下,“呱呱”怪叫了幾聲,朝瀑布方向飛了過來。
青芒和酈諾穿過瀑布後,手上的火把便被澆滅了。
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所幸前麵那道深淵並不寬,青芒緊緊抓著酈諾的手,先慢慢走到邊緣,然後兩人一起奮力一躍,終於越過了深淵。
此時,身後傳來張次公和劉陵慌亂的腳步聲,還有朱雀那越來越近的扇動翅膀的聲音。青芒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回頭望去。
透過瀑布的水幕,可以隱約看見張次公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拉著劉陵,踉踉蹌蹌地朝這邊跑來,身後緊跟著朱雀碩大無朋的身影。
青芒眉頭一蹙,猶豫了起來。
就在這時,劉陵忽然被什麽東西絆了下,趔趄倒地。張次公本想伸手去拉,卻見朱雀越追越近,慌忙縮手,拔腿就跑。
青芒低低咒罵了一聲,對酈諾道:“你先到前麵躲起來,等著我。”然後毫不猶豫地跳過深淵,一頭衝進了瀑布。
酈諾萬般焦急,卻也無可奈何。
一進瀑布,青芒便穩穩地瞄準朱雀扣下了懸刀,弩箭“嗖”的一聲掠過張次公和劉陵的頭頂,不偏不倚地正中朱雀的右眼。朱雀發出一聲淒厲的鳴叫,疼得在原地連連轉圈。
趁此時機,青芒疾步朝劉陵衝了過來。
張次公向外跑,青芒朝裏麵衝,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青芒忍不住一拳打在了他的臉頰上。張次公猝不及防,被重重打倒在地,火把也掉到了地上。
青芒一口氣衝到劉陵身邊,二話不說就把她扶了起來。
“你……為何還要救我?”劉陵虛弱道。
“少廢話!先出去再說。”青芒拉起劉陵的雙手,一下就把她背到了自己身上。
可剛轉過身來,便見張次公正咬牙切齒地端著墨弩對準了他。
這一刻,身後不遠處那隻瘋狂的朱雀已漸漸冷靜了下來。它睜著一隻血紅的獨眼盯著他們三人,似乎對他們這種自相殘殺的行為頗感好奇,喉嚨裏“咕嚕”了幾聲,然後重新抖擻了一下,一瘸一拐地朝他們撲了過來。
“張次公……你還算是個男人嗎?”劉陵盯著張次公,一臉失望道。
張次公愈怒,又趨前一步,墨弩上的箭鏃幾乎頂在了青芒的額頭上。
青芒冷然一笑:“想動手就快點兒,否則誰都別想活。”
張次公緊扣在懸刀上的食指顫抖了一下。
朱雀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離他們僅剩下三丈之遙,而且速度越來越快。
張次公突然掉轉墨弩的方向,朝朱雀扣下了懸刀。
青芒立刻拔腿飛奔,張次公也轉身就跑。
這一箭又命中朱雀頸部。朱雀發出一聲痛苦的哀鳴,但速度卻不降反增,漸漸追上了他們。就在三人一頭衝進瀑布的一瞬間,朱雀的右翅“呼”地一下掃在了他們身上。
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三人都拍飛了起來。同時飛起的,還有無數顆大大小小的滾圓的水滴。他們就這樣和水滴一起飛上了半空,然後又同時朝著漆黑的深淵墜落了下去。
就在青芒即將從崖邊墜下之際,一隻手猛然伸出,緊緊地抓住了他的左手。
這是酈諾的手。
她剛才並未離去,而是緊跟著青芒跳了回來,躲到了一堆岩石後,離青芒墜落的地方恰好不遠,所以一個箭步衝過來便抓住了他。而酈諾的另一隻手,則死死抓著崖邊的一塊兒岩石,否則早就被青芒墜落的力道帶下去了。
青芒吊在半空中,眼睜睜地看著張次公和劉陵從身邊墜了下去。
張次公直直掉下去的時候,發出了一聲絕望的長嚎。
而劉陵是仰麵朝天墜落的,恰好跟青芒四目相對。青芒發現她的臉上居然沒有恐懼的表情,相反還十分平靜。
在即將被黑暗吞噬之前,她甚至對著青芒微微笑了一下。
刹那間,青芒的眼前出現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她站在明媚的陽光下,對青芒露出了一個純淨而美麗的笑容……
小女孩兒的臉慢慢和劉陵的臉重疊在了一起。
然後,青芒看見劉陵在微笑中輕輕對他做了一個口型。與此同時,他的耳邊驀然響起了那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奶聲奶氣的聲音:“青芒哥哥……”
淚水霎時湧出眼眶,順著青芒的臉頰無聲落下。
等他回過神來時,劉陵的臉不知已經消失多久了,耳邊傳來的卻是酈諾焦急萬分的聲音:“你發什麽愣呢?趕緊上來啊!”
青芒振作了一下精神,用右手抓住崖壁上突出的岩石,正準備攀上去時,朱雀的那隻獨眼卻突然出現在了酈諾的上方,那眼神居然有幾分戲謔和得意。
與此同時,朱雀的一隻利爪猛地踏上酈諾後背,又長又尖的爪子像利刃一樣緩緩刺進了她的皮肉。
酈諾臉色驟變,雖然強忍著沒有叫出聲,但豆大的汗珠立刻沁滿了額頭。
這一吃痛,抓著岩石的左手頓時失了幾分力氣,瞬間滑脫,整個人往崖邊出溜了一下。如此一來,青芒整個人又往下墜了至少一尺,右手便再也抓不到岩壁上的石頭了。
朱雀的利爪更深地刺入了酈諾的後背。酈諾終於忍不住叫出了聲,額頭上的冷汗也順著鼻尖滴落到了青芒臉上。
青芒在崖邊晃**著,心頭掠過一陣絕望,仰頭道:“放手吧酈諾,你這樣硬撐,咱倆都得死。”
話一說完,他才驀然意識到,終南山鐵索橋上的那一幕竟然在此時此地重演了。
隻是這一次,他們的角色對調了過來。
“當初在終南山上,我也叫你……放手,可你……放了嗎?”酈諾咬著牙關,斷斷續續道。
她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撐不了多久了。可她寧願堅持到最後一刻,寧願兩個人一起墜落,也決不會在此時撒手。
青芒苦笑了一下:“這回跟上次不一樣。當初我強撐著,是為了等北冥先生來救,可眼下這個鬼地方,還有誰能來救咱們?聽我說,你還有機會逃出去……”
“我不管!”酈諾帶著哭腔大聲喊道,“就算沒人來救,我也決不放手!”
“誰說沒人,我這不來了嗎?”
黑暗中,對岸突然傳來一個沉著而清朗的聲音。
青芒和酈諾同時一怔,幾乎都懷疑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話音一落,對岸倏然亮起了數十支火把。刹那間,突如其來的火光同時映入了朱雀的獨眼之中。
它下意識地眯了一下,瞳孔因不適而急劇縮小。
就在這時,數十支箭矢發出一片尖嘯激射而來,密密麻麻地紮在了它的身上。
朱雀晃了一下,後退了兩步,腳爪終於離開了酈諾的後背。
雖然遍體鱗傷,但它的鬥誌卻絲毫沒有減弱。隻見它艱難地昂起首來,試圖發出鳴叫。可就在這一刻,一個矯健的身影加上一道雪亮的刀光一起從對岸飛了過來。
刀光在朱雀的獨眼中一閃而過。
還沒等它做出反應,又細又長的脖頸便被一把長刀攔腰斬斷了。
朱雀的頭往下一勾,與身體分離開來,滾落到了崖邊,然後擦著青芒的肩膀墜下了深淵。緊接著,它龐大的身軀重重仆倒在了酈諾的身旁。
那個矯健的身影落地後,遽然轉過身來。
搖曳的火光下,赫然正是霍去病那張英氣逼人的臉龐。
緊接著,朱能和侯金也忙不迭地跳了過來,七手八腳地把青芒拉了上來,又扶起了酈諾。青芒上來後,神情仍舊淒然,目光一直注視著崖下,顯然還在為劉陵之死而哀傷。酈諾不想打攪他,便問霍去病道:“你們怎麽來了?”
霍去病哼了一聲,背起雙手,默不作聲,神色還是如同以往那般倨傲。
“若我所料不錯,應該是那個老書吏告的密。”青芒終於轉過頭來,淡淡道。
“多虧他告了密,否則你們現在還能張嘴說話嗎?”霍去病沒好氣道。
青芒沒說什麽。
“可是,九嶷山這麽大,你們是怎麽找到這兒的?”酈諾還是頗為不解。
“三分石是九嶷山的最高峰,自然要先來這兒找。”霍去病道,“結果一到山底下,就撞見了那麽多屍體,瀑布下麵的水潭也死了好幾個。就算是瞎子,也能聞著血腥味,一路找進這洞裏來吧?”
“霍去病你廢話真多!”夷安公主的聲音忽然響起,“酈諾受傷了你沒看見嗎?還在那兒說個沒完。”
酈諾沒想到連公主都來了,趕緊轉頭看去,便見幾名軍士用幾根粗大的樹幹在兩邊崖岸之間搭了座“橋”,然後保護著身穿甲胄的夷安公主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她身後還跟著兩名同樣穿著甲胄的侍女。
“殿下怎麽也來了?”酈諾頗為驚訝。
“你還說呢!”夷安公主白了她一眼,“你就那樣不辭而別,也太不仗義了,本公主豈能不來找你問罪?”說著,便命兩名侍女扶著酈諾,把她扶到一旁處理傷口去了。
霍去病盯著青芒,冷冷道:“老實說吧,你從石渠閣盜取天機圖,又憑著天機圖找到這兒,究竟想幹什麽?這洞中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青芒苦笑了一下:“多日不見,霍驃姚一來就把我當人犯審嗎?”
“老大,”一旁的朱能插言道,“霍驃姚現在已經升為驃騎將軍了。”
“是嗎?”青芒抱了抱拳,“那就恭喜霍將軍了。”
“少廢話。”霍去病冷哼一聲,“快說,你們來這兒到底想找什麽?”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洞裏有什麽,隻能推測,這裏應該藏著墨家的一些重器……”
“重器?”霍去病眉毛一挑,“想必都是些殺人利器吧?”
“應該是吧。”青芒淡淡道,“請問霍將軍,此行是不是奉皇上旨意而來?”
“當然。”
“敢問皇上是何旨意?”
“兩件事:一,查清天機圖背後的秘密;二,找到你和酈諾,把你們二人帶回去。”
“把我們帶回去?”青芒苦笑,“我無意仕途,酈諾也不喜歡宮廷生活,我們二人,這一生隻想逍遙江湖……”
“逍遙江湖?”霍去病一臉冷笑,“實話跟你說,皇上早就知道你和酈諾的真實身份了,隻是引而不發而已!你想想,你一個前匈奴大將阿檀那,外加酈諾這個墨家巨子之女,兩人背著朝廷跑到這九嶷山來,試圖找到墨子留下的殺人利器……假如你是皇上,你能放心嗎?”
青芒聞言,不由大為驚駭。
他萬萬沒想到,皇帝竟然早已知道了他和酈諾的真實身份。
“很意外吧?”霍去病欣賞著他的驚駭表情,促狹一笑,“說老實話,我那天聽皇上一說,也嚇出了一身冷汗……”接著,便把那天在殿上與皇帝的對話大致轉述了一下。
青芒聽完,不禁啞然失笑。
他一直以為自己聰明,很多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足以瞞天過海,不料一切早已被洞若觀火的皇帝看穿,且無不在其掌控之中!
此時,一旁的夷安公主也聽到了他們的話,頓時吃了一驚,對酈諾道:“原來你真是墨家的人,而且……你爹還是巨子?”
“怎麽?殿下後悔拜我為師了?”
“我才不後悔。”夷安公主嘻嘻一笑,“你是巨子之女才好呢,日後我若跟著你一起闖**江湖,那多有麵子啊!”
“你沒聽霍去病說嗎?”酈諾冷然一笑,“皇上命他抓我回去呢。我命都快不保了,還闖**什麽江湖?”
“對不起啊,都是我不小心說漏了嘴,才暴露了你的身份。”夷安公主歉然道,“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勸父皇赦免你的。”
這時傷口已處理完畢,酈諾敷衍了夷安公主幾句,便走過來,對霍去病道:“敢問霍將軍,皇上既然早就知道我是墨者,為何不抓我?”
“我也是這麽問皇上的,結果大出我意料之外……”霍去病道,接著便把皇帝那天說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了她,“所以,皇上請你回京,不是為了抓你,而是想跟你開誠布公地談談,希望能夠化解墨家與朝廷的紛爭,更希望你能以蒼生福祉和天下太平為念,帶領墨家走上自新之途。”
酈諾聽完,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問青芒:“你覺得,咱們應該回京嗎?”
“這取決於,你想讓今後的墨家,走一條什麽樣的道路。”青芒答。
酈諾又沉吟了一下,隨即對霍去病道:“好,我跟你回去。”
霍去病大喜,與一旁的夷安公主相視一笑。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問你。”青芒對霍去病道。
“說。”
“如果,我們今天可以徹底弄清這天機城的秘密,找到墨子留下的東西,那皇上的意思,是打算怎麽做?”
這個問題至關重要,也是酈諾現在最關心的事,所以她立刻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看了看青芒,又看了看酈諾,正色道:“倘若墨子留下的東西果真是一些殺人利器,那皇上的旨意很明確—毀掉它們。”
青芒欣慰一笑,與酈諾對視了一眼。
“那你們呢,打算怎麽做?”霍去病反問。
“我們的想法,跟皇上一樣。”酈諾不假思索道。
霍去病看著她,眸光一閃,旋即點點頭:“很好。”
青芒看著他,忽然感覺,他那閃爍的眸光中似乎隱藏著一絲異樣的東西……
青芒領著眾人再次穿過了瀑布。
那些黑衣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洞裏,其狀慘不忍睹。從旁邊經過時,青芒、酈諾、霍去病和部分軍士順便把地上的墨弩和箭匣都撿了起來。然後,在幽深曲折的洞穴中又走了小半個時辰,眼前漸漸開闊了起來。眾人加快腳步,沒走多遠,便見腳下出現了一排下行的石階,踏步寬闊,階麵平整,顯然是人工開鑿。
看來,此處已然接近天機城的腹地了。
前麵究竟有些什麽?
無論是青芒、酈諾還是霍去病,眾人無不滿懷好奇。
順著長長的階梯拾級而下的時候,大夥兒都走得小心翼翼。畢竟前麵出現了那麽多可怕的機關,連“朱雀”這種傳說中的上古神獸都出現了,誰知道接下來還會碰上什麽恐怖的東西。
大約走了百十來級,石階就到底了。令眾人大惑不解的是:這裏竟然是一處密閉的石室,周圍都是石壁,根本沒有任何通道或出口,連之前的那種浮雕門都沒有。
“難道咱們走錯路了?”夷安公主忍不住道。
“不可能。”酈諾道,“這些台階都是人工開鑿的,如果這條路是錯的,那當初的建造者又何必花這個工夫?”
“酈諾說得對。”霍去病也道,“看來此處定有機關,隻是隱藏起來了。”
說完,三個人互相看了看,便都把目光聚焦到了青芒身上。
青芒走到石室中央,高舉火把,慢慢環視了一圈周圍的石壁,然後他的目光便被某個東西吸引了。
他徑直朝石階正對麵的一處石壁走了過去。
酈諾等人趕緊跟上了他。
青芒走到一麵相對平坦的石壁前,停住腳步,蹙緊了眉頭。
眾人定睛一看,眼前竟是一副壁畫,畫風質樸簡潔,內容也很簡單,不過是一女子坐在一架織布機前勞作,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看出什麽了嗎?”霍去病忙問。
青芒一臉茫然,搖了搖頭。
眾人見狀,不由都有些喪氣。唯有酈諾似乎想到了什麽,道:“你還記得,當初跟鐵錘李接頭的那句暗語嗎?”
青芒一怔,脫口道:“維天有漢,鑒亦有光;天女機杼,銀漢迢迢。”
“天女機杼,講的便是織女。”酈諾又道,“那麽這句暗語,同這壁畫上的織女,會不會有什麽關聯?”
“有道理……”青芒蹙眉沉吟了起來。
此時,霍去病忽然低頭看著地麵,驚呼道:“這地上也有畫!”
方才眾人隻顧著觀察周圍,都沒注意腳下,此時低頭一看,果然看見地上鋪著一塊塊方形青磚,其中一些刻著淺淺的浮雕圖案。青芒數了一下,刻有圖案的青磚共有十塊兒:其中三塊兒都刻著亭子—不是那種賞景用的一般涼亭,而是具有軍事用途的瞭望亭;另外七塊兒,分別刻著山林、溝渠、城門、丘陵、裏巷、阡陌、山崗。這些有圖案的磚和其他沒圖案的普通青磚混雜在一起,散亂地分布在地上,看上去毫無規則,令人完全摸不著頭腦。
這些圖案到底是什麽意思?它們跟壁畫有何關係?
青芒滿心困惑,剛剛鬆開的眉頭頓時又擰緊了。
眾人則是麵麵相覷,一個個如墮五裏霧中。唯有酈諾一直出神地盯著地麵,若有所思。
“我的親娘,這墨子也太會玩花樣了吧?”朱能急得抓耳撓腮,“搞這麽難,誰猜得透啊!”
“墨子當年到處幫弱國守城,若不是憑著出神入化的機變和工巧之術,如何抵擋強國入侵?”青芒頗有些感歎,“而眼下這天機城,則是墨家自己的重地,墨子自然要費盡心思設置重重機關,以阻擋那些心懷覬覦之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青芒話音剛落,酈諾便抬起目光看著他,忽然道:“我想起來了,《墨子》的書裏麵,好像有一段話,說的就是地上這些圖案。”
青芒大喜:“具體是怎麽說的?”
酈諾閉上眼睛,在記憶中拚命搜索,片刻後倏然睜眼,用極快的語速道:“有了!我記得是《墨子》最後一卷《雜守》裏麵寫的‘諸外道可要塞以難寇,其甚害者為築三亭,亭三隅,織女之,令能相救。諸巨阜、山林、溝瀆、丘陵、阡陌、郭門若閻術,可要塞及為微職,可以跡知往來者少多及所伏藏之處。’”
由於她念得太快,加之是從書中拈出一段,沒有上下文可供理解,所以青芒和眾人都聽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念些什麽。
酈諾忙解釋道:“墨子這段話是在講守城之術的,就是青芒剛才說到‘守城’提醒了我,讓我一下子想了起來。這段話的大意是,凡城外各交通要道可築起要塞來阻止敵人的,就在要害處築起三座瞭望亭,三座亭子的位置和布局按織女三星,構成三角形,令其能相互救援。而後,在各高崗、山林、溝渠、丘陵、阡陌、城門及裏巷要道處,可築起要塞並樹立標誌,這樣便能根據敵人留下的蹤跡,推算往來人數的多少及敵軍埋伏的地方。”
眾人盡皆恍然。
隻是,即使知道了地上這些圖案源自《墨子》的記載,可眼前這機關到底該如何破解,眾人還是一頭霧水。就連酈諾自己,一口氣解釋完之後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了。於是,眾人隻好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青芒。
青芒眉頭緊鎖,沉吟片刻,忽然走到石室中央幾塊兒空白的青磚上,拿腳踩了踩,其中一塊兒青磚立刻顯示出鬆動的跡象。青芒眸光一閃,馬上命朱能和侯金把這塊兒青磚撬了起來。
令眾人驚詫不已的是:青磚一撬開,下麵露出的並非黑色的泥土,而是一套看上去既複雜又精密的機械裝置,內有鐵質的齒輪、軌道、傳動器件等等;並且,這套裝置並不是孤立的,而是往前、後、左、右四個方向都延伸了出去—換言之,目前眾人看到的,其實隻是一套大裝置的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青芒一笑,對眾人道:“大家都看出來了嗎?這間石室下麵肯定是一套完整的傳動裝置,其作用就是讓上麵這些青磚可以挪動。換句話說,墨子想讓我們玩的,其實是一個拚圖遊戲。”
霍去病恍然大悟:“這麽說,就是按《墨子?雜守》中所言的方位和順序,將這十塊兒刻有圖案的青磚重新排列組合?”
青芒頷首:“那三塊兒刻有亭子的磚,就按‘亭三隅,織女之’的方式,一前二後,呈三角形排列;另外那七塊兒,就從石階開始,按‘巨阜、山林、溝瀆、丘陵、阡陌、郭門、閻術’的順序直線排列。三角形在前,直線在後,最後呈現出的形狀,應該就是一支箭。”
酈諾疑惑道:“可是,倘若沒有靶子,箭頭該指向何方?”
青芒笑笑,指著那麵壁畫道:“靶子就是它。你想,我與鐵錘李接頭的暗語,提到了天女,也就是織女;《墨子?雜守》中,又專門提到了織女三星;而咱們眼前的這副壁畫,畫的又是一位織女。由此可見,最後排列出的箭頭,定然是指向這麵石壁。若我所料不錯,這麵石壁,應該便是進入天機城的最後一道門!”
至此,謎題終於完全解開。
眾人遂不再遲疑,便按青芒所言,利用已撬開的那塊兒磚留下的空間,開始逐一挪動地上的這些青磚,玩起了墨子設計的這個“拚圖遊戲”。
約莫一刻鍾後,十塊兒刻有圖案的青磚終於排成了一支碩大的箭矢—“箭頭”就位於織女壁畫下方,而“箭尾”則位於石階下方。
當組成箭矢的最後一塊兒青磚到位,整間石室立刻響起一陣巨大的機械轉動聲。與此同時,那麵畫著織女壁畫的石壁開始緩緩下陷。
少頃,當整麵石壁全部沉入地麵,一個無比壯闊、令人震撼的景象頓時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隱藏在石壁後的,竟然是一個高約十丈、方圓二十餘丈的異常宏大的空間,簡直如同一座雄偉的大殿,其規模比起未央宮的前殿也有過之而無不及。整座“大殿”顯然是由巨大的溶洞改造的:“殿頂”不再是岩石,而是一個圓形的青銅穹頂,上麵雕刻著三個碩大的古文字,想必便是“天機城”;文字後麵的背景則是浩瀚銀河及各種星圖—青芒立刻聯想到了暗語中的“銀漢迢迢”;“殿堂”的地麵由大石鋪成,修得極為平整;四周陳列著一排排青銅書櫃,上麵整整齊齊地碼放著無數的竹簡和帛書,觀其氣勢,比之石渠閣似乎也不遑多讓!
而青芒和眾人一直以來最關切的那個問題的答案,也在此刻揭曉了:
“大殿”中央有一個一人高的方形平台,平台中央有一方黑色的大理石,石頭上佇立著一尊三丈來高的墨子銅像;在銅像周圍,則擺放著數十種形狀各異、大小不一的裝置和器具;雖然這些東西從來沒見過,更叫不出名字,但青芒和眾人都很清楚,它們無疑都是戰場上的利器!
當這些器物一映入眾人眼簾,青芒便注意到,霍去病眼中立刻閃現出異常興奮的光芒,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了平台上,瞧瞧這個,摸摸那個,眼中的光芒越來越灼熱……
夷安公主跟著跑了上去,不停地問東問西。霍去病隨口敷衍著,心思卻全在那些器物上。
青芒看著他們,若有所思。
酈諾走了過來,看他怔怔出神,忙問:“怎麽了?”
“你覺不覺得,霍去病……有些奇怪?”
酈諾一怔:“他是軍人,見到這些厲害的武器,自然會激動一些,這也不足為怪吧?”
青芒淡淡一笑,沒再說什麽:“走吧,去看看那些書。”
兩人走到一個書櫃前。青芒將火把插在一旁的石壁上,信手拿起一卷泛黃的帛書,翻開一看,上麵赫然正是某種武器的設計圖,旁邊還附有詳細的說明文字。
“看來,這天機城中秘藏的所有武器,其設計原理、組裝方法和使用說明,都以圖籍和文字的形式,記錄在這些書上了。”青芒一邊翻看著,一邊道,“我手上這卷,記錄的是一種‘連弩車’,可同時發射一丈長的大弩箭六十支,小弩箭無數,需十個人配合操作;最為巧妙的是,大弩箭的箭尾用一種特製的軟繩係住,射出後能用轆轤迅速卷起收回,然後重複發射。”
酈諾也拿著一卷帛書在翻看著,聞言不由驚訝道:“如此一來,弩箭不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了?”
“是啊,換句話說,就是可以殺人無數。一張小小的墨弩就令人心膽俱裂了,倘若這種連弩車流傳於世,不知又會掀起怎樣的血雨腥風!”青芒大為唏噓,沉聲一歎,“你那邊又是什麽厲害武器?”
“我這個叫……轉射機。”
“聽名字就感覺厲害無比了。”青芒搖頭一笑。
“轉射機通常置於城牆之上,小型機長約六尺,由兩人操縱;大型機長達兩丈,由八人操縱。”酈諾看著書道,“與連弩車不同的是,轉射機不僅有殺傷力,更具有靈活性,可一邊射箭,一邊將機座旋轉,以隨時攻擊不同方向之敵。”
青芒合上手裏的帛書,扔回書櫃,又拿起一卷,翻了開來,邊看邊道:“這個叫藉車,以鐵甲包裹,可投射炭火,同時發射無數的鐵蒺藜……”
酈諾一聽,不由咋舌:“炭火加上鐵蒺藜?那一次發射得死多少人?!”
“不難想象,這種東西上了戰場,瞬間便是人間地獄。”青芒眼中掠過一絲莫名的悲愴,拿過酈諾手裏的帛書,連同自己的一起扔回了書櫃,“夠了,窺一斑可知全豹,不必再看了……”
“這麽多巧奪天工的好東西,不讓人看,豈不可惜?”
身後忽然傳來霍去病的聲音。青芒和酈諾連忙轉身,卻見霍去病正背著雙手站在麵前,微笑著看著他們。
青芒心中掠過一絲不祥之感,淡淡道:“東西是好,不過很可惜,遵照皇上旨意,咱們隻能把這裏的所有東西,全毀掉。”
“連你都覺得可惜,那咱索性……就不毀了唄?”
青芒心中一沉,臉上卻露出微笑:“若是不毀,豈不是抗旨?”
“這不叫抗旨。”霍去病冷冷道,“這叫作‘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霍去病!”酈諾趨前一步,大聲道,“咱們進來之前不是都說好了嗎?你豈能出爾反爾?”
此時,夷安公主和朱能、侯金聽見爭吵聲,想要過來,卻被霍去病手下的軍士攔住了。
青芒抬手示意酈諾冷靜,對霍去病道:“那你打算怎麽做?”
“很簡單,把這兒保護起來,然後我立刻上奏皇上,請他重新考慮對墨家天機城的處置辦法。”
“你這麽做,是代表你個人,還是代表衛青大將軍和整個軍方?”
霍去病哼了一聲:“這有區別嗎?”
青芒神情凝重,一字一頓道:“如果是後者,那你們這麽做,便是逼宮。”
“不,這叫勸諫。”霍去病眉毛一挑,“我們這麽做,並非出於一己私利,而是為了對付匈奴,為了守護大漢天下!”
“你們軍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這些殺人利器一旦流傳於世,非但不能守護天下,反而隻會塗炭生靈、禍亂天下!”
“危言聳聽!”霍去病不以為然道,“隻要這些重器始終握於朝廷之手,便絕無遺患。”
“誰能保證它們能始終握於朝廷之手?”青芒苦笑,“連一張小小的墨弩都難以控製,險些助成諸侯造反了,更何況這些重器?!”
霍去病一怔,撇了撇嘴:“不必多費口舌。總之,從現在起,這天機城歸我管了,誰也別想輕舉妄動。”
“如果我們非動不可呢?”酈諾怒視著他。
霍去病冷哼一聲,抬手一招,一群軍士立刻衝了過來,呈半月形圍住了青芒和酈諾,手中的墨弩齊刷刷對著他們。
酈諾愈怒,也抬起墨弩對準了霍去病。
那邊的夷安公主見狀,大為驚愕,開口喊道:“喂,你們瘋了嗎?到底出了什麽事?”
與此同時,朱能和侯金也已拔刀與麵前的軍士們對峙了起來。
青芒心中一聲長歎,目光如電,射向霍去病:“你我非得走到這一步嗎?”
“道不同,不相為謀。”霍去病冷冷回應。
兩人的目光瞬間絞殺在了一起。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時刻,一陣粗糲而詭異的“沙沙”聲遽然響起,一下一下,由遠及近,在整座空曠的“大殿”中回**著。
所有人全露出了驚愕的神色,抬起頭四處張望。
青芒凝神細聽,旋即大驚失色—這分明是朱雀在行走時,足上的利爪劃過石頭的聲音!
“大家小心!”青芒一聲大喊,同時握緊了手中的墨弩。
喊聲未落,一隻通體火紅的朱雀便從黑暗中倏然飛出。它發出一聲刺耳的鳴叫,張開利爪,筆直地朝高台撲了過來。
它血紅的雙眸中,分明充滿了強烈的仇恨和殺意!
令青芒和眾人都萬萬沒想到的是—這隻朱雀的體形竟然比上一隻更為龐大,看上去也更為凶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