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怎麽安慰,就算放在以前,她也說不出什麽好話來,更何況現在她真的說不出話來了。

怎麽就那麽巧的事,偏偏是她最不中用的嘴巴。這是上天在憐惜她麽,她沒有去責怪任何人。

隻是責怪自己,為什麽要趕來參加他的婚禮。她隻是些許後悔,看著爸在那裏哭也幫不了忙,很無奈。

很奇怪,她一點也不傷心,聽不到任何聲音的她,仿佛真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人吵鬧,沒有人說話,隻有自己。

她隻是問了問父親,媽媽回來了沒。他哭的樣子讓她心痛,卻隻能傻傻的坐在**,什麽忙都幫不上。

她渾身的小傷口,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隻有頭部還有紗布包圍著,還有腿上的石膏。父親說她這些傷都不打緊,不會有太大影響。

她算是幸運的一個,那場車禍奪走了三個人的命,她聽不到,可以看見那些家屬們鬼哭狼嚎的樣子,沒聽到聲音,也算是悲傷的場景了。

她盯著父親寫給她的紙條,滿意的笑了。也許這次能算作是她們家的一次轉機也說不定呢,能換回以前的三口之家,也就足夠了。

她還真不習慣在這麽豪華的房子裏做菜,除了不習慣他們房間的布置外,還不習慣那太高級的爐灶,倒騰了半天才把火點著。

做了他以前喜歡吃的菜,關了火。她果然比她的命好些,再嫁後變這麽有錢。這下連兒媳都找好了,她已經是很幸福的人了。

光是看她那張臉就知道跟嘉懿有關係,這對母女居然長的如此相像。他的碗裏是她幫夾的滿的快掉出來的菜,他吃下第一口便停下了。

“阿姨,你燒的菜還是那麽好吃。”

她笑了笑,沒出聲。吃過飯還得去趟醫院,嘉懿肯定吃不慣醫院的餐。她扒了一大口,嚼了嚼,就咽下去了。這麽多年她還是改不掉開水泡飯這個習慣,屢教不改。

新媳婦自告奮勇去洗碗,她看了看燕子那一臉笑容的臉,想必她也不是今天就特別勤快一點。

他用手挪了挪自己的輪椅,還想在阿姨走之前說幾句。“嘉懿怎麽樣了,阿姨。”語氣異常平靜,就像不是在問她,隻是在陳述一般。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剛剛坐下弄皺的衣角,低頭看了看他。“她沒什麽事兒,就是醫生說再也聽不見聲兒了,也說不了話了。其他都好著呢,過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

她看著燕子那眼神,又補充了一句。“她本來也沒多少話,沒差。燕子,我走啦,下次她出院了我再來看你們啊。”

他定在那裏,沒有再挪動一下。索性就在那裏消磨一下午的時間,他沒有再怪她的缺席。

聽見廚房的聲響突然停止了,他終於肯挪動一下。她現在確實變了很多,就像脫胎換骨了似的。

他用敏銳的嗅覺和聽覺,來辨別麵前這個女人的微妙變化。“你推我一把,我想出去轉轉。你不想我就不勉強你了,我就在這裏等你。”

她當然知道他想去哪裏,脫去圍裙,跑進房間裏,從衣櫃裏隨便挑了些衣服,換了,就出來準備上前推他。

他自己已經將輪椅挪到了門口處,一副去公園散步的架勢。耳朵裏放著耳機,他一直不肯拿掉耳機,一路聽著廣播。

他們家住的比較靠郊外,要走很久才能走到主街區。她都不記得一路上過了多少個紅綠燈,十字路口了。

現在他有時還會讓她隻將手握在那把手上,他自己來用手推輪椅。她會被這小小的舉動感動到掉眼淚,以前她不是這樣的。

她沒有像平常那樣帶路,而是隨著他自己往哪的方向推,就往哪裏走。再往前走幾步,左轉,就到了她在的那個醫院所在的那條街。

剛還想著左轉呢,誰曾想他突然往後退,匆忙用手快速的滾動輪椅,企圖盡快走掉。她連忙退了幾步,差點軋到她的腳,今天她鬥膽穿了雙高跟鞋,剛才差點沒被他絆倒。

沒有預料到的右轉,她疑惑的跟在後麵,手沒放開,就輕輕放在那把手上。這條街沒什麽好逛的,沒有賣零食的鋪子,也沒有娛樂休閑類的器物,他一直沒說話,連鼻音都沒有。

“你最近好像都沒買過衣服了,是吧?咱到服裝店去挑幾件好衣服吧,你不是最喜歡打扮的麽?”

她從沒從他嘴裏聽到過這樣的話,很驚訝。不過腳還是情不自禁的向前走去,她推著他去到步行街,正是逛街的好時機。

確實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打扮自己了,她以前很少這樣。他被弄到一個較為安靜的位置,沒打擾到別人,就安安靜靜的等她。

望著那個鏡子裏的自己,還是新衣服最襯她。她興奮的正想跑到他身邊去,剛走一步,遠遠看著他帶著墨鏡的臉,才又意識到,他看不見自己這一身漂亮的行頭。

眼裏噙著淚,再試了幾件,她急急忙忙叫店員,將她試過的一起包好,五六件衣服,用同樣漂亮的紙袋裝好,遞給了她。

她用的是老爸給的那張信用卡,他的錢,她一分也沒動過了。不需要,也不想讓他連小秘密都沒有。

“你不想去醫院瞧瞧她麽?剛剛都差點到了,怎麽了?”

她話剛落音,就有點後悔口不擇言了。他倒是沒怪她,隻是挪了挪輪椅,不緊不慢的說起來。

“等她出院了,再去她家看看吧。去醫院,你也累得慌,推著我,怪麻煩的。”

說完,他伸出手尋了尋她落在輪椅上的手,輕輕握了一下,又放下。之前的疑慮全都不見了,現在她就這這樣容易被說動,時不時就感動的淚如雨下。

她吃著媽媽帶來的飯菜,感覺自己還有味覺,嗅覺,視覺,是多麽愉快的事情。媽媽坐在爸爸對麵,隻盯著她看,一雙眼睛關切的望著她吃飯的樣子。

這種沉默,她是習慣了的。盡管她聽不見,她至少還能看的到,他們都沒張嘴。這房間裏隻有她一個人,昨天她旁邊的那個男的已經出院了,他隻是輕傷。

她的腿還得過幾天才能拆石膏,這麽些天沒走路,估計自己到時都不會走路了。渾身的結痂的地方,還有些微的拉扯的疼。頭上的那口子藏在腦後,看不出來,卻是最疼。

她能看出來,媽媽不想在這裏多待一秒。不緊不慢的吃完後,她將飯盒交給她。感覺就是一直在等這個飯盒似的,她拿到它便站起身來。

“嘉嘉,我先回去啦,到時你爸要是想回去休息的話,我就來陪你。”她隻是不習慣這樣手寫,一天雖然沒太多想要說的話,但一字一句的寫下,很累。

但是她不應該覺得累,爸媽也是這樣陪著她寫來寫去的。拿的還是以前她偷著在上課時亂寫亂畫的報表紙,厚厚的一疊。

寫了之後,沒有撕下來。讓它像本書一樣,存在那裏。“好的,媽媽。對了,我都沒有去幹媽問聲好,你替我過去,順便慶祝她娶了新媳婦,我份子錢都還沒給呢。”

她輕拍了嘉懿的肩,走了。之後,一直跟她用社交軟件聊天,她還看得見,所幸老天算是仁慈的了。

爸沒有看手機,他也不會玩。這觸屏手機在他手裏,隻是打電話而已,偶爾發發短信。他還不熟練,拚音什麽的早忘記光了。

他本來肚裏就沒多少墨水,不然,孩子她媽怎麽就那麽嫌棄自己呢。他是知道的,但這既已成事實,又何必去追悔呢,他從不幹這麽無聊的事情。

他隻喜歡回憶孩子從小到大做的那些趣事,或是錯事。每一次在飯桌上說,都笑的他前仆後仰。

她媽總覺得他誇張,不過也覺得孩子這一路的故事,自己特別喜歡掛在嘴邊。大概真是老了,不然,怎麽越是以前的事,越記的清楚,說的流暢。

他還喜歡跟孩子囉嗦自己當年當兵時的好玩的事情,或是悲傷,驚險,刺激的事件。從她能記事起,爸爸總是在回憶中度過每一天的三餐,她和媽媽聽的最多的也就是他當兵時的事情。

他現在有一種強烈想要傾訴的欲望,卻對著她無語凝咽。寫在紙上,他倒不想。隻好作罷,繼續呆呆的坐在那裏,守著她。

這幾天她都能自己去廁所,不用他撫著了。但他還是擔心的尾隨著,畢竟她現在聽不見聲兒了,他越來越怕她遇到危險。

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怎的,身邊的東西越發的看的重要些了。有時他會囉嗦很久,始終不放心。

他連著幾個晚上都是趴著在床邊睡著的,她早早的睡了,不知道,也隻有到了早上才知道。

她媽從廣東回來後,她便跟爸爸商量要媽媽晚上陪她,讓他回去休息休息。他起先猶豫了很久,可看到她抱著飯盒吃的津津有味的時候,才懂得孩子跟媽媽才有聊天的欲望。

他隻記得小時候,她最貼他了。爸爸前,爸爸後,爸爸最好了。一起看貓和老鼠,一起看外國譯製片,那時她還沒有女人的心事,或是沒有表露出來。

她還是他的貼心小棉襖,跟他一開口說話就停不下來。他寫了些話,放在她被子上,站起身來,示意她他準備走了,回家。

她做了個睡覺的手勢,他點了點頭。

“爸爸回去睡覺去了,你今天就跟媽媽擠著在一張**睡吧,你媽手腳冷,一個人睡在那裏不好,你捂著她點。”

她盡量仰著頭,沒讓眼淚往那本寫滿字的草稿簿浸濕。看著他微駝著背,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