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回到了租房裏,跟那些同校的人一起租的房子。她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大,實際上也確實跟他差不多年紀。
“他要你去打掉這孩子,找個正經人家嫁了。你的日子還長著呢,沒必要等他。”
她紅著眼,望著別處,兩隻手揉搓著衣角。此時宿舍裏沒有其他人,他招呼她坐下,拿了個凳子給她,盡管那個凳子是別人放顏料用的,但還算是這屋子裏畢竟幹淨的地方了。
她幾番推辭,最後還是坐下了。他現在手裏沒錢,隻有讓她去老家那邊找嘉懿。他想著過段時間再跟她解釋也不遲,在他看來,他們的感情足夠堅固。
送她出去的時候,他給她塞了幾百塊路費,在路上做車什麽的,她收下了。他讓她在嘉懿麵前編的故事,她都倒背如流了。
說成是他的錯,總比讓學校裏的人知道她肚裏懷的是通緝犯的孩子要強些。他對那些鋪天蓋地的言論持著旁觀態度,負心人的稱號也不錯。
但他相信嘉懿會原諒他的,最終他會告訴她真相。他一如既往的在長沙悠閑的過著日子,全然不知那小鎮裏此刻發生了什麽。
當她如他所願將這故事告訴嘉懿的時候,她沒有因為說謊而怯場,計劃成功了。他終於被冠上了負心人的帽子,而那個不知在天涯何處的人也終於能放心了。
而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嘉懿竟然會讓她把那孩子生下來。他當然知道她從小善良,可從來不知道她可以為陌生人做出這等事情來,早知如此,就應該先跟她商量,而不是自己做主瞞住她的。
可事已至此,他隻能怨自己福淺,留不住她這等好女人。麵前的這個正小心翼翼喂他飯菜的女人,就好像能將他的心全猜透似的。
她能感覺到他現在心裏的陣陣暗湧,時不時提醒他,不要在吃飯的時候想別的事,專心吃飯。
他是可以自己吃飯的,隻是經常戳到鼻子裏去,很不舒服。所以自那以後便是她喂他吃的,沒一口都非常小心。
她從那時就知道了他的執著,這種執著是她永遠比不上的。那次的風波讓他跟嘉懿徹底決裂,嘉懿沒有聽他解釋,應該是他根本沒有跟她解釋。
可她也沒因為那樣而成為他世界裏的女主角,他當她那時隻是任性,吼了她一下便作罷。
在大學裏他一個人過的好好的,雖然總被貞妮騷擾,但他除了這個煩惱,也沒其他可煩的了。
她不死心,覺得自己的行為足夠讓一個男人心動了,他卻在那裏無動於衷。她的小把戲層出不窮,他有時真想送她上西天,但迫於他媽跟她爸的關係,一次又一次的忍著。
她自知自己那樣做,遲早引火上身。如果能讓她償還的話,她願意為他付出所有。包括眼睛,可他的眼睛已經救不回來了,就算她肯,也無能為力了。
她不知道那個老女人的戰鬥力竟然會這麽驚人,還喊那麽多幫手來。還輕而易舉的找到她藏身的地方來,她隻是沒想到自己本來最不想傷害的男人,最後卻因為她落下了終生殘疾。
這過去的一幕幕總是她的眼前晃來晃去的,每時每刻提醒著她,她才是真正的殺人凶手。
她毀了兩個家庭,其中一個還是自己的家。這下半輩子估計是不得安寧了,她邊洗著碗筷,邊感歎道。
但要是他想回到嘉懿身邊去,那將是她絕對無法釋懷的事。她希望自己的亂想永遠隻是亂想而已,不要成真。
而此時嘉懿正跟屏幕那頭的他聊的起勁,一點都不嫌笑的累。她現在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晚上笑的太恐怖,驚醒別人了。
雖然很想跟她一直這麽聊下去,但看了看時間,不早了,便發了條短信提醒她早點睡覺。
“明天我想約你出去玩 ,好麽?”
“好啊,不過她們會不會嫌棄我們這兩個電燈泡啊?”
“就我們兩個人,怎麽樣?”
她看著手機屏幕,就算經過再多的約會邀請,女人看到邀請文字時的心情也不會就此改變。就如初戀時那樣,忐忑,興奮。
“好的。”
她乖乖的關了手機,閉上眼睛,心裏滿是他那天牽起她的手的場景,那感覺真美好。她興奮的睡不著,看著漆黑的天花板,想起以前他在那個禮堂裏為自己唱的那首歌來。
那歌好好聽,她還依稀記得些旋律,歌詞。還是很想再聽他彈奏一遍,感覺那青澀的時光會從琴鍵下調皮的蹦出來。
剛回憶到那正精彩的部分,她的後腦勺突然劇烈的疼起來。應該是那創傷後遺症吧,她不懂那些,也覺得無所謂。
不一會兒就沒疼了,被折騰壞了的她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四周沒有一點細微的聲響,讓她不受任何響聲的幹擾。
自從那事故之後,她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雖然偶爾也會有噩夢纏身,但她也隻是一時驚醒,而後又陷入沉沉的睡眠中去。
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見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她不苦惱,倒覺得很獨特。不一會兒她便失去知覺,落入夢境。
往下墜了很久,她快要被那下墜感嚇到醒來的時候,安穩落地了。能重新回到地麵上的感覺很好,她站在一片廢墟的跟前。
那是一個老房子,她對它沒有任何印象。那幾麵殘破的斷壁,還佇立在那裏。讓來人一眼能看出它當初的規模與擺設,這是個大房子,非常大,大到可以住上百來號人的宅子。
她從那個燒毀的正門,走了進去。房子的牆基還在,她仿佛在看它被燒毀前的宏偉模樣。
突然腳下踩到什麽東西,她低下頭去看。那大概是古董花瓶的碎片,拂去塵土,還清晰可見它耀眼的花紋。
是怎麽的變故讓這樣一個龐然大物轟然坍塌,她不解,為何夢會帶她到這裏來,這個跟她沒有一絲關係的地方。
越到裏麵,越覺得這建築的絕倫構造是奇跡。彎彎曲曲的回廊早已消失,但未銷毀殆盡的圓柱揭露了一切。東廂房就在她現在所在之處,現在隻剩幾麵牆搖搖欲墜。
突然她聽見了一陣淒厲的哭聲從身後傳來,令她奇怪的是自己剛才進來時確定這裏沒有人,怎麽憑空多出了一陣哭聲。
她回過頭去,顯然自己預先做過驚嚇的準備。然而她看見的不是恐怖片的場景,隻是一個老婦人抱著那些瓦片低聲哭泣。
雖然年老,但她的衣裝都還很講究,上等的布料,鞋麵上還有許多花紋。她剛想開口問她為什麽在這裏哭,隻見她年邁的雙眼正盯著自己,一種她認識她多年似的眼神。
“好好的一個家,怎麽就變成了這樣。這是命麽,我怎麽這麽命苦啊。”她見著她收回了眼神,重新又低頭,說了這句話。
她愚鈍,不懂她為何對著自己說話。“老奶奶,您在這裏幹嘛啊?這地上多冰啊,您還是起身吧。”
她的臉因為哭腫了的眼睛,顯得更加蒼老。“兒啊,是母親不好。沒能力救你,你就怨我吧,求你了,使勁的怨我吧。”
她被她攔腰抱在懷裏,被這突然襲擊驚呆了的她,隻好任由她那樣抱著,她的蒼老的身體隨著聲聲抽泣顫抖著,讓她莫名的心痛起來。
“老奶奶,您別哭了。”
她盡量去安慰跟前的這個女人,雖然年邁,但依舊將自己捯飭的很到位的女人。可沒有作用,她哭的越來越厲害,那懷抱也越來越像個監牢。她抱的越來越緊,她掙脫不掉,最後在差點窒息的險境下驚醒。
此時還隻是淩晨三點,她無奈的又閉上了眼睛。她再也不想回到那個夢境,隻好暫時讓自己保持清醒。
她開始懷念在醫院裏的日子,每天有人陪在她床邊,就算有噩夢,都感覺自己隨身攜帶了武器般刀槍不入。
頭又開始疼起來,她徹底的睡不著了。起身想去臥室裏倒杯水來,走到門前,不小心被書桌撞到了,她摸著被撞疼的胯骨,往臥室走去。
有動靜,媽媽就醒來了。她幫她開了臥室的燈,問她怎麽了。她晃了晃腦袋,隻是想喝口水而已。
她媽注意到她額頭上的細密的汗珠,看來這孩子是做噩夢了。她記得她小時候剛開始要一個人睡的時候,不放心,老是聽到她做惡夢在夢裏驚呼媽媽。
她那時便爬到她的小**睡在了她的旁邊,現在她長大了,很少做夢了。如今她就算做夢,也叫不出聲來。
她悻悻的回到了**,她爸睡的很熟,一般的動靜絕對撼動不了他在**的睡姿的。那邊臥室裏也沒了聲音,大概是上床睡了。
她這才安心的睡去,很少做夢的她,一覺睡到大天亮。孩子那倆黑眼圈意味著昨夜噩夢的牽連,她心疼的往那簿子上添了一句話,“以後晚上睡覺前別玩太久手機,免得做夢,影響睡眠質量。”
她朝媽媽吐了吐舌頭,示意會謹記教誨的。吃過早餐,她該給他發短信,今天的約會的時間她定。
他早就準備好了,跟她出去,他每次都很刻意的在鏡子前打量半天,確保自己比剛掏過的大米還潔淨才敢出門。
就在他仔細的打量著自己的時候,手機響了。他猜到是她,最後一遍審視鏡子中的自己,便跟媽媽打了聲招呼就出門了。
他一邊走,一邊盤算著今天約會的場所該選哪個地方。這個小鎮上也沒多少休閑好去處,他也隻能先帶她逛逛街,然後去到那個舊的電影院,去懷懷舊。
她出門前跟父母說了,今天可能不會回來吃飯了, 讓他們不用等她。看著女兒臉上幸福的笑容,她意識到了她又陷入愛河了。
可她轉而又擔心起來,畢竟人都有私心。她在她臨出門前一分鍾,遞給她一張紙條,示意她一定要看。
她疑惑的望著媽媽,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