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那個舊宅子跟前,與上次不同的是,它居然完好無損的屹立在她眼前。沒有任何一絲焚燒過的痕跡,也不見重建的新磚紅瓦。
那是一個多麽宏偉的建築,橫梁上全掛著紅燈籠,疑似喜事降臨。她想穿過長廊去一探究竟,西廂房那邊外邊聚集了很多人,人群中有穿著樸素的短褂卷著褲腿的長工,也有穿著同樣簡樸的小衫褂裙的女仆。
每個人都那麽焦急的等待著,似乎心裏都在齊聲的高喊加油的口號。她見沒人注意到自己,便悄悄的來到了他們中間。
那舊時的油紙窗很容易窺探房內的情形,但這裏的每個人都規矩的倚在門口,誰都沒有失禮的去窺探情況。
她的好奇心實在太重了,想要一探究竟。可當她湊到門邊的時候,她的手不小心一推,力道很輕,卻將那扇門推開了。
可旁邊的人們依舊倚在門邊竊竊私語著,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進門一看,映入眼簾的隻是一張八仙桌,幾張凳子。牆上的一副山水畫,畫著山間的一個小橋流水人家。
越來越大的慘叫聲,和產婆的那殺豬般的佯裝使勁的聲音。她不忍就近看那血腥的場麵,隻是在那簾子外麵看那些忙碌的女仆們手忙腳亂的往外倒水,然後又往屋外去舀滾燙的熱水送進來。
一聲聲嘶力竭的哭聲,意味著這一屋忙碌的人們沒有白忙活,都麵露舒暢的笑容,趕去看是個多標致的娃娃。
當產婆將娃娃渾身擦洗幹淨後,套上了為她準備好的棉布片,便交給了一直在旁心疼的看著大汗淋漓的女兒的老夫人。
“長的像她母親,不錯。”她小心翼翼的抱著懷裏那個尚未睜眼的小家夥,對著簾子後麵剛緩過一口氣的女兒說道。
由於孩子她父親是入贅的人,這孩子,生來就在外婆家撫養。她在那群此時已經各忙各的仆人的口中得知,一個鮮活的小生命,讓這個沉寂的宅子煥發了新的生氣。
生命的開始,生命的結束,多像一個圓,來來去去,來的時候不帶來什麽,走的時候亦兩袖清風。
你以為自己走的夠遠,結果無論多遠還是在這個圓內,規規矩矩的前進著,直到回到原點。
還沒嚐到那美味可口的宴席,她便從夢中醒來。的確是餓醒了,她聽見了來自肚子的抗議聲。
經過了一夜的風雨侵襲,外麵的空氣明顯好了很多。雖然也帶來了土腥味,但她從來不介意這種氣味。
她這天醒的挺早的,媽媽剛剛在廚房裏準備早餐。見她收拾整齊,還以為她要出門去。“你不在家裏吃麽?”
“在家裏吃啊,我不出去。”
她在媽媽的質疑的眼神中走向浴室,看著鏡子中的眼窩些微凹陷,精神萎靡的自己,才回家這麽些天,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還是跟以前那樣,漱口後直接就衝到客廳去吃飯。爸媽就會笑著說她臉都不要了,隻知道吃。
看著她滿足的吃著碗裏的米粉,媽媽看來有話對她說,心事重重的看著女兒,還不停搖頭。
她還是讓她高興的吃完了早餐,自己則跑到她房間裏去。“你看看,媽媽幫你改了一下,這下好看多了。”
她看著媽媽手中的那件似曾相識的婚紗裙,笑了。一字肩,用輕紗做成的蓬蓬裙的效果,腰間的寶石藍緞帶係成一個大蝴蝶結。
“媽媽,其實你不用幫我做衣服的。這種衣服去買就行了,你何必花這麽多心思幫我做呢。”
她接過媽媽手中的衣服,走到穿衣鏡前,示意媽媽關上房門。那拉鏈還是得找媽媽幫忙,看來自己這段時間在家裏也沒長胖,很好。
就算那張精神不振的臉略顯頹相,可她還是被這婚紗襯得更美了。媽媽在一旁熱淚盈眶,真不知道,女兒嫁出去的那天她會不會受不了。
“有客人來了。快點出來吧,在裏麵幹嘛呢?”房門外麵響起爸爸的喊聲,媽媽趕緊讓她將婚紗脫了,換上平常衣服,跟她一起出去。
她剛出房門,就被那個迎麵而來的人撲了個正著。抱的很緊,她掙脫了半天,她才肯鬆開。
望著那張陌生的臉,她實在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她。丹鳳眼,細長的眉毛,高鼻梁,小嘴巴。是個美女,她什麽時候有這麽一個朋友的,她自己怎麽不知道呢?
看著她疑惑的眼神,媽媽在旁插了嘴。“她是你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啊,周媛啊,你不記得啦?”
就像被一棒打在了頭上一樣,她媽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女兒現在的記性,也隻記得家裏的人了。
“不要緊,我可以跟你說說,我們以前的事情。可好玩啦,你可是越長越漂亮了,好羨慕啊。”
如果讓她跟自己一樣說不出話來,她還會羨慕自己麽?一家人留她在這裏吃中飯,讓她跟嘉懿兩個人在沙發上好好聊會兒天。
她一直沒見過一個真實的坐在自己眼前的,記憶錯亂了的人。她不奢望她能原諒自己的魯莽,冒犯了她此時脆弱的心靈。
但是她是她這輩子最好的朋友,這是不會改變的。為了讓她記起以前的事情,她願意做任何事情。
“不對,你更喜歡對別人翻白眼,你以前經常這樣。你看誰都不順眼,當然除開我和雨倩。”
“是不是這樣,我做的對不對。”說著她翻起白眼來,逗的她哈哈大笑。在她看來,雖然嘉懿有些事情記不起來了,但她的與生俱來的幽默感還是手到擒來的。
在廚房忙碌的兩人聽見客廳裏陣陣笑聲,心裏多少有點欣慰。隻是嘉懿現在要是還能說話,她的笑聲應該是最大的吧。
她爸最擅長的就是切菜了,每次都能將那肉片切薄薄的,經媽媽的手藝端上桌。那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菜,雖然在外麵也吃過飯館裏的肉片,但都沒有媽媽做的青椒肉片來的美味。
“那時候,我們都說你們倆是天生一對,怎麽看怎麽般配。”
“可惜啊,我真糊塗,幹嘛說這些傷感的事情。”
“他為什麽是傷感的事情呢?我想了解一下他是怎麽樣的一個人,拜托你跟我講講關於他的事。”
她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脫口而出的話,是一個無可救藥的錯誤。看來沒辦法轉移話題了,她硬著頭皮在紙上寫下了他們的故事。
“先吃飯吧,好香啊。等會兒再跟你說吧,不會讓你等太久的,相信我。”
好不容易將她的注意力轉移到那一大桌菜的跟前,她將放在手上的那個簿子放到了她的臥室裏。
她的臥室跟小時候沒差多少,還是那麽多書放的到處都是,草稿紙在它們的旁邊,想必是那些她已經寫滿字的。
然而他家就沒有這麽和諧的景象了,白天氣走了一個媽媽這麽多年積攢下來的老友,還順帶氣走了爸爸的生意場上的敵人。
不過他爸看起來很高興,因為晚飯的餐桌上多了一個人。他是爸爸帶回來的生意夥伴,那個人看起來就跟他差不多大,作為一個老板,看起來也太年輕了。
“徐總,您太客氣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悻悻的坐在媽媽的一旁,埋頭聽著對麵那位青年才俊的自我介紹。
果然他跟自己差不多年紀,還比他小兩歲。雖然不知道到底是子承父業,還是有什麽祖先留下來的家產協助,但是畢竟一個人拚到這種程度,已經算是了不起了。
“徐夫人做的飯菜太好吃了,我忍不住想添飯,希望不要介意我的大胃口啊,哈哈!”他起身堅持自己去盛飯,他媽坐在椅子上高興的合不攏嘴,也就隨他自己添飯了。
“乘星啊,可惜我家是犬子,不是閨女,不然我真想讓你做我的女婿啊。你這麽優秀,想必父親更是人中之龍吧?”
他真受不了他們你來我往的場麵話,可又不能中途離開,隻好悶聲吃飯,祈求快點解脫。
李乘星愣了一下,但還是禮貌的回了徐總的話。“我的父親因勞成疾,於前年去世了。家裏就剩我和弟弟妹妹,如今我這公司多虧徐總鼎力支持,一切都如以前一樣。說到這裏,我得敬您一杯。”
聽到這裏,他們兩人又喝了幾杯。他也知道分寸,沒有再敬酒。家裏的事情點到為止,畢竟兩個人隻是生意場上的迎來送往的利益之交。
他們一直聊到月亮升的老高,看得出他爸非常欣賞這個年輕人。也確實是個人才,隻可惜家裏的那個不爭氣的家夥,什麽時候能像人家那樣做一番事業呢?
他知道自己永遠比不上人家,爸爸就是嫌棄自己選的專業沒有合他的意,將來也不可能去接他的公司。
他也沒有爸爸那樣的野心,他就覺得錢夠花就好了,那麽多錢死了又帶不走,何必賺了給別人。
他回了房間,喝了點熱茶。氣自己為什麽要在外人麵前說那麽多廢話,所幸自己當時及時轉移了話題。
此刻,家裏就他一個人,弟弟妹妹都還在讀書,在學校裏住。他將整棟別墅的燈全開了,佯裝成很熱鬧的樣子。
弄了點蜂蜜水醒了醒酒,而後就衝涼去了。在外麵這樣處處裝孫子,真的很累。但他又不得不這樣,要是弟弟妹妹出來工作了,他就將這公司交給他們來管,自己還是找個輕鬆的事情過舒心的日子吧。
好不容易讓徐總在合同上簽了字,明天還有新的難題等著他。在這以後他就得好好伺候著這頭大老虎,以防他反咬一口。
還是隻有這滾燙的水溫才是他看來最真實的體驗了,暫時享受著它們的氤氳環繞,享受著這天賜的溫暖懷抱。
他現在在水溫的懷抱裏,可她呢,又在誰的懷抱裏?他在浴室裏低著頭任憑花灑漸漸讓自己的頭發濕透,心裏還不忘記掛著她。
而此時擺在她麵前的那一堆寫滿字的紙張,是周媛臨走時給她的。媽媽說這可能會對自己的重新組織記憶有幫助,所以被她捧到臥室裏去了。
這天有月亮,不圓,但灑下的月光足以照亮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