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對溫度的要求較高, 各個階段最適宜的溫度也不一樣,大概來說,需要溫度至少保持在十五度以上。這對已經穿上了毛衣, 即將需要把衣服再加厚一些的清水縣來說,是絕對達不到的。

但宣寧手裏隻有四袋棉花,棉花蓬鬆,看起來是很多,但除去白色纖維部分, 隻留下種子, 那就隻有一點點,等形成規模要等到猴年馬月去, 於是她順理成章地想到了大棚種植。

想法歸想法,現實歸現實。宣寧抱著書研究了半天大棚怎麽做, 看來看去,發現要想建大棚, 她繞不開另外一樣東西。

玻璃。

製作玻璃的方法其實不難, 困難的地方在於, 宣寧需要的是一大片的玻璃,還要足夠的結實, 畢竟它要被放在大棚最頂端,防風抗壓能力都要有, 難度簡直瞬間飛上了幾個台階,工匠們在高額的獎金下格外用心,但有時候好幾天都不怎麽有進展。

宣寧在造不出大棚用的玻璃的時候,先造出了大棚用的爐子, 而後想起來在家裏用的小爐子。一根長長的煙筒通到外麵, 又暖和又不嗆人, 還能在上麵燒水做飯烤東西吃,實在是冬天窩在家裏的必備選擇。

爐子剛造出來的時候,先安在了宣寧屋裏,好幾個人聽說了這個消息,趕緊來提醒宣寧小心炭毒,然後就被宣寧科普了一大堆,一臉驚奇地看著煙筒出去了。沒幾天,隨著第一批爐子陸陸續續投入使用,預訂同款鐵爐子的人擠滿了鐵匠鋪,訂單都排到了一個月以後,還有人在下單。

等宣寧和工匠們折騰了一通,小塊玻璃已經製造的很熟練,百貨商店為首的商鋪都已經換上了新窗戶的時候,大塊玻璃終於偶爾能成型一個了。

工匠們還在研究怎麽讓成功率更高一些,怎麽讓大塊玻璃更結實一些的時候,一個新的問題擺在了宣寧麵前。

她快沒錢了!

這個“沒錢”指的不是超市裏的錢,而是市麵上流通的貨幣,其實有些捉襟見肘了。

大家手裏各自有一點。她當時在縣城裏做生意,從大家手裏收來了不少銀錢還有徐家之流在縣裏的日常消費,這就是縣城裏所有貨幣的來源。

這實在是太少了。

之前隻有一部分人領工資,而且工資的大頭用來買糧食買其他東西,很快能回到宣寧手裏。少部分被大家存起來以備花用,又很快用在了買房置地上。

宣寧本以為這個時間能來的晚一些,但大家的變化遠比她想象的要快,如果貨幣的問題不解決,好不容易得來的局麵就會被遏製,也不利於以後的發展。

可是,鹽,鐵,糧,錢,還有名義,對任何一個權力機構來說都是不容觸碰的領域。一旦她碰了鑄錢,那就是在朝廷的痛點上瘋狂蹦迪。雖然好好操作,也是能捂住一段時間的,但那也是放了個定時炸-彈,隨時可能被人發現,然後迎來一場不得不打的戰爭。

或許,從他們占據農莊,占據縣城開始,就注定要麵臨戰鬥。要麽被滅,要麽擴張,隻能二選其一,不可能永遠原地踏步。

“叫排骨來,”宣寧的聲音很冷靜,“讓他找人扮做貨郎,或者其他的什麽身份,去探一探周圍縣城的情況。”看看哪個好打,他們就不客氣地動手了。

冬天,是道路冰凍萬物沉睡的季節,也是關起門來練新兵、整頓內政的好時候。

*

宣寧想要的消息傳回來之前,她先迎來了孫遠他們一群人,以及她期盼了很久的牛。

回來的人都黑瘦了不少,孫遠身上本來就有些江湖氣,這回在生意場上打了個轉,一臉精明相,隔著老遠就能讓人聞見銅臭味。

一行人胡子頭發亂作一團,好懸沒被站崗的人當成流民,回來精疲力盡也顧不上休息,先把帶來的東西分門別類交代清楚,一樣樣看著歸置好了,這才放下心來。

回到家中歪在**睡了快一天一夜,又起床好好吃了頓飯,這才緩過勁來,準備去找宣寧說一說這次出門的事。

孫遠來的時候,宣寧正在自己的小爐子上烤紅薯,獨特的香味在小屋裏彌漫,盡管孫遠吃飽了才來的,還是沒忍住又拿了一個,拿了個小馬紮坐在爐子旁邊,盡管被燙得齜牙咧嘴,依然趁著熱乎氣咬了一口,吸著氣在嘴裏嚼了幾下咽下去,熱騰騰的感覺從肚子裏升上來,整個人都特別熨帖,滿足地歎了口氣。

“我出了趟門,才知道咱這兒有多好。”

“當然,”宣寧把一小塊紅薯皮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裏:“你平時就愛動腦子,出去這麽久,有什麽想法嗎?”

“想法啊,想法就是,外頭太亂了,家裏真好。”孫遠自顧自笑了一會,道:“我說真的,一個個窮的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上頭還在沒命地加稅,那些有錢人各個出手闊綽,半點沒受影響,稅全攤在窮人身上。我這走了一路,就聽了一路的罵,看著吧,不把人當人,早晚要出事。”

宣寧也歎了口氣。很多時候亂象不僅指隨處可見的戰火,還有貪婪混亂的吏治。一個王朝已經爛到根子上了,從上到下,沒有哪個方麵沒有問題,也沒有哪個方麵能徹底改過來。就隻能拖著腐朽的、爬滿了蛆蟲的身子,看著自己一點一點腐爛下去。

“路上還順利嗎?”

“還行,打了幾場,有人負傷,好在帶了藥,也不要緊。東西毀了一車還多,不過咱的東西好,很多東西還是獨一份的,價格高點也不賣。總的來說還算順利吧。”

孫遠吃著手裏的紅薯,眼睛卻一直盯在宣寧身上,等宣寧抬頭,又趕緊移開視線,裝作在看別的地方,然後一直循環。

過了一會,他終於鼓起勇氣,旁敲側擊道:“那邊的人過得是真慘啊。”

“嗯,是很慘。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看高官權貴就是歌舞升平太平盛世,看底下百姓,天天都是苦日子。”

“是啊,”孫遠努力暗示:“不過咱們就不這樣,我覺得大家都過得挺好的,剛剛我來的時候,還有孩子在外邊講狐妖的故事。”

宣寧:“……”

她一邊想著要加點適合孩子們聽的東西,一邊對孫遠說:“我讓排骨去探聽周圍縣城的消息了。”

孫遠愣了一會,腦子才終於反應過來。他征詢式地看著宣寧,直到後者點了點頭,他也顧不上什麽紅薯不紅薯,一下子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激動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果然,我就說……就說說排骨這小兔崽子怎麽半點風聲都不漏,真是氣死個人!”

宣寧笑眯眯地看著他走了幾圈,才道:“不過,以後就是得辛苦你們了。”

“我們?商隊不解散嗎?”

“不能解散。我想讓排骨找幾個人,近處遠處都安排幾個,開店也好做點別的也行,總之要探聽消息,弄明白當地的情況。遠的那些到時候通過商隊傳回來,也不招人眼。畢竟雖然你們去的地方遠,但對我們也有影響,說不定以後的哪天就要打一場了。”

“好,好,你放心吧。”孫遠站得筆直:“保證哪條消息都落不下,保證把所有人都帶回來!”

孫遠正說得熱血上頭,門被敲了兩下,傳話的人推開門露出了腦袋:“隔壁長武縣那個人又來了,說想買些糧食。”

秦英正坐在大堂裏等人,好不容易進來一趟,哪都不讓去,過了一道巷子,就被帶到了這裏,讓耐心等待。一路上除了兩邊灰色的牆什麽都沒看見,外邊還有人站崗,不讓在外麵隨便逛。

一個破縣城,能有什麽大秘密,還非得捂著不讓人看。

秦英憤憤不平地喝了一口茶,卻喝到了一嘴茶葉,這才想起來,這群人塞給他一個裝熱水的壺和一個茶杯就出去了,連個添水換茶的丫鬟都沒有,得自己動手。

還跟爺擺起譜來了。

秦英捏著茶杯就要摔,火氣一陣陣地往上冒,眼前閃過出門前邢將軍的叮囑,這才勉強壓下自己的脾氣,把茶杯重重地放回桌子上。

光線有些變動,秦英心知對方管事的人來了,趕緊坐直身子,準備好好壓一壓價格。門口一隻粉白的鞋子跨過了門檻,踩到了地麵上,徑直走向了主座。

“……”秦英的視線追隨著進來的小姑娘,直到對方毫不客氣地在主座落座,問他:“你要來買糧食?”

秦英從上到下把人細細打量了一遍。

長得很好,氣質也不錯,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養出來的氣度。

但那又怎樣,這改變不了他等了半天,結果對方隻打算用一個小姑娘敷衍他的事實啊。

秦英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又竄上來了,他粗著嗓子道:“去找你們管事的來,我不跟丫頭片子說。”

“我管這事。買不買,不買我讓人送你出去。”

秦英:“……”

他深吸一口氣:“我買。”

“嗯,”女孩點了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看了你們帶來的東西,不多,買不了多少。買那麽一點回去,你們是打算後麵都喝西北風過活嗎?”

秦英:“……”

這到底是誰家的小姑奶奶,說話比軍中漢子還直接,直往人肺管子上戳。

“那你想怎麽樣?”

“洪水淹過一次就夠了,等開春化雪,怕是還有決堤的風險,不如趁冬天加固河堤。這事兩個縣城都有份,我出糧,你們出人,幹一天活就有一天的飯吃,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