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是太年輕了。”他低笑著，“你不懂什麽叫‘人性’。”
他鬆了手。
他的手背上，沾滿了顧瑾之的淚水，濕漉漉的。
他伸手拂去她的淚痕，又重新拿起茶杯，抿了幾口溫熱的茶。
然後，他站起身。
他的步伐略顯蹣跚，腳步有些虛浮，他走到了殿外。
顧瑾之站起來，跟在了他後麵。
皇帝走到了大殿外。
外麵陽光明媚。
皇帝站定了腳步，仰頭看向了蔚藍的高空，他深吸一口氣。
顧瑾之靜悄悄的。
良久，皇帝才道：“朕要做天下至尊。顧瑾之，朕給你一次機會。你願意做朕的皇後，朕封你一品誥命夫人。”
顧瑾之驚詫看著他。
她從來不敢奢求自己的身份能變化如此大。
“朕知道，你一直不甘心。”皇帝道，“你怨恨朕。但是，你也看到了。朕現在這樣，你還要朕娶你為妻嗎？”
他的語調很平緩。
顧瑾之的心，卻跳躍得飛快。
她不敢置信，盯著皇帝瞧。
皇帝也看著她。
兩人視線膠著片刻，誰都沒說話。
良久，顧瑾之才顫抖著唇，問：“您是認真的？”
“嗯，是認真的。”皇帝道，“顧瑾之，朕不會虧待你的，這輩子你吃穿不愁，榮華富貴盡享其中。隻是，你要做好準備……”
“什麽準備？”顧瑾之問。
她的手微微顫抖。
她的確是不甘心。
憑什麽她要被困囿在宮牆裏，不許隨意出入；憑什麽她不能嫁個好郎君，一輩子衣食無憂呢？
憑什麽皇帝要她做他一輩子的妾室？
可這一切，她並非是不甘心。
她更多的是擔心。
這世道，皇帝就算廢黜六宮，也不是不能行。
他有足夠的資格，也有足夠的魄力。
顧瑾之不願意被他囚禁在宮裏，一生不得翻身。
這個念頭，在她的潛意識裏一直徘徊。
她曾經很迷惘，也很絕望。
可此刻聽到皇帝這句話，顧瑾之的思緒猛然清晰起來。
她突然明白了：她的確是貪慕榮華，但她不能因此而害人。
她需得守住心底的善良。
這世間沒有什麽比人命更加重要。
“陛下，我不願意。”顧瑾之堅持道，“您不必勉強。”
皇帝看著她。
他的目光幽邃沉寂，令人揣測不透他的心思。
“朕也是認真的。”他似乎笑了笑，笑容苦澀，“我知曉你們的想法。你們以為我會害了你們。朕告訴你，朕不是！朕隻是想成功！朕需要幫手！”
顧瑾之咬緊牙關。
“你想讓你哥哥繼承皇位，對吧？”她問。
皇帝頷首，承認了。
“你哥哥不喜歡女色。你不知道嗎？”皇帝道，“朕知道。朕不介意，你哥哥將來納妾。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你知道怎麽選擇的。”
他轉身，往寢殿而去。
顧瑾之愣在原地。
她腦海裏亂糟糟的。
她不敢相信。她甚至有點惶恐，覺得皇帝瘋了！
她的心跳急促。
過了半晌，她終於冷靜下來。
她想，皇帝一定是瘋了。否則，他怎麽能如此坦**承認自己的野心呢？
顧瑾之不知道怎樣評價這件事。
她的心跳還是很劇烈，像打鼓般咚咚作響。
她不由扶住了額頭。
她想歇歇。
她剛要坐下去，忽然有人敲門。
是內侍。
顧瑾之起身開了門。
是小德子。
小德子端了飯菜。
他恭敬遞給了顧瑾之。
顧瑾之沒胃口，搖搖頭。
小德子卻道：“娘娘，您該用膳了。”
“我沒胃口。”顧瑾之道，“我不餓。”
“您早飯還沒吃吧？”小德子又道，“奴婢已經吩咐小廚房煮了粥，您趁熱喝。今日禦膳房送了幾塊牛肉餅和一碗銀耳湯。禦膳房的師傅們說，那東西滋補，適合娘娘您吃。奴婢給您盛過來，您先吃點墊底。”
顧瑾之心裏暖融融的。
她接了粥碗。
她坐在床邊，一點點舀起來喝。
粥的味道，還挺香甜。
吃完了，漱了口。小德子服侍她躺下。
皇帝已經換好了常服，正坐在椅子上，拿著本書慢慢讀。
他看的，是一冊《史記》。
顧瑾之的眼皮子，就耷拉了下來。
她昨夜睡得晚，今日又熬夜看書，眼角眉梢都是倦怠。她昏昏欲睡。
她感受到了皇帝在偷瞄她。
顧瑾之就不動聲色，假寐起來。
皇帝看了她好半晌。見她毫無反應，便收斂心神，專注讀書。
這種讀書的狀態，他很久都沒有過了。
他一直是一個極其自律的皇帝。
每次處理國家大事，或者朝政，他都是一絲不苟。
如今，他放棄了政務。
他想把這些交給顧瑾之。
顧瑾之是個聰慧的女人。
她既聰明又果斷。
她能勝任這一切。
她也能保證她不會泄露消息，給皇帝造成威脅。
“顧瑾之。”皇帝突然喊她。
顧瑾之睜開眼。
她的眸子黑黝黝的。
皇帝頓了下。
他笑著說：“朕要離京了。你若是願意，跟著朕去南方，可好？”
顧瑾之微訝。
皇帝的意圖，她越發猜不透了。
他要離京，帶她去做什麽？
“你要去哪裏？”顧瑾之問。
“朕不遠千裏，帶你回北方。”皇帝道，“那邊風景秀麗、物產豐饒，朕還缺一個賢妃。”
顧瑾之愕然。
“賢妃？”顧瑾之失聲道。
皇帝看著她的表情，忍俊不禁：“怎麽，怕了？”
“臣婦不配。”顧瑾之連忙跪下，“陛下，請您另擇賢惠之人。”
“你不願意？”皇帝問，“朕可以封你做公主，或者郡王妃......”
顧瑾之道：“臣婦不敢當。陛下厚愛，臣婦惶恐。”
皇帝哈哈大笑。
“朕也隻是說說。”皇帝道，“你先休息罷。你若是願意，可進宮陪伴朕幾日。你若是不願，朕也不逼迫你。你且寬慰自己，你不願意，朕也不怪你。”
“臣婦謝陛下恩典。”顧瑾之道。
皇帝擺擺手。
他走了出去。
小德子跟在後麵。
皇帝出了顧家，直奔乾清宮。
太後正等候著。
看到他，臉色有點蒼白，眼睛紅通通的。
皇帝的眼眸，閃過幾分愧疚。
母後年紀大了，身體一向康健，很少流淚。
這麽大歲數，她仍能哭出來，想必心痛得厲害吧。
“皇兒......”太後哽咽著。
皇帝坐到了太後的身側，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母後，您別難過。”
太後依偎在他懷裏，輕輕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