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輩子,他都不想再被家庭束縛。

“......等你年滿十六歲,就入宮來,給朕當伴讀。”皇帝道。

“是,陛下。”裴琅笑道。

他笑起來,有淺淡梨渦。

“朕記得,你的祖父曾經給你請過武狀元。”皇帝突然道。

他提到了裴家。

“正是。”裴琅笑著頷首。

皇帝就指點裴琅,讓他打一套拳。

裴琅練得有模有樣。

他的拳路,有種野獸般的狠辣。

皇帝眼睛亮了亮,對裴琅道:“不錯,有股子蠻勁。”

“是陛下指導有方。”裴琅笑道。

皇帝就哈哈大笑。

“朕還記得,你三叔是個武癡。你的父親雖然不是武癡,可你娘親和兄長們,都喜歡武藝。朕的兩位堂哥,也是武癡,你父親則不太喜歡,隻因他天資過人。”皇帝又道。

裴琅的神情略微僵硬。

皇帝卻像個慈祥的老人,笑容溫和。

他的話鋒一轉,又道:“裴琅啊,朕看你的資質,也是極好的。朕今年二十七歲,朕有個侄兒,今年才二十歲,他比你大五歲,他的資質比你好許多。”

他說完此番話,頓了片刻,才看向了裴琅的表情。

裴琅果然露出了遲疑之色。

皇帝的眼底,閃現出了幾分失望,道:“怎麽,你怕吃虧嗎?你是男孩子,朕不怪你。況且,朕也隻是試探你……”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微澀。

“你放心,朕不會讓你受委屈的。”他補充道。

他這麽急切安慰裴琅,讓裴琅的心頭泛酸。

裴琅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趕緊低下頭,不敢叫皇帝看到了。

“謝陛下抬愛,臣惶恐。”裴琅道,“陛下說笑了。”

他的聲音哽咽。

皇帝就歎口氣:“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你爹娘怎麽舍得送你去鄉下呢?”

裴琅笑笑不接話。

皇帝就繼續問他:“……你的武功,誰教你的?”

他這句話,問得很含糊。

“是臣的祖父,他教給我的。”裴琅道。

他不知該怎麽解釋。

皇帝就點點頭:“難怪。”

他又問了許多,裴琅一一回答。

“……朕的確很欣賞你的膽魄和忠貞,但是裴琅,你別忘了你姓裴,你要為裴氏族人考慮。裴家的祖訓、規矩,你都忘了嗎?”皇帝問他。

裴琅心中一窒。

他的手,猛然握成了拳頭。

這一瞬間,他有種衝動。

可他忍住了。

“臣不敢忘。”他說。

皇帝笑了笑:“你是個明白人。好孩子,你先退下吧。”

“是。”裴琅行禮,恭敬退了下去。

他走出殿門外的時候,雙腳發軟。

這段日子,他過得平靜而快樂。他已經適應了這具軀殼,並且逐漸熟悉它的一舉一動,包括他的性格。

這一刻,裴琅清醒意識到,他從今往後要活出另一個靈魂,而不是裴璟。

哪怕,他是借助了裴璟的身體。

他需得盡快擺脫這個桎梏,否則,總有一日他的秘密會暴露出來。

裴琅自從來到皇宮之後就對林湘夏日思夜想:“也不知道小夏找到狗蛋他們了嗎?她一個人能撐下來嗎?”

他心裏亂糟糟的。

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裏,坐立不安。

他沒辦法睡午覺。

直到天色暗下來,他才昏昏沉沉睡了一小會兒。

翌日醒過來,他腦袋脹痛。

“阿郎,您昨晚做噩夢了嗎?”丫鬟翠珠端了熱水進來,見他臉色煞白,忙詢問道,“奴婢去請大夫。”

裴琅搖搖頭,把熱毛巾敷在額頭上。

半晌後,他覺得頭痛稍微緩解,他才跟翠珠說:“去弄碗藥喝了。”

“是。”

藥苦。

裴琅皺著眉頭喝下了,然後躺在**休息。

他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不去胡思亂想。

可越想越亂。

他不由睜開眼睛。

窗外,天邊霞雲遍布,金燦燦的顏色鋪陳滿地,絢爛奪目。

裴琅呆愣怔仲。

這些,和他在鄉下看到的景致一樣,可他又隱約覺得哪裏不同。

“世子爺,您歇了一整天了,是不是該起身?”翠珠輕輕喊裴琅。

裴琅慢悠悠坐起身。

“今日是初八了吧?”他問,聲音嘶啞。

翠珠笑著道:“今兒初九,世子爺,咱們明兒就要進宮謝恩。今兒您可要準備一番呀。”

“嗯,我起來。”

裴琅掀了被褥下床,穿衣洗漱。

他的腳步虛浮。

他在鏡子前照了一圈,才想起自己的衣裳還掛在屏風上,就讓丫鬟幫他取來。

換好了衣裳,梳妝台上已經擺了胭脂水粉和頭油,裴琅自己擦拭。

他用木勺舀了頭油,抹在自己頭頂。

這是裴家女眷常用的。

每次裴家女眷進宮,都要塗脂抹粉,裴琅早習慣了。

頭油抹在頭上,他感覺精神好了不少。

翠珠給他綰髻。

銅錢串成的流蘇垂落,遮擋了裴琅半張麵孔,更添俊逸。

梳好了,他就去給皇帝請安。

皇帝已經用過了飯,見裴琅來,笑盈盈拉著他的手,道:“你真好,朕的皇子裏,除了那個臭小子,其他的都畏畏縮縮。你瞧瞧,你比他們大四歲,就勇敢很多,朕心甚慰。”

裴琅忙道:“陛下謬讚。”

皇帝拉了他坐下,問他學業如何,有什麽煩惱。

裴琅一一作答。

皇帝聽著很高興,不停誇讚他。

“你這般聰慧,若是能早點認祖歸宗就好了。”皇帝道,“朕還想把你帶回京城。”

裴琅心裏咯噔了下。

他笑著道:“承蒙聖上厚愛,臣惶恐。陛下,臣不願離開故土……”

“朕不逼迫你!”皇帝道。

他拍了拍裴琅的肩膀,語重心長。

等他再次踏入乾清宮時,他神態自若。

他依舊是那個剛正不阿、堅韌不拔的裴璟。

皇帝似乎鬆了口氣。

裴琅從宮裏告辭出來,徑直往自己的宅院走。

走了一路,他都沒有想明白,自己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是不甘於做一條狗,還是想保留靈魂的純潔?

或者兩者兼顧。

當他踏入了自己的宅院,迎接他的,是一陣歡呼。

他的兄弟姐妹都圍攏過來,噓寒問暖,問他這些日子過得怎麽樣。

裴琅一一回答。

然後他看到了三姑六婆的女兒們,都在打量他。

“哥哥。”裴玉樹跑過來,撲進了裴琅懷裏。

這位三姑六婆的女兒,比他小五歲,生得花容月貌,卻不懂事,整日纏著裴璟玩。

裴璟不喜歡她,可她是他的親妹妹,他也拿她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