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嗯了聲,躺下睡了。

楊太醫和弟子出了裴家的大宅門。

裴家的大門已經鎖上了。

楊太醫轉身,朝另一側街巷裏走去,穿過了兩條巷子,停到了一座三層樓閣麵前。

他叩門而入,進了二樓的廂房,裏麵擺設很古樸雅致,陳列了各種名貴木材。

木質靠窗的桌子旁邊,一名女子斜倚著軟榻,閉目養神。

她五官精巧秀美,膚色極佳,唇瓣嬌豔欲滴。

長長的睫毛濃密卷翹。

楊太醫進來時,她緩慢睜開了眼睛。

“怎樣了?”她聲音柔細悅耳,仿佛山澗流水。

楊太醫將方才和裴璟談論的事,告訴了她。

女子臉上露出了淡漠的表情。

“果然,他的傷勢,和那塊黑色的金剛鐵有關係。”女子語氣篤定,“那東西,到底是什麽?”

“我不知道。”楊太醫道。

女子就皺起眉頭。

“你不知道,還說什麽‘不確定’?”女子冷哼,“你騙我的,是不是?”

楊太醫苦笑了下,道:“姑娘,老夫不敢欺瞞您。老夫活了一輩子,從未見過這等怪物。它能破壞肌肉、骨骼和血液。”

女子沉默。

良久,她道:“罷了。”

“您打算給世子爺診脈了嗎?”

“嗯。”女子道,“這次,他傷得重,不容樂觀。我要給他施針,疏散淤毒,把他體內的餘勁驅除。他現在身體虛弱,根本承受不住。我需得先給他施針。你先準備著。”

“是。”楊太醫恭敬行禮道。

女子起身,推門出去了。

裴璟躺在**,昏昏沉沉的。

他聽到腳步聲,似乎有人走了進來,又悄然離開了。

直到晌午,有人給他喂飯。

裴璟勉強張嘴。

他胃口不太好,勉強吃完了一碗稀粥。

“我的傷勢,如何?”吃過飯,他又詢問楊太醫。

楊太醫笑著搖搖頭:“世子爺別擔憂,我已經請了京城中數位神醫前來。等他們看過了您的傷,您再決定要不要服用那枚丹藥,不遲的。”

裴璟點點頭。

他沒什麽可猶豫的。

楊太醫走後,裴璟吩咐裴琅:“你去把那個神秘人找回來。他說他能解我身上的病症……或者,他能知道我為什麽這樣?”

裴琅道是。

他去尋那個神秘人。

結果一夜未歸。

裴琅急匆匆跑回來,對裴璟道:“哥哥,那個人失蹤了。咱們府邸附近,有好多侍衛守護。他逃不掉的,我問了府裏的人,他們說並沒有看到那個人。我去問了其他侍衛,他們也說沒看到……”

裴璟皺起了眉頭。

他心頭,升騰起一股不祥。

他有預感,此事必須快速解決。

“你立馬出去,找到那個楊太醫,把事情告訴他!他若是能找到那個神秘人,他就知道那人是誰;否則,咱們就要殺人滅口!”裴璟低聲道。

裴琅驚訝看著他:“哥哥,你瘋了嗎?”

“你聽我的!”裴璟聲音陡然高了八度,厲聲喝斥裴琅,“去找那個姓楊的!我相信那個人的醫術,他能治好我的傷。你去!”

裴琅被嚇了一跳。

他從小怕他兄長,因為裴璟脾氣暴躁,性格執拗,一旦認定的事情,絕不會妥協。

而且,兄長很凶殘。

但是他對待兄弟姊妹很好。

裴家所有的仆婢,對裴璟都敬畏非常。

他生得玉樹臨風,儀表堂堂。

當初,裴氏族裏的人挑選繼承人時,很多人都覺得裴璟更合適。

偏偏裴璟喜歡女孩子。

他從小對女孩子好。

所以裴氏宗祠裏,反對的聲音很小,甚至沒有。

他就娶了個女人做妻子,一直到生下三兒一女。

他疼愛孩子,教導孩子,使得裴家的孩子們,對他忠貞不二。

裴琅就是其中之一。

他很怕兄長發怒。

他不想離開哥哥。

但是,哥哥命令,他也不能違抗。

況且,他也很懷疑楊太醫。

他是裴家的家臣,他對裴家忠誠耿耿。可是,楊太醫是外人。

“好吧,哥哥。”裴琅道,“我去試試。”

裴璟頷首。

裴琅出去,吩咐丫鬟,找楊太醫。

楊太醫一早出門,此刻還沒回來。

丫鬟們不敢擅作主張。

“你們照顧好世子爺。”丫鬟們稟報道,“我們去找楊太醫。”

裴琅躺在**,看著帷幔。

他眼前浮現出一片白霧。

霧靄蒙蒙。

他的腦袋,變成了一團漿糊。

裴琅不知道自己暈了多少天。

每次醒過來,頭痛欲裂。

他躺在**,渾身酸軟,半點力氣也提不起來。

裴璟知道,自己恐怕是熬不過今年冬天了。

他的病很奇特,他的筋絡無法通順,任由內力遊走,隻能讓經脈堵塞得越來越嚴重,最終他的經脈寸斷而亡。

裴璟也知道,這個時代的大夫,是救不了他的。

他不會死。

隻是痛苦難忍。

他曾經也想過,要放棄這具軀殼,投胎轉世,去做個凡人。

可他舍不得父親和祖母。

他是個孤兒。

祖母把他拉扯大,視若掌中寶貝。

父親雖然疼愛他,卻比較粗獷莽撞,很少管教。祖母卻是個細膩溫婉的婦人,總是叮囑他,要記得孝敬父母和祖父。

他舍不得祖母。

裴璟掙紮。

他一日日拖延著。

終於等到了他十七歲這年。

父親和祖父已經故去多年,隻剩下母親還陪伴在身邊。

裴璟想要留下。

他要陪伴母親,看著母親老去,然後自己也老去。

他想要和她同棺,共赴黃泉,永不分離。

他不甘心就這樣死了。

他要求母親賜婚給楊太醫的嫡孫——楊殊。

楊殊是京都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這種人,跟裴璟一樣的病。

裴璟也不明白,自己哪來那麽大的勇氣,居然敢向皇帝求賜婚。

他真正動了求親的念頭,是在五月初九,他病入膏肓,整個人幾乎癱瘓,無力爬起來,連站起來的力量也沒了。

他喊了聲母親,母親就撲了過來。

母親哭著,跪倒地上磕頭。

“求陛下,收我裴家唯一嫡子裴璟為駙馬吧。”

她哭著求裴璟,懇切極了,讓裴璟覺得愧疚。

他也答應了母親。

母親抱著他,嚎啕痛哭。

後來,他病情穩定,母親才帶著他,去見父親的靈柩。

母親告訴他,他們兩人的緣份盡了。

她要嫁給楊殊,他們的兒子就是楊殊的長子。

裴璟當場吐了血。

他心灰意冷,拒絕再見父母。

他在家裏靜養。

他的傷口漸漸愈合,他也慢慢恢複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