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隻有七十人的神射隊上了戰場,竟大顯神威,連發擊斃一排排裝備精良的後金騎兵,嚇得金人不敢上前。就這樣,雙方都有了暫時的喘息,袁崇煥見金人後撤,對墨鸞和公輸鳶說道:“兩位將軍,可以先行回帳歇息,畢竟,公輸鳶將軍的傷……”
公輸鳶不等他說完便抱拳回應道:“謝袁督師關心,我沒有大礙!”
袁崇煥聞言點了點頭,隨即回了大營。墨鸞看著公輸鳶身上的繃帶,一臉關切的問道:“傷得可重?”
公輸鳶一咧嘴:“沒事兒!”說著,拉起哥哥的手:“我們先回營吧。”
“嗯!”墨鸞點了點頭,可眼前兩個士兵引起了他的注意。
“唉,你說咱們這雙發連珠銃有用麽?”火器營中一個高個兒士兵詢問著身旁的瘦身材同伴。尋常的火銃不也挺好的嘛,雖說這什麽雙發連珠銃的名字和形狀與傳統火銃有些不同,可在他們當兵的眼裏,那看著都是一樣的,但雙發連珠銃中的精妙之處是墨家與公輸家多少人的智慧結晶。。
身旁的瘦身材士兵瞧了瞧腰間別著雙發連珠銃的神射隊隊員,又偷眼看了看其他人身上的火銃,對他道:“誒呀,反正如今人家都已經備上了,還組了個神射隊,也你質疑人家也來不及了,明日就開戰了,哪怕這東西沒那兩個將軍所言的那麽厲害,那至少也和火銃差不離,好歹比拿弓拿弩射一箭填裝半天好吧!”
“成,”高個兒點了點頭,這倒是實話,不過他仍舊不放心,“其實我這擔心的,哪裏是這雙發連珠銃啊!”
“那你還擔心什麽?上去了回不來,惹你相好的難受?別逗了,你那花樓裏相好,你是獨她一個,她可多著人挑呢。”瘦身子的人戲謔地看著高個兒士兵。
高個推了他一下,他才不為這回事兒呢:“這兩位將軍,那是神機門招安來的,難不成你忘了?”
瘦身子的似乎有些懂了,那神機門是什麽地方,皇帝老子都沒敢動手,隻能說是招安,這兩個小將軍,雖說年輕,那也不是好惹的貨色,絕非善茬,再說:“你若是不說,我差點忘了,不過神機門有什麽問題麽?”
殊不知此刻墨鸞和公輸鳶就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身後,兩人武藝高強,耳力目力自然也都極好,兩個小卒的話,那定是一個字也不差地裝進了耳朵裏。如今聽了這話,那自然是要聽下去了。
“我跟你說啊,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
“嗯!”
公輸鳶聽完了他們的談話,不顧自己手臂的傷口,撩起袖子就想衝出去將他們軍法處置了,墨鸞在一旁急急拉住他的衣裳,先不說別的,如若公輸鳶現下裏就因為一句閑話把那兩個人處置了,那神射隊的顏麵何存?
公輸鳶一臉不解地看著扯著自己的哥哥,一臉憤懣。墨鸞歎了口氣。眼見著公輸鳶心情不好,他仔細上下打量了公輸鳶一番。
回了營帳,公輸鳶見哥哥來到身旁,一扭頭,作勢不看他了。墨鸞嗤地輕笑一聲,唉,這公輸鳶,到底還是弟弟啊!他悠哉悠哉地沏上一壺茶:“鳶啊,不是為兄的說你,明日就大戰了,現下處置別人,未免軍心不穩啊!”
“哈,那任由他們說閑話,軍心就能穩了?”公輸鳶倒是不能理解墨鸞這話了,都傳閑話了,那軍心還能穩?他又道:“明明神射隊立了大功,他們憑什麽說三道四?好哇,等到了戰場上,還怎麽打仗?怎麽能拚了命?”公輸鳶氣鼓鼓地用一隻手叉著腰。
墨鸞遞過杯茶,杯中碧綠的水麵上霧氣升騰,一股清新的香氣環繞在空氣之中:“他們越是不信我們,我們越是要拚了命地打。眼下就不是起內訌的時候!”他抿了一口茶,接著說道:“他們不信任我們也有情可原,畢竟魏忠賢那個神機營確實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機關術這個東西大家都很敏感。可眼下就算你殺了這兩個人,反而會落了個被人講到痛處,惱羞成怒的壞名頭上麵,對日後領兵打仗多有不利。你需得好好思考思考。”墨鸞心裏也有些擔憂。說實話,對自己的雙發連珠銃,他毫不擔心,可另一件事,卻並非空穴來風——袁崇煥看他二人不順眼。
不知為何,他兄弟兩個也沒有得罪過這人,而袁崇煥卻偏生看他們兩兄弟不痛快。要說是因為機關術的事兒,想來皇上應該和他提過他們與魏忠賢神機營的區別,雖說他們組了神射隊後,這袁崇煥態度好了些,可難保不出幺蛾子,今後的戰役有點內部不安的情況就是致命的。也許是認為他們兩個未有戰功,靠招安坐上這位子的吧,畢竟軍中重戰功,袁崇煥馳騁沙場數十載,榮耀都是一刀刀砍出來的、一場場戰役打下來的。如若是這樣,那想來,也隻有明日大捷,才能化這等幹戈了。
兄弟兩個相望無言,都知道彼此心中所想,默默喝著茶水。
次日,廣渠門外。金人重整旗鼓,再度殺來。眼見這朝陽初生,竟已開始叫陣了,隨著兩軍主將的一聲嘶喊。兩軍皆向前衝去,不過片刻,人與人交纏,馬和馬相撞,鮮血四濺。戰鼓聲響如驚雷暴起,刀光劍影似霹靂閃現,血液飛濺的紅色夾雜著馬蹄揚起的黃塵,一派灼人雙目的顏色,天空甚至黯淡無光,兩軍士兵呐喊的聲音、兵器相抵的聲音,皮肉綻開的聲音,殺聲震天啊!
墨鸞與公輸鳶二人拍馬直入。各領著神射隊部分隊員繞至敵軍兩翼,剔出小股敵人,形成包圍圈之勢,將敵人包抄,向著圈內射擊。剩餘的則均勻分布在城門上和門前進行防禦。
雖然雙發連珠銃威力巨大,可是時間一久,舉著銃的隊員手臂都酸麻無比,除了一些耐力臂力極佳的,不少彈子都射空了。公輸鳶很清楚,到現在,兩翼都沒能被打散,再這樣下去,他們自己也會被吃進敵軍的隊伍裏,而明軍的主力隊伍已和金人的正麵交鋒上了,看著軍隊中心浴血廝殺的幾個主將,他咬咬牙——必須盡快在金兵的陣型當中撕一個口子出來。不然自己、墨鸞以及袁崇煥所部小隊都不能從戰場中保全。就算再不喜袁崇煥那人,如今可是戰場,你死我活的地方,關乎的不止各人性命,還有家國安危呢。
一聲哨子響徹雲霄,劃破空氣衝進墨鸞的耳中,墨鸞聞聲,立刻將身旁幾個小兵清理了,朝天放槍,領著自己的隊伍和城門口的部分神射隊的人向金兵右翼衝去。他本以為兩側都可以撕開缺口,但是金兵顯然更加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如餓虎撲食一般一個又一個湧過來,難纏得很,可中軍幾位也需要援助,那麽如今最快能破出一道口的辦法,唯有是集中攻打一側。他明白剛剛公輸鳶的哨聲意味著什麽,就是喚他繞道右翼。鸞鳶兩兄弟自小一同長大,同時學習研討機關術,不論是作戰思路還是技巧謀略,都彼此心知肚明,戰場上隻消一個信號,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老話講“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說得就是這個道理。
遠遠的,公輸鳶瞧見墨鸞的快馬,朝天發了一槍,領兵開始向右翼廝殺。一時之間銃聲連連,響徹天際。每個人臉上都濺上了血。功夫不負有心人,有了大部分神射隊的加入,右翼成功破開了一個口子,雖然這個口子很小,但是還在逐漸擴大,就像一隻受了小傷的猛獸在搏鬥過程中逐漸撕裂傷口,最終一發不可收拾一樣。這口子起初雖小,卻也是一個突破的轉機。本來神機門的人都護著墨鸞和公輸鳶向中軍殺去。快馬揚鞭,兩人像離弦的箭一樣,直射進敵軍心髒。
另一邊,袁崇煥隻顧得上和敵將拚殺,對於神射隊,他無暇顧及,隻聽到了不斷傳來的銃聲。一個分神,敵將的雙鞭便壓上了他的劍。袁崇煥皺著眉頭,硬頂住那精鋼所造的雙鞭。“喝!”他一個用力,這才險險避開了敵將的全力一擊。他被迫隻得全神貫注於和對方的廝殺。可敵將也不遑多讓,一旁,明軍的一個小將領被斬於馬下,空出來的另一位敵將立刻殺來。俗話說得好,雙拳難敵四手,好狼架不住群狗,袁崇煥一對一還可險勝,如今對方來了幫襯的,勝算立刻少了八成。難不成,他今日就要馬革裹屍還,戰功赫赫的一生要折在這裏了麽?不過倒也沒有屍了,照金人對他的憤恨,怕不是要食其肉,飲其血才會痛快。一旁小將偷襲上來,長槍一舞,雙鞭一捅,袁崇煥閃避不及,手臂上便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汩汩而出,順著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在地上。
“袁崇煥,你終歸還是要戰死在這廣渠門前麵了!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啊!”金軍將領笑得放肆極了,麵目已經開始扭曲了。
袁崇煥仍舊不甘示弱:“爾等妄想!”長嘯一聲,他握緊長劍揮斬而去,既然今日十有八九不得回,那就讓他用這條命、用這幅身軀,成為抵擋金軍的一塊磚石吧!
長劍所到之地,劍氣逼人,旁邊的小卒全都不敢上前,三人在軍中混戰著。眼瞧著這袁崇煥力氣漸漸喪了,一邊的小將又要故技重施,正欲暗暗下槍,將袁崇煥搠翻於馬蹄之下的時候。遠處槍口冒出通紅火花,射出兩發子彈,直指向這小將眉心之處。小將亦避閃不及,被射中,瞳孔放大,渙散,舉著長槍的手無力地垂下,長槍掉在地上,他也被驚了的馬顛下去,化作馬蹄下的一攤肉泥。恐怕他偷襲袁崇煥的時候也不會想到,自己也會在短短的時間內遭人偷襲得手而死於馬下。
袁崇煥餘光掃過,他立刻知曉了,墨鸞和公輸鳶已經破開了一道口子,看來,勝利也不完全無望了。敵將又何嚐不謹慎,他瞧見那小將的死狀,立刻轉過身將袁崇煥的背調轉至方才火槍口的方向。墨鸞正要扣動扳機,誰料到這下子子彈射擊的方向變成了袁崇煥的背,公輸鳶舉槍連發數彈,這才將墨鸞那顆子彈攔下在空中。
沒有看到袁崇煥倒地,敵將立刻又躍下馬,將袁崇煥也扯下馬背在重重人牆的掩護下廝殺著,這下子,墨鸞等也不敢輕易開槍了。這亂軍之中敵人借袁將軍作為掩體,如果誤傷了袁崇煥,導致他死了,那這戰便是明軍輸了。
聽到剛剛連響了好幾聲的銃聲,這會兒又一聲不響的,袁崇煥也清楚了,這金軍將領想拿他當肉盾,也可以防止墨鸞和公輸鳶開槍。他一步一步向後退著,直向墨鸞和公輸鳶所在的位置去,猛地一個轉身,金軍將領猝不及防,趴在了地上。墨鸞眼疾手快,朝地上的金軍將領猛開火銃。金軍將領雖有些慌神,到底不是傻的,即刻臥地翻滾,向一旁閃去。但是終究不如火藥彈子的速度快,墨鸞一個預判射擊,金軍將領手臂上也被射中了一槍。
他拉過旁邊的一個金兵小卒擋在自己的身前,立刻站起身來,重新拿起雙鞭,衝向袁崇煥。現下幾人都知道,混戰無休,不知何時是盡頭,俗話說“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現在隻能靠殺了敵方將領來結束這場肉搏廝殺了。袁崇煥舉劍抵擋,金軍將領壓製著袁崇煥的劍,公輸鳶和墨鸞同時向著他開了一銃,二人轉身過去,都未被射中。金軍將領一笑,機會來了,開完槍的火銃可是要填裝彈子的,這片刻的間隙,就是他的機會。
他用一隻完好未受傷的手繼續壓製住袁崇煥的劍,另一手抽出,向他下腹劈去。
公輸鳶和墨鸞對視一眼,齊齊舉起雙發連珠銃,看準了位置,扣動扳機,一槍朝著金軍將領的手去,一槍朝著他的心口去。
“你等漢人!卑鄙至極!”他大喊一聲便倒地不起了。他未曾想到,這雙發連珠銃可一次貯兩發火藥彈子,本以為的間隙,並沒有出現。正是這一念之間,兩顆彈子要了他的命。
袁崇煥笑了,馬上揮劍,割下敵軍將領的頭顱,飛身上馬,高聲喊道:“敵將已被我斬於馬下!敗兵還不速速投降!”
明軍和金人聞聲都齊齊看向那高舉的雙手拎著的頭顱,金軍將領,死不瞑目。見此情形,其他的金軍也無心戀戰,沒有了將軍頭領,整個隊伍失去了陣型的組織者,隊伍立刻策馬想要撤退。
見他們沒有投降之意,袁崇煥另舉起劍,嘶喊一聲:“大明的男兒們!我們殺!”
一時間,大明的兵將每一個都精神十足,戰場上狂暴的殺意讓他們已經眼紅起來,袁將軍的呐喊更是激發了他們的戰意,持久戰役的疲憊感一掃而光,直追在金兵身後。而金人那頭,尚存的將士鳴金收兵,灰溜溜地縮了回去。
“勝了!”
“我們勝了!”
“我們能班師回朝了!”
一聲又一聲的笑,一句又一句的長傳,無不昭示著這些大明將士心中的愉悅與感動。他們終於勝了,所有活著的人,都可以回鄉了。想到這裏,無數的男兒都淚流滿麵,血與淚交織在一起,全然已忘乎他們還在剛剛廝殺完的戰場之上。
袁崇煥瞧著手底下這些兵,每一個都笑得這樣開懷,不禁也有些想落淚之感。他抬起頭,與墨鸞和公輸鳶兩兄弟眼神相觸,心中無限感慨。這雙發連珠銃,到底不是白白叫著好名字啊!他需得好好感謝感謝這左氏兄弟。他們救了自己這條性命,也造就了今日的廣渠門大捷,當記一等功!殘損卻炙熱夕陽照著廣渠門,一切在夕陽下都是那樣的不真實,眼前如山的屍體,成河的血液,好像是在夢中一般,明軍希望這樣的景象是一場夢,但是又希望勝利是真真切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