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明顯是看在李老的麵子上才收自己為徒,看其嚴肅儒雅的摸樣,對自己定然十分嚴苛,看來以後自己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一夜過去。
次日,李毅不到卯正就醒了,突然間睡上了這般舒服柔軟的床,稍稍有些不習慣。
外頭蒙蒙亮,李毅想著要不要出去洗漱,他對於孫府不是很熟悉,也不知道在哪裏洗漱,索性就將昨夜剩下的茶水喝進肚子裏,稀裏糊塗的漱漱口,吐到痰盂裏,也就罷了。
正在他漱口的時候,兩個稚嫩小巧的丫鬟卻是直接推門進來,看到李毅這個俊俏的少年正仰著頭漱口,兩人俱是一愣,然後掩麵發笑。
兩個丫鬟俱是麵容可愛,籠著堆雲髻,上麵橫斜一支桃木簪,上首上有著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而且她們都是穿著翠藍素紗花襖,下係嬌黃百疊裙,雖然隻是棉布衣服,但也精巧,色彩也很鮮豔。
被這兩個衣著鮮豔,打扮清純可人的丫鬟撞見了失態一幕,李毅也是滿臉通紅,將打濕的手在粗布衣衫上抹了一把,對著兩個丫鬟笑了一下。
冬香、小芳兩個本來是老爺和婦人的貼身丫鬟,今天伺候兩人起床的時候,被老爺使喚來伺候李毅,就提了熱水進來服侍李毅洗漱,卻沒想到正好撞見這一幕。
冬香稍顯市儈,見到李毅一身農夫打扮,頭發散亂,舉止粗俗,心裏頓時暗生厭惡。她乃是夫人的貼身丫鬟,地位稍高,現在竟然被使喚來伺候一個農家土包子,當然心裏不平。
“公子,有禮了。”小芳心思單純,施了一禮,道:“我們是老爺派來伺候公子的。”
李毅第一次被叫公子這種雅稱,想想自己剛剛失禮的模樣,卻是哪有半分公子的氣質,所以隻能尷尬的笑著。
“小芳,快點侍弄小哥洗漱,我等也好回去。”冬香卻是沒有哪麽好的耐心,連禮儀也是剩了,直接將熱水端上去,對著李毅道:“這位小哥快點洗漱,勿要耽誤我們的時間。”
聽到這個丫鬟語氣如此不耐,李毅心裏稍稍有些詫異,但也沒有過多追究,自去接過水盆。
那冬香見李毅這般膽小怕事,心裏頓時輕看了其幾分,臉上帶著譏諷的笑容,站在一邊等著李毅洗完,就準備走。
“公子,我來伺候你吧。”
李毅沒有住過如此古色古香的房屋之中,所以暈頭轉向,竟然不知道將臉盆放在何處。
小芳見此,連忙上前接過臉盆,試試水溫之後,跑個來回調試一下,才濕了毛巾,擰幹後交給李毅。
“喲……小芳妹妹,你這是春心**漾了啊,今個怎麽這般的勤快?”冬香站在一邊,看著小芳盡心伺候著李毅,心裏頓時暗罵一聲賤骨頭、小****,嘴裏也是不饒人的諷刺起來。
“冬香姐姐,我們受老爺之命,來伺候李公子。既然已經受命,自然應當盡心盡力,為何眼神勢利,如此尊卑視人?”小芳雖然善良,但是性子也是堅韌,受了譏諷,也是毫不留情的還了回去。
被諷刺一番小人作為,冬香心裏惱火。她雖為婦人貼身丫鬟,但是丫鬟就是丫鬟,也是下人,雖然對於府尊少爺、公子多多勾引,卻一直沒有如願,心裏本來就急躁。如今被冬香諷刺自己本是下人,還輕慢他人,焉能不懷恨在心。
“你這浪蹄子,竟敢當著外人的麵罵我。我看你不是想到了老爺的指派,而是浪心又起來了,連個泥腿子都想勾引。”說著將手裏的熱水全都潑了出去。
小芳也沒想打冬香竟然如此狠辣,一時間張皇失措,竟然無法躲開,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熱水潑了過來,一個溫暖的身子卻是拷了過來,輕輕一勾她的腰間,就像是飛起來了一樣,小芳的身子向著旁邊躲過了熱水的攻擊。
“公子?”
小芳瞪大著明亮的眼睛,看著李毅那張稚嫩俊朗的臉,一時間竟然有些癡了。
‘要是有這樣一個人能夠一直保護自己該多好。’小芳心裏暗暗的期待著,也感動著。
李毅鬆開小芳,微笑著點點頭退後幾步,沒有說話。
但是小芳卻是一眼就看到他胳膊上一塊紅色的燙傷,知道那是為了救自己傷到的,心裏頓時又是感動又是著急,道:“公子,你受傷了。”
說著端起李毅的手臂,小心翼翼的吹了幾口。當發現這樣不合禮儀之後,一臉羞紅的退了下來,從懷裏摸出來一盒膏藥為李毅擦上。
那熱水滾燙,燙傷的地方也是刺痛,李毅見小芳這般自責愧疚,也就沒有拒絕,任由她擦上藥膏。
這時候又有連個丫鬟進來,看到裏麵這個場景頓時一愣,對著旁邊的冬香施禮道:“冬香姐姐,夫人說這間客房無人住了,讓我們前來收拾。這裏是什麽情況?”
冬香真暗自惱恨,現在有了嚼舌根汙小芳的機會,怎肯放過,立馬細細說了一番。
那兩個丫鬟隻是常人,聽了此言也是忍不住八卦,加上見李毅麵容俊朗,心裏暗暗極度,對其更是心有惡意。
“真是一對狗男女,這才多久就這般的勾搭起來。”冬香忍不住諷刺道,但是聽她的話音,怎麽都有股酸味。
哈哈哈
聽到此言,旁邊站著的兩個丫鬟俱是對此哄笑不已,看著李毅土包子打扮,不由搖頭,真是白瞎了這幅皮囊,竟然是個泥腿子。
“行了,行了。婦人說這間客房不住了,讓兩位妹妹來收拾。你這鄉下人快些離去吧,一身的驢糞味道,看來這被褥怕事不能要了,不然還不把人熏死。”說著竟然將李毅昨夜睡得被褥扔在地上。
做完之後,不屑的看著李毅,揮了揮手,吩咐兩個丫鬟快點收拾,然後扭頭又對小芳說道,“妹妹,你可別怪姐姐沒有提醒你。跟著這種鄉下漢子,以後吃飽飯都難,當牛做馬,那能和在府裏尋一良配為佳?不要迷了心。”
“你這丫鬟還真是蠻橫,我是鄉下人又如何?自食其力,沒有比何人矮上一頭。你所食糧食,所穿衣錦,所有用具,皆是我等窮苦之人製作。如今被人恥笑貧賤,隻因為世道不公,剝削我等。我等辛勤勞作,德行不失,何人有資格來笑之?”
何人有資格笑之?
幾個丫鬟聞言,哄笑不已,這鄉下少年還真是傻,竟然連如此淺顯的到底都不明白。人活一世,隻求逍遙享樂,當財富、當權勢、當名聲,這些才是真正有用的東西,那勤勞上進,德行不虧,能有什麽用?
“公子,勿要爭辯了。”
旁邊的小芳也是有些無奈的看著李毅,對於李毅的說法也是同樣不讚同。在孫府為俾數載,她自認為自己見多識廣,尊者為官,樂者為紳,貧苦人家有什麽好自得的?這鄉下少年真是閉塞單純了些,不知道現實有多黑暗。
兩方人互不理解,一方乃是認為富則貴,窮則賤,一放則是想辛勤上進,德行不虧,到底誰對誰錯,誰也是說服不了對方。
李毅也是不再多言,不然定會被人認為是虛偽可笑,幼稚言論。
“我想要見孫老。”李毅道。
“老爺是你說見就能見的嘛,既然休息過了,就快點該幹嘛幹嘛去,不要想些取巧之事。”冬香還以為李毅是想巴結孫承宗,不由嘲笑了起來。
“李公子,你還是用過飯後,回去吧。”小芳也是勸說道,“老爺脾氣不好,威嚴極重,不是那麽好求的。”
“小芳還真是投心了,那窮小子,不然你去試試,讓老爺把小芳許配給你算了。”冬香嗤笑道,惹得其餘兩個丫鬟也是哈哈大笑。
房內頓時滿是歡快的氣氛。
“我要見孫老。”
雖然丫鬟們全都看不起自己,李毅還是不識趣的破壞了這和諧的氣氛,在這當口重複了剛才的話。
這還真是窮瘋了,剛剛還厚著臉皮給自己說大道理,現在就開始不要臉了。
丫鬟們的嗤笑變成了冷笑,紛紛側目看著李毅。
小芳也是臉色一暗,對於李毅此舉有些不齒。她也認為李毅是想求孫承宗給個家丁之類的活路。
“我要見孫老。”
李毅臉色不變,又重複了一句。
“你這窮小子,還真是不要臉……”冬香見此這麽不識相,張口就罵,可是話才說到一半就打結了,緩緩的退到了一邊。
因為門前就有一個婦人緩緩的走了進來,正是孫府的老夫人。其年歲大概五十餘歲,梳鬆鬢扁頭,將鬢發和額發朝上掠起,編成一個扁髻,蓬鬆高卷的發際給人以端莊典雅之感。但是上麵卻是隻有一根翡翠發簪,顯得平易樸實了一些。
老夫人緩緩走了進來,古人不齒側牆偷聽,但是看其邁步,卻也是聽到了一些內容,含笑看著李毅。
“老夫人,你怎麽來了?”
冬香反應最快,連忙施了一禮,上前扶住老夫人,顯殷勤的企圖十分明顯。
其餘丫鬟心裏暗罵,也是紛紛行禮。
“老夫人……”
老夫人點點頭,從冬香的手裏抽出來,越過她們,走到了李毅的麵前。
李毅上前拱手彎腰,施了一個後輩大禮,眼神明亮的看著老夫人。
“徒兒李毅,拜見師母。”
徒兒?師母?
一旁的四個丫鬟通通一愣,不敢置信的抬起頭,看著不遠處那個麵容清秀,一身農家短衫的少年,通通失了神。
這這這,這怎麽可能?
不僅僅是冬香心裏驚愕,其餘丫鬟也是如此。想著少年舉止粗俗,衣著破爛,一看就是貧苦鄉野之民,怎麽能和孫府這等帝師之家扯上關係。
聽其叫老夫人為師母,這豈不是說他是老爺這個堂堂帝師的學生?
自家老爺身居高位,教導過真龍轉世的皇帝陛下,如今閑散在家,也是名揚天下,怎麽會收這樣一個學生?
冬香哆哆嗦嗦的立在一邊,看著一臉平靜的李毅,怎麽都想不到這個鄉野小子竟然會是堂堂帝師的學生。
“噗通…………”
冬香直直的跪了下來,兩隻霧蒙蒙的眼睛此刻更是含著淚水,帶著哭腔道:“老夫人,饒命啊。”
這冬香也是府裏的老人,剛剛托著老夫人手的時候,老夫人竟然擺脫了自己的攙扶,這在以往是萬萬沒有過的。但是現在,卻是發生了這種情況。
冬香知道這一定是老夫人聽到了他們說話,隱約了解了事情的情況才如此做的,如今自己失禮之下如此行事,在一項重禮儀的老夫人眼裏已經是了大錯,更不用說得罪了老夫人的後輩。
等待懲罰不如主動認錯,她很聰明也很果斷的跪了下來,帶著哭腔裝成最可憐的摸樣,想要求得老夫人的原諒。
“老夫人饒命啊,奴婢剛剛一時間昏了頭,話語失當,如今已經幡然醒悟了。還請老夫人責罰。”
此事算不上什麽大事,饒命之說太過誇張。但是對於冬香來說,失了老夫人的寵愛,失去了進階的機會,卻是比死還要可怕。
老夫人銳利的眼睛盯著跪在地上痛苦的冬香,也是漸漸柔和了。
身為孫府的女主人,她處理府中事務已經有很多的經驗,對於冬香這個投機取巧,刻薄自私的性子也是知道的,但是其陪伴在自己身邊也有了幾年了,都是一向乖巧,自己用的順手了,也就沒有太重的整治。
如今看來,冬香這等目中無人的樣子,也是有幾分自己的原因。
“起來吧。今個去管家那裏領了薪資,回家找個好人家嫁了吧。”老夫人從袖袋裏拿出來一塊銀手環,其上雕刻著蝴蝶紛飛的圖案,一看就是老手藝人打造成的上好首飾。
將手環交到冬香的手裏麵,老夫人歎了口氣,“這個手環就送與你了,就算是我給你的嫁妝。以後切記好生度日,勿要想些投機取巧的手段。”
這手環乃是精銀子打造,又有老藝人雕刻花紋,值個十兩銀子不成問題,也算是極其不菲,換成常人也該感激涕零的接受懲罰。
但是冬香一想到自己就要回去那一窮二白的家,嫁給那些粗鄙的鄉下人,哪裏會願意。她之前還以為自己定能找個如意郎君,家庭富足且高大英俊的書生,沒想到今天這個美夢竟然轟然破碎。
“夫人,夫人饒命啊。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還請夫人看在我這些年盡心做事的份上,饒了我這一次,求求你了,夫人,饒了我這一次吧。”
理想的生活就要破滅,一切都在轉瞬間發生了轉變,讓人措不及防之下頃刻間感受到自己的脆弱。
冬香知道自己沒有能力來改變這一切,她能夠做的就是像發瘋了一樣,大呼小叫著跪爬在地上,拽著老夫人的衣裙就滿臉淚水的拚命哀求。
哀求、哀求,不夠強大,就要屈辱的活下去。
老夫人沒有低頭去看她,而是盯著李毅。
哀求聲永遠是那麽刺耳,冬香看到了老夫人的視線,跪在了李毅麵前,拚命磕著頭,希望麵前這個少年能夠原諒自己。
她的臉上絲毫看不到之前的鄙夷和自傲,滿是淚水的眼裏李毅能夠看到那死死壓製住的痛苦和屈辱。沒有人願意卑躬屈膝,但是當沒有力量改變麵前的困境時,許多人卻又願意妥協,向這個現實,也是向自己。
“師母,我想去拜見師父。”李毅緩緩抬起頭,向著老夫人道。
冬香的神情瞬間凝固住了,那楚楚可憐的偽裝支離破碎,露出了柔軟與絕望。
“暫且不急,先下去換件得體的衣服,再去拜見也不晚。”老夫人點點頭,示意小芳帶著李毅前去換衣服。
她看著地上失魂落魄的冬香,眼裏有著揮之不去的憐憫,長長的歎了口氣,轉身離去了。
造型古樸的廊道裏,李毅跟著小芳一路往前走。
他能夠感到小芳心裏對於冬香的同情,在某一方麵,其實小芳和冬香是一個人,當她們看到自己的同伴落到這種境地,都會有些兔死狗烹的悲哀,即使對於冬香,也是對於自己。
一路上兩人沒有說話。
李毅知道小芳心裏對自己是有埋怨的,剛剛的情況,隻要自己出言為冬香求情,老夫人一定會念在舊情的份上放過她。但是李毅沒有那樣做,這讓小芳感覺失望。
兩人來到了一棟小院裏,一個身穿錦衣,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已經在的等待。看其樣子已經早早的等候在這裏了,見到李毅走來的時候眼神中帶著驚訝,沒有想到老夫人專門讓自己安置的人,竟然是這樣一個有些寒酸的少年。
“是李毅公子嗎?”男子恭敬的施禮問道。
李毅點點頭,笑著回禮道:“在下李毅。”
“小人乃是孫府的管事王山,李公子要是不嫌棄,稱呼一聲老王就行。這座院落是夫人專門為公子挑選的,以後公子來到孫府,就可以直接住在這裏。小人領著公子進去過目,看看還有什麽要增改的。”
說著在前麵領路,帶著李毅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