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跟著老王進入院中,說是過目一番,其實也隻是過目。這院落也不是很大,隻有一件廳堂配上兩個耳房,陳設簡樸,但也是樣樣俱全。

“此處院落好久沒人住了,所以有些陳舊。等會我使喚人來清掃就是,公子勿要在意。”老王嗬嗬笑道。

李毅走過石板小道,直直的走進了屋內,細細看了一遍,倒覺得十分新鮮。這些古色古居有很多講究,雕刻陳設也是極其精致,倒是十分新穎。之前李毅一直住在搭建的簡陋茅屋之中,還從未住過這樣的磚木房屋,所以不僅不覺得簡陋,反而十分喜歡。

“還請王叔回去後稟告老夫人,就說李毅謝過了。”李毅歡喜的道。

“公子真是至純之人,此言我定會帶到。”老王依然一副嗬嗬的笑臉摸樣,答應了下來。

閑聊幾句,交代清楚之後,老王就退下了,隻剩下小芳在這裏伺候。

“公子,我伺候你換衣。”小芳走過來恭恭敬敬的道,比之前多了分疏遠,少了分親切。

李毅隻是笑笑搖搖頭,走進了屋裏,卻是**正放著一身月白儒衫,其上有著錦布腰帶,還有一雙布靴,這些衣物上麵隻有銀色祥雲的繡畫,簡簡單單、落落大方,倒是十分時尚。

從來到這個世界以來,還沒有看過這麽漂亮的衣服,李毅上前高興的拿起衣服,細細打量了一番,不由笑道:“這是哪兒來的?倉促之間,老夫人怎麽知道我的體型?”

見到李毅一副歡喜的樣子,小芳僵硬的臉上也開始浮現笑容,恭恭敬敬的道:“這些乃是學堂的學服,當初製作許多,恐怕是老爺說了個大概,老夫人叫人去找的。”

看著這身衣服,她眸子裏帶著羨慕,道:“要知道能穿這身衣服的人,都是那些能進府裏的學堂讀書的公子。那可是知縣老爺親自來求都很難進的學堂,裏麵每一個人都是才華橫溢,翩翩有禮的大才。”

孫承宗之前當過數載的大戶官宦之家的教師,教導學生的經驗十分豐富。後來步入官場,成為翰林,教導過先皇天啟帝,成為了帝師,名氣更是大了許多。所以現在他辭官歸鄉,無論是京城還是周邊官紳,都是擠著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入孫府的學堂讀書。

孫承宗名氣大,才華強,眼光也是高的嚇人。孫府內除了族內的子弟,外姓之人不是出身世家的貴族公子,就是才華橫溢的鄉野大才,他們全都在這裏潛心讀書,希望有一天飛黃騰達,有一個好前程。

“公子,換上衣裳吧。”小玉想要為李毅寬衣。

丫鬟為客人寬衣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小玉也是習慣而為,但是卻把李毅嚇了一大跳。

其手足無措的後退了幾步,才滿臉通紅的道:“我自己來,自己來。”

說著環顧周圍,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公子在找什麽?”小芳臉上輕輕一笑,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麽,連忙低下了頭。

李毅嗬嗬一笑,道:“有沒有水讓我洗洗身子,幾天沒洗澡了,第一次穿這麽好的衣服,怕髒了。”

“呃…………”小芳杏眼瞪著李毅,看其打扮、舉止,明明就是一個鄉下小子,怎麽都想不明白怎麽會是老爺的學生。

她滿臉疑惑的進入裏屋,走出來道:“裏麵的浴桶裏已經有了熱水,剛剛奴婢忘記了,公子進去沐浴吧。”

“好好好。”李毅急忙答應下來,拿著衣服就要進去。

而小芳卻跟在後麵,也想要進去。

李毅苦笑著轉過身,攔下滿臉疑惑的小芳。

“男女有別,你要是進去,我還怎麽洗?所以,還是我自己進去沐浴就好,小芳姑娘還是在這裏等著吧。”

李毅的臉上還是有些羞澀的,一雙深邃的眼睛看著小芳的神情,卻像是兩顆寶石一樣,吸引的小芳心神不寧,隻是失魂落魄的後退,算是聽懂了李毅說的話。

對於這個陷在打擊裏無法釋懷的小姑娘,李毅也是沒有辦法安慰,像她這種簡簡單單的人最是倔強,認準的事情就很難再改,也許現在心裏對自己的埋怨還有不少。

李毅進去脫掉衣裳,鑽進溫熱的浴桶裏,好好的洗了個澡。

其實這幾日他在河水裏感應血氣,也算是洗了澡。但是與那冰冷的河水相比,還是這種溫熱的感覺最是舒服,全身的疲憊就像是從骨子裏冒出來了一樣,酥酥麻麻的十分舒服,使得李毅慵懶的躺了下去。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應接不暇之下,自己也是沒有好好的休息過。

回想這段時間的經曆,此時已經離自己來到安新月餘了,眼見著立夏將至,自己也算是能夠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從自己帶著流民來到安新,先是建造家園,再到擊敗黑豹名揚保定,之後被官吏盤剝,立下小民浩浩之言,一直在今時今日,已經手下兵丁兩千,流民兩萬有餘,算是保定一方勢力。

此間經曆的事情一件比一件難,自己也竭盡全力的去做事,希望能夠多一份力量保全大家,保護安新。最後經曆了這麽多的艱辛,自己都咬著牙堅持下來,回頭看著闖過的這些磨難,隻感覺又是幸運,又是感動。

叩門聲輕輕響起,小芳在詢問李毅是否洗好了。

人一鬆散下來就沒了衝勁,李毅也是一樣。剛剛亂七八糟的想著事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竟然沒發覺浴桶裏的水已經變涼,怪不得小芳敲門詢問了。

“李公子,老爺派人來傳你了,快點出來吧。”小芳的聲音中有了幾分焦急,不斷的拍著門。

這時候李毅正穿戴衣冠,但是裏襯、外衣十分瑣碎,一時間卻是怎麽都穿不好。

沒有辦法,他隻好打開了門。

“小芳姑娘,幫我整理一下衣著。”今天是要去拜見師父、師母,向眾人確定師徒關係,所以李毅不能太過隨便。

小芳嚶嚀一聲,點點頭,雙手摸了一把滾燙的麵頰,神情發顫著走了過來,環抱住李毅的腰身,為他整理衣裳。

等穿戴整齊,小芳這才回過頭來,想要與李毅說話。

但是看到站在自己麵前已經不再是穿著農家短衫,頭發散亂的鄉下小子,而是一個風度翩翩,英俊挺拔的少年時,卻一下呆住了。

隻見除下髒舊衣衫的李毅,像是變成了另一人一樣,全身上下煥然一新。

那剪裁得體的乳白色儒衫,襯托著他白皙緊密的皮膚像是牛奶一樣,而散亂的頭發也被梳起來,五官清秀,雖然略顯稚嫩,但已經能夠看到麵容的俊俏!

看著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小芳心裏一跳,隻覺的心髒突然停頓片刻,然後猛地劇烈的跳動,像是小鹿亂撞一樣。

這,這還是剛剛那個粗鄙的鄉下小子嗎?明明就是個翩翩有禮,英俊不凡的小公子啊!

小芳心裏吃驚,連嘴巴都是忍不住長大了,傻傻的看著李毅。

“看起來很奇怪嗎?”李毅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含著溫和的笑容問道。

“啊?……”小芳回過神來,神色複雜的點點頭,道:“很好看的。要是你剛剛穿這身衣服,冬香姐姐一定不會招惹你的。”

“既然你知道是她惹下的禍事,為什麽還要生我的氣?”李毅低頭看著小芳。經過這些時間,他的身高長得非常快,算是個七尺男兒,比小芳要高上不少。

他直接揪住問題說出來,小芳倒也不見得生氣,隻是緊張且認真的看著李毅,盯著那張讓自己心口發熱的麵容,臉上的慘淡更是深了幾分,忽然低下頭,抿緊嘴唇。

看著麵前這個嬌小的小丫頭沉默不語,李毅無奈地撇了撇嘴,道:“那冬香心機是有的,但是太蠢笨。老夫人給的禮物不輕,回到家鄉找個老實人嫁了也是好事。不然像她那種自鳴得意的性子,一旦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估計失身失意,會吃很大的苦頭。”

話還沒說完,便見小芳肩膀一縮,小聲的哭泣起來,眼淚如斷線珍珠一般自眼中滾落出來。

難道那冬香和她的感情極好?李毅愣了愣,不明白的胡亂猜想,隨後放柔和了聲音:“到底怎麽了?”

“冬香……”小芳哽咽一聲,才抬起頭望著李毅,咬著牙道:“公子隻看到的冬香那般可惡的取笑你,何以想過冬香也是個苦命人。她乃是家裏獨女,卻被父母賣於府上的,為了就是找個富足之人嫁了。窮苦的日子誰願意過下去,冬香知道父母的打算,自己也不想過苦日子,才這般多的手段。你以為有錯必究,冬香回去之後也能安穩度日,可曾想過如她父母的性子,定會把她嫁入大戶為妾,到時候肮髒不斷,她這一輩子就要完了。”

小芳聳動肩膀,哽咽更甚,李毅望她半晌,原本以為她是因為自己姐妹被逐,兔死狗烹之下才失魂落魄,誰知道是可憐欺負自己的冬香。

冬香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人,李毅不知道,一切的選擇都是在剛剛那一刻鍾的經曆下而做下的。

那個嫌貧愛富,想要攀附高枝的物質女子自己為何要幫助?李毅不想要那樣做,所以他選擇沉默,用冷眼旁觀來獲取一絲得意和快慰,來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這其中既有那不想吃虧的可憐報複心理,也有冠冕堂皇的對於一個人命運的決定,在兩人之間的對與錯到底如何,思考這個問題的一定都是自虐狂。

李毅臉上的笑容更加深,小芳是個善良的小姑娘,她看到的是醜陋後麵的可憐,就如同一個善良的人最致命的弱點就是認為其他人終會變好,這是愚蠢的,也是偉大的。

這就是現實,有可憐的人,有可恨的人,有既可憐又可恨的人。有些人不需要太多的管製,因為他們有著良好的行為規範,而有些人就需要這些管製,因為他們時刻想著投機取巧,隻是管製和不管製還是遠遠不夠的,還應該保護像小芳這樣的人,因為社會需要這些脆弱的平凡偉大。

小芳的眼睛裏還含著淚水,李毅卻忽然伸出雙手,掐住她的兩邊臉頰將她的臉拉成了一張大餅,這下子輪到這個小姑娘愣在那兒了,兩隻眼睛都瞪得圓了,如同燈籠一般,眨了兩下,李毅放開她的臉,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轉身離開。

過得片刻,小芳跟了上來,低著頭想著剛剛李毅驚世駭俗的舉動,一臉受到驚嚇的樣子,同時也是滿臉羞得通紅。

“公子,你……你怎麽能夠那樣的無禮。”小芳壓抑不住快要窒息的身體,終於出言聲討李毅方才的行為。

“小芳,禮隻是一種行為規範,人人遵守的話一切就井井有條,天下也就太平了。但是這個禮已經陳舊了,好多人已經不遵守了,他們開始遵守銀子和官爵,並且想要用銀子來製定另一套行為規範,那就是讓所有人想辦法去賺取更多的銀子,跟著他們製定的規則運轉,用銀子的多少來確定地位。”

“在我看來那不是好事,我們漢人本來就是禮儀之邦,拋棄禮而追逐名利那還是原來的自己嗎?原本的我們應該是最看不起追逐名利的人,現在怎麽能爭著當那種小人?我想遵守好的禮,舍棄壞的禮,我們以前就是用奉獻的多少來確定地位,以後為什麽不也這樣?我既然想要用剛剛那種方式安慰你,又為什麽不那樣做?”

小芳傻傻的看著李毅,她聽不明白麵前這個俊朗的少年在說些什麽,卻能夠感到他那激**的感情。他剛剛的舉止的確是不合禮儀,但是自己卻感覺很開心啊,要是因為壞的禮而沒有那種感覺,該是多麽遺憾的事情。

“公子,我聽不懂你說的話。”小芳仰著頭看著李毅的眼睛,臉上已經沒有了悲哀。

“那你就當成我在和自己說話吧。”李毅笑著道。

“那公子你經常這樣和自己說這種話嗎?”

“沒有。”李毅看著小芳,突然笑著眨了眨眼睛,道:“是因為和小芳姑娘在一起,才能夠說出來的。”

“你…………”小芳的臉羞得通紅,隨後又生起氣來,“公子你現在可真像是個登徒子,之前還一臉的陰鬱,現在就這般的無禮了。”

“哈哈。”李毅有些開心地笑了起來。

是啊,從來到這個時代,就一直麵臨著無窮無盡的責任和困難,心情其實還是蠻陰鬱的,每天不是想著怎麽讓鄉親們吃飽飯,就是想著怎麽樣不受欺負。今天早上發生的事與以往比雖然隻是小事,卻讓自己陰鬱的心情漸漸散開。

接下來,該放輕鬆些了。

跟著小芳穿過兩道院牆,走在青黑色的鋪地石板上,李毅身上的暮氣消散了些,倒是有了幾分灑脫,看著白牆黑瓦,走進牆垣拱門,到了前廳。

進入廳堂,隻見裏麵倒是坐著不少人,其中長幼皆有,有四十餘歲的儒生,也有二十來歲的青年,皆是看向了進來的李毅。

“師傅,師娘。”李毅走進來,先到了孫承宗和老夫人麵前,恭恭敬敬的施了禮。

見師長乃要行禮,既然行禮,就有了服從請教的意味。

孫承宗抬起眼皮,露出銳利的眼神,語氣稍有波動的道:“今日看來,卻是與昨日有些許不一樣。”

李毅微微一愣,然後笑著道:“師傅,昨日學生穿的乃是粗布短衫,隻求輕便。今日卻是穿的儒衫,講究浩然正正,當然會有些許不同。”

“是嗎?”孫承宗上下打量一番,道:“我倒是覺得你是一夜之間有了什麽感悟,精氣神皆是有了精進。”

這也能看出來?李毅心裏暗暗驚訝。自己剛剛與小芳談論,卻是忽然感悟到了一些東西,雖然感受很深,但是細細想來卻是莫名,沒想到孫師一眼就看了出來。

“老師好眼力……”李毅微笑著道。

一旁的師母臉上帶著欣賞的笑容,道:“剛剛我還見了這小子一麵,隻覺得也就是個憨厚有禮的稚嫩少年,沒想到換了身衣著,竟然如此風度翩翩,一表人才。”

這些誇獎都是真心,李毅不知說些什麽,隻得施禮道:“謝謝師母誇獎。”

“罷了,不要這般的客套。”孫承宗道:“下麵乃是我的兒子和孫子,今日叫你前來,乃是互相一見,也好認識一番。”

這樣做也是確定了李毅的徒弟身份,以後但有友人、賓客來訪,皆可宣講出去,有孫府之人作證,定能很快將這名分的利益最大化。

要知道現在李毅雖然一躍成為保定一方勢力,但是卻接連招惹了豪紳和官府兩股勢力,要是之後沒有什麽陰謀暗害估計是不可能。而隻要李毅成為帝師孫承宗徒弟的消息傳出去,靠著孫承宗這座大佛,保定誰人不給幾分薄麵,又怎敢繼續算計李毅呢。

智者少言,因為一言一行皆是智慧。孫承宗不虧是帝師,不愧是大明末期舉足輕重的人物,隻是一個小小的舉動,也都有很大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