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自己去找史可法,將官銀失竊案的隱情告訴他,如果有人知道他們在調查官銀失竊的案子,一定是從史可法那裏得知的。

但是讓李毅不明白的是,史可法在曆史上乃是以正人君子示人,而且自己觀其行也是嫉惡如仇,怎麽會講自己的情況告訴他人呢。

這讓李毅心裏不明白,不由揣測這史可法難道表裏不一,表麵裝作清廉公正,其實卻是一個城府極深的官僚。

李毅心裏疑問叢生,也不多說,直接進了府宅。

今天雖然發生了這般多的事情,但是讀書卻是不能省去,所以李毅平複下心情,就趁著天剛剛黑,開始準備接下來的考試。

對於城西的變故,史可法並不知情,他最近正在忙於查賬,已經有了一些收獲。

今日他照常查閱了最近幾年太倉的文書往來,然後對照李毅給他的賬本條目認真地核定,結果顯而易見,太倉的虧空不僅是其賬本掩蓋不了,就是戶部的記錄也證明其中有著極大的紕漏。

但就是這種紕漏,卻是成功的通過了核查,登錄造冊,掩蓋起來。

這就說明太倉虧空的案子,戶部也有人暗中幫忙。

想到這點,史可法臉色凝重。

就在他心中驚怒的時候,一個小吏卻是飛奔進來,小聲道:“史主事,右侍郎大人召你去問話。”

“右侍郎?侍郎大人找我有什麽事?”史可法問道。。

“沒說。”小吏道。

“這就來。”史可法雖然是戶部的官員,但是和這個右侍郎並沒有多大的交集,但是其是自己的上官,這時候召見卻也絲毫不敢怠慢。

說完放下文冊,跟著小吏離開。

隨著小吏走到公房,這時候小吏給史可法拉開垂簾,自己退到了一旁。

史可法邁腿進入,但見一名五十餘的老者正坐著批改文書,旁邊有一馬臉官員伺候這,為其正在小心的磨墨。

穿著官服卻磨墨,料想一定是侍郎大人心腹。

史可法到了公房之內,南居益正坐在桌前批改文書,而一旁則坐著一個馬臉官員。

史可法見了上前拱手道:“下官史可法,不知南大人召下官所為何事。”

這時候馬臉官員正拿著一封奏章攤開,這老者眯著眼睛抬起頭,看到史可法,點了點頭。

這位老人正是戶部右侍郎南居益。

其穿著緋紅官袍,一臉肅然的端坐著,看到史可法進來,淡淡一笑,微微點頭道:“憲之啊,你今年剛剛入我戶部,本官還未曾見過你。這次來並非有什麽要事,隻是尋常談話,不要緊張。”

尋常談話?史可法並不知道侍郎大人要做什麽,當下隻得恭敬道:“下官明白。”

南居益見了笑了笑,道:“都這般說了,還不緊張?”

史可法隻得笑笑。

他這可不是緊張,而是不明白南居益找自己來到底是為了何事。

這時候旁邊的馬臉官員直起身來,南居益拿著奏章道:“老夫這幾日事務多忙,今日方才得空,你在戶部呆的可還習慣?”

史可法回道:“蒙右侍郎掛念,下官剛剛進入戶部不久,還在摸索階段,倒是沒有什麽不習慣的地方。”

南居益聞言微微笑了笑,將奏章放下道:“年輕人不急不躁,這倒是好事,隻有學好的,才能做的了事情嘛。對了,你既剛剛從陝西回來,棲身在哪?”

“暫且租住生活。”史可法答道。

“租住房屋?你還年輕,朝中人情往來人花費頗多,自己俸祿又少,怕是租住的環境不好,也無法靜心讀書,本官在城中還有一處三進的宅子,不若你搬去住下,也算是有個好住處。”

說是搬去住下,但是自己宅院借與他人,又是上官對下官饋贈,天下哪有這麽好的事情。

當下史可法心中警惕,道:“下官租住的地方甚好,並沒有什麽不好之處,並且也住的方便,多謝右侍郎的好意了。”

南居益聞言微微一頓,眯起的眼睛閃過肆意寒光。

這時候氣氛微微有些壓抑,史可法低頭不語,南居益也不說話。

等了好一會,就在史可法覺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時候,南居益終於開了口,道:“若是住得習慣,那不搬倒也可以。像憲之這樣的俊才,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能平雲之上,到時候宅院自然就有了。”

這句話語氣平淡,但是暗含的意思卻是讓史可法心一沉,覺得渾身如同重若萬鈞,整個人呼吸困難。

“下官,下官不敢期望,隻求安心做官,盡責守行。”史可法這句話也是包含潛台詞的,但是十分和緩。

南居益聞言倒是臉色好看了些,指著旁邊的椅子道:“初次為官,如此也是正常,遙想當初,本官也是一樣啊。憲之坐下說話吧。”

史可法聞言隻覺得渾身壓力頓減,連忙道:“侍郎大人麵前下官哪裏敢坐,下官站著聽就好了。”

“哪裏的話,盡管坐著,不要拘禮。”

南居益又重複了一句,史可法當下知對方不是客套。這時候再堅持禮數,一味站著,反而是失禮。

當下史可法稱謝一句,坐了下來,屁股隻是微微沾了點邊。

南居益見史可法舉止合乎分寸,小心翼翼,點了點頭。

當初自己高中進士,為官之時怕也是如此,心中懷有良多理想,想要堅守原則,大幹一場。隻是官場沉浮,最後卻是得了教訓才明白何為為官之道。

當下他隻認為史可法乃是初入官場,謹小慎微,所以心情好轉下來。

“憲之。”南居益開口道。

史可法收斂心神,認真聽著。

南居益道:“你今年高中進士,如今又調到戶部,很多事情都是不知,這位是馬郎中,你若是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可以向他請教。”

馬郎中?史可法微微一愣,看向了那個馬臉官員。

馬郎中拱手道:“憲之,你雖然與我不是一房的官員,但是若有什麽事情,還是可以來找我的。”

史可法聞言連忙躬身道:“那就多謝馬郎中了。”

馬郎中笑了笑,不再說話。

記下來南居益又問了史可法一些話,大約是書讀得如何,家裏是什麽情況啊,然後就放史可法離去了。

當史可法出了房門的時候,就聽到身後有人喊他。

他轉過身去,看到馬郎中正快步走過來。

看到這人,史可法心中又不由想起戶部文冊的事情,根據庫官說的,那些文冊就是被這個馬郎中拿走了的。

很顯然,這個馬郎中也和太倉案有著莫大的幹係。

史可法心裏想著,卻是客氣的道:“郎中叫住下官,可有什麽事情?”

馬郎中聞言笑了笑,道:“憲之走得太快,倒是忘了一件東西。”

說完遞上一物。

史可法低頭看了看,是一張禮單。

上麵記著各種綾羅綢緞,古董玉器,價值不菲。

史可法睜大眼睛看著手裏的禮單,沉聲道:“馬郎中這是何意?”

馬郎中聞言嗬嗬地笑了起來道:“並無其他意思,就是見憲之剛剛進入戶部,怕是手頭不寬裕。”

怕手頭不寬裕?史可法冷笑一聲,他可是不會信這等鬼話,問道:“是否所有初入戶部的官員,都會有這些東西?”

馬郎中笑容一僵,道:“那倒是沒有。”

史可法聞言已經滿臉肅然,道:“若是如此,那請恕下官不敢接受,還請馬郎中收回去吧。”

見到史可法言辭拒絕,馬郎中臉上笑容收斂,沉聲道:“既然史主事這般,那本官也不囉嗦。之所以給這禮單,乃是相請史主事幫個忙。”

“幫個忙?”史可法盯著馬郎中,問道:“什麽忙?”

馬郎中聞言淡淡一笑,道:“倒是不麻煩,就是相請史主事專心上官安排的事務,不要多管閑事,查來查去。若是答應,不僅禮單上的東西,之前右侍郎說的宅院也會一同交予史主事。”

多管閑事?查來查去?

史可法聞言立刻就明白了,今日南居益找自己前來,和這個馬郎中給予重禮,原來都是和太倉案件有關。他們這次找自己來哪裏是關懷談話,明明就是要封自己的口啊。

想到這裏,史可法臉色陰沉下來,心裏懷著怒氣問道:“那要是下官不答應呢?”

“不答應?”馬郎中冷冷一笑,道:“若是史主事非要讓本官為難,那就是自找苦吃,到時候莫要後悔。”

史可法聞言心中一沉。

今日乃是南居益召他前來的,而這個馬郎中顯然是南居益的心腹,這說明太倉案很可能與他們兩人有關。南居益可是戶部右侍郎,乃是正宗的正三品大官,朝中重臣,而馬郎中也是正五品,此兩人都是自己的上官,並且同屬戶部,若是自己得罪這兩人,今後怕是再也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寒窗苦讀數十載,隻為一朝金榜題名時。

史可法苦讀聖賢書,為的就是入朝為官,實現一生的訴求。如今他高中進士,剛剛入戶部為官,正是平步青雲的時候,若是得罪這兩個衙門上官,可算是自毀前程。

當下他臉色變幻,眼中滿是掙紮。

史可法的表情,馬郎中自然盡收眼底,在他看來,史可法就是一個初入官場,還心存幻想的愣頭青。自以為有些才學就想要大展宏圖,多管閑事,隻要自己稍稍逼迫一番,自然就會明白現實是如何殘酷,乖乖的順從。

當下他更是出言道:“史主事,官場的情形錯綜複雜,你這次插手的事情更是牽扯很多,現在收手還來得及,若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最後隻可能是頭破血流。”

史可法眼神變幻,馬郎中的每一句話都扣在他的心上。

隨著他自己根據李毅給的賬本條目查下去,發現這虧空乃是關係到京官俸祿,其中牽扯到的朝中官員成千上百,可謂是駭人聽聞。

管不得當初工科給事中劉安行奉皇命核查,到現在還沒有結果,不是他能力不夠查不出來,而是因為牽扯的官員太多,他是在沒法查啊。

奉皇命查案的劉安行都不敢查下去,自己一個剛剛中了進士,僅僅官居六品的小小戶部主事還要繼續查下去嗎?

史可法心中矛盾,隻覺得腦袋疼痛,幾乎要炸開一般。

怎麽辦?到底既不繼續查?

繼續查的話,南居益和馬郎中定會怨恨自己,到時候兩人若是故意陷害,自己的試圖怕是要到此為止。

但是不繼續查的話,那麽此案將永遠無法大白天下,那些被下獄的無辜百姓更是會被當成替罪羔羊,統統被斬首。

這個時候,擺在史可法麵前的隻有兩條路,那就是選擇前途還是良知。

這個問題是每個人步入官場社會都會麵臨的,到底是本心重要,還是前途重要,在很多時候,這是一個單項選擇。

史可法心中掙紮,他明白,隻要自己答應了馬郎中,不僅立刻就會獲得錢財宅院,以後還會被南居益提拔關照,好處多多,但是成為了這樣的官員,還是原本的自己嗎?

在接過這些禮單,在放棄那些無辜百姓之後,自己還是原來的自己嗎?

史可法一遍遍的詢問自己,他一遍遍的詢問自己是需要本心還是前途。詢問代表著他想要明白,而想要明白的人是明白自己本心的,被欲望支配的人隻會想盡辦法欺騙自己。

所以史可法找到了自己的本心,他明白,就是因為工科給事中劉安行不敢深究,自己才更要查下去。就因為朝中大臣一個個裝聾作啞,有諸如南居益、馬郎中這些人威逼利誘,自己才更要查下去。

這是自己的使命,也是自己的榮耀。

史可法找到了自己的本心,心中的陰霾也瞬間消散。

看著麵前成竹在胸的馬郎中,史可法心中再也沒有一絲的遲疑,當下道:“下官在這裏多謝馬郎中還是右侍郎的抬愛,但是下官為官隻求明正心安,做個好官。錢財宅院確實誘人,但是若是靠著沒良心得來的,下官禍及子孫後代,沒了陰德。”

此話說得可是狠毒至極,為官貪腐,最怕的就是做了卑鄙醜惡之事,會有因果循環,災禍將臨在自己和子孫身上,馬郎中聽了也是臉色發白,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史可法。

“哼哼,史主事這般凜然大義,本官倒要看看你是否就會飛黃騰達,天天交上好運。”說完一揮衣袖,怒氣衝衝的離去。

史可法看著他的背影,明白自己已經徹底得罪了南居益和馬郎中等人,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如今南居益等人已經知道他在追查太倉案,那麽接下來他們一定會千方百計阻止自己,倒是不好辦了。

為今之計隻能去找當日的學子商量一番,看看接下來到底如何辦才好。

當初李毅見過史可法,曾經告訴過他又是可以去孫家宅院找他,所以史可法自然是直接前去。

另一邊李毅則是窩在宅院安心讀書,昨日陸千戶離去的時候,就讓他接下來小心行事,若是沒有其他事就不要外出,所以李毅也不準備出去。

就在他正看著手裏的《春秋》時,有人叩門。

打開房門,站在門外的朱齊龍道:“公子,史可法派人來找你,說是有要事相商。”

昨日李毅就懷疑是史可法泄露了自己的蹤跡,這時候他找上門來,正好可以問個究竟。

李毅走到前院,看到了史可法的隨從小法。

小法見到李毅,連忙道:“李公子安好,我家少爺有請公子到春香樓一敘。”

李毅聞言想了想,道:“春香樓倒是不必了,你家少爺若是真想見我,還是有請過府一敘吧。”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雖然史料上記載史可法乃是一個正直之人,但是史料記載也可能出錯,再加上昨日的事情讓他有了顧忌,還是小心為上。

史可法乃是進士出身,朝廷正六品的官職,李毅這般讓其直接過府拜見,未免有些自視過高。

小法聽到李毅要讓自家少爺親自登門,當下有些不滿道:“公子,我家少爺就是顧忌這裏人多眼雜,這才特意安排,還請公子隨小的前去。”

自己這裏人多眼雜?李毅心中冷笑,若不是史可法泄露自己的蹤跡,怎麽會惹得這般多的人將目光集中過來。現在自己的蹤跡泄露,由暗轉明,不就拜你家少爺所賜?

李毅想到這裏心中有了怒氣,當下道:“不要多說,你自去稟報你家少爺,若是想要商議就請過府,若是不願,那就罷了。”

說完轉身進了後院。

小法見了惱怒的一跺腳,恨恨的離開。

李毅剛剛進了屋內,朱齊龍就緊跟了進來。

李毅見了問道:“怎麽樣?”

朱齊龍聞言道:“那隨從已經離去,想來應該是回去稟報了。”

李毅聽了點點頭,突然念頭一轉,道:“你去暗中跟上那隨從,看看史可法到底有沒有問題。記住,不要泄露蹤跡。”

朱齊龍點頭答應,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