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老太太八年一麵未見,沈文宣進門她進門,沈洵也始終是老太太疼在心裏留了位置的孫子。與其說何鍾靈是想不通,不如說她的確不能釋懷,當年這沈二公子又能優秀到什麽程度,讓所有人即使表麵不再提,可心底就那麽難以忘懷。

滿月宴會席間的細節,何鍾靈早已盤問打聽到了,她都能辨清每個人眼底的惋惜神色,那是一種深深的惋惜。何夫人後來給她的信中,說曾經的沈洵是被當作整個沈家的希望,所以何鍾靈坐不住了,她無論如何也想看看,什麽樣的人,會是沈家的希望?

驀地,沈洵淡淡看了她一眼:“嫂子怎麽不吃菜,是飯菜不合口味嗎?”

何鍾靈的麵色轉換得也挺自然,她露出微笑:“哪裏,我剛還想誇,二公子這掌廚丫鬟的手藝,真是連大廚房的張嬤嬤也有所不及呢!”

阿久嘴角翹了翹,忍住沒發聲。

老太太年紀大了,這些菜對她而言口味都偏重,此刻聽到何鍾靈這麽說,她也附和道:“那你便多吃一些,別回頭還覺得餓就不好了。都是自家人,你也不用在洵兒麵前拘謹。”

何鍾靈的若有所思被她說成是拘謹,她也沒有多言,隻低頭去吃飯。老太太自己吃得不甚香,就用眼睛四處去打量,素錦站在丫鬟末尾是格外安靜,但光看見她,老太太就覺得不順眼。

老太太悻悻就把目光收回來,花期看她不愛吃菜,就悉心地為她多添了兩碗米粥。這下被老太太看中了,一徑誇道:“我瞧你這丫頭是個好的,機靈又懂事,果然素日你家公子最疼的就是你吧?”

本是誇獎的話,可花期聽著不由感覺尷尬,片刻還得細聲道:“老太太謬讚了。”

可老太太一心不想就此帶過,偏偏還衝著沈洵道:“洵兒,你這丫頭不錯呀!看這模樣長得也俏麗水靈的,比我有些年見郡王爺的什麽寵妾還漂亮得多了!”

也許老太太是存了誇的心思,可這種比喻……花期臉都掛不住,低下頭去。

這話聽得每個人都心裏發麻起來,荔兒就站在素錦旁邊,止不住拿眼去瞟她,感到一種奇怪的不安。

也不知老太太是有心還是無意,沈洵眸光微抬,裏麵閃著的都是細碎的波光:“花期素日確實非常不錯,如今也到了年歲,我最近正考慮著想給她許人。”

花期乍然抬頭,目光裏已泫然欲泣:“公子……”

花期純是被驚的,可在老太太眼睛裏,就成為另一番含義了。她又笑了起來,再次胃口很好地吃完了一碗冰糖米粥。

幾個丫頭先前隻是頭皮發麻,現在是給弄得渾身都麻了,都驚怔老太太這是想的什麽,不由略略抬起了頭。丫頭們低頭的時候身量外形都一般無二,這會兒抬起了頭,容顏就見出區別來了。

何鍾靈看夠了戲,嘴角揚了揚。誰說老太太是個傻的,她心裏隻怕盤算得比誰都多。這一趟好賴她都沒算白來,再待下去未必會有好事。她於是主動笑道:“老太太,咱來了一下午,累得二公子也都沒休息地陪著。這會定也乏了呢,咱們再不回去,隻怕轎夫連路都快看不清了。”

老太太喝了三碗粥早已飽了,最後還拉了拉花期的手,親切握著:“恁好的丫頭,要沒找著好人許了半輩子,就到我跟前來服侍吧!”

花期哪還有心思,勉強笑了笑虛應下來。

在東府一幹人眼裏,老太太和少夫人像兩尊佛爺好不容易被送走。喜鵲扶著何鍾靈上轎,王嬤嬤陪著老太太,漸漸都沿著來時的路離開了。

喜鵲在路上就說開了:“才剛奴婢還想說呢,老太太這也忒熱心過了些,這見了二公子還沒幾次,就開始替他張羅著女人的事了。老太太好歹也是侍奉過老爺子多少年的人了,在這方麵到底想法開放啊!”

何鍾靈閉目養神,嘴角揚起一個弧度:“老太太是年紀大了,再會謀算,許多時候到底是失了沉穩。”

喜鵲上去為她揉肩:“奴婢也真感到奇怪,這老太太怎麽挑的人,其實要論那二公子身邊的丫頭,模樣最出挑的,是那個叫素錦的。她倒經常出來找老太太,奴婢都見過好幾次。老太太怎麽就沒注意到呢?”

何鍾靈更笑:“你就不懂了,基本上到了老太太這個年紀,女人美不美,她都分辨不清了。能入她眼的,都是得她歡心叫她看順眼的,反而那太美的,說不定老太太還不喜。”

喜鵲已是一臉受教神色,越發盡心捏著,叫何鍾靈十分舒坦。

沈洵是直把老太太送到了院門外才罷的,然後他轉過輪椅,看見四個丫頭在院裏站著,花期一臉忐忑。

他抬頭衝素錦道:“你跟我進來。”

說著就把輪椅推了過去,素錦咬了咬下唇,走上前默默伸手推著他向屋裏去。進了屋,素錦還沒怎麽,沈洵就立刻揮手,把兩扇門都關了。

素錦站在另一邊,咬著嘴唇看他。

沈洵道:“你還想離得有多遠?我叫你過來。”

素錦鐵了心和他置氣,隻當作沒聽見。沈洵深吸了口氣,語氣迅速沉下來:“我說話你聽不見?”

素錦咬著唇,半晌清冷道:“公子是越來越愛訓斥奴婢了。”

沈洵簡直氣得想拍扶手,他手捏了捏額心,到底堪堪忍住了。平日看素錦無論外在還是性子,是多麽溫柔和靜的姑娘,那不過因為他從來是順著她。現今他不過是稍稍逆了她的意,她的反應就這麽激烈。

沈洵沒辦法,索性自己推著輪椅到她身前,素錦想遠離他,又覺得退得太明顯。直到沈洵一伸手,幹脆扣住了她腰眼。

素錦站不穩就跌到了他腿上,沈洵腿不能動,但臂膀卻很有力道,壓著素錦她還就無法動彈。素錦掙紮了一番,發現就算麵對的是個坐輪椅的男人,她也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

“你還要使性子到什麽時候?”沈洵沉聲問。

素錦咬牙:“公子憑什麽認為奴婢使性子?”

沈洵的火半點沒消,反而被她挑得更上來了。用盡力氣握緊她肩膀,看她臉上血色漸褪,竟也咬牙不肯哼一聲。

沈洵盯著她半晌開口:“你是打量著我不能對你如何?”

素錦一仰頭:“公子看樣子恨奴婢恨得緊了,那怎麽不幹脆卸了奴婢的膀子,好讓您消消氣!”

沈洵現在真是恨她恨得緊了,托著她的腰就把她扔到了書桌上,切齒說道:“我幹什麽要卸了你的手臂,既然八年前你所有的都賣給了我,那你看你身上哪裏還是你自己的?!”

素錦臉色變了又變,眼底竟像是有一絲羞赧一掠而過。她緊抿著嘴,有種再說不出話的感覺。

沈洵的眼睛裏浮現出深深的暗影,他終於緩和了語氣卻飽含失望:“枉我這麽對你,你太辜負我了。”

素錦一下又有些激動,她撐著桌麵起身:“那公子呢,就不讓奴婢失望嗎?”

沒想到沈洵很是安靜地瞧著她:“你失望什麽?就失望我腿疼沒告訴你?覺得我瞞著你了?”

素錦立刻要說什麽,沈洵比她更快地繼續下去:“那你呢,你回回偷著找老太太取藥,私自去禁丫鬟們的口,這些我是不是該更失望透頂?!”

素錦沒有哪一次被堵得這麽徹底,也因為沒有哪個人能掐她掐得這麽準,臉上都悄悄燒起來。想也是,如果沈洵這點行為她都忍不得,那她做的簡直就是背主弄權,怎麽都是更嚴重的行為。

半晌她猶似泄氣地道:“公子把奴婢放下來吧。”

聞言,沈洵居然眯起了眼,淡淡勾起唇角道:“這次你倒說說為何?”

看見他神情,素錦又狠咬了咬唇,方道:“公子如果想聽,那奴婢就說,奴婢知錯了。”

沈洵的視線停留在她臉上,就像仔細揣摩她神色,片刻又緩慢道:“你這分明還是沒有知錯。”

素錦怎麽也沒想到他會這麽咄咄逼人,簡直大出意料之外,她甚至產生了逼到牆角的窘狀,隻有問他:“公子待如何?”

沈洵緩緩擎著她手臂,慢慢撫著,就是不說話。但他掌心就隔著衣料摩挲素錦,時間長那熱量都透過來,素錦是半躺在桌麵上,此情此景如何不讓她逐漸尷尬萬分。

沈洵突然笑了一下,聲音很低柔的,仿佛之前的怒氣都不複存在了。他看著素錦,輕輕笑道:“你呀……你說我待如何,我能如何?”

素錦說話都不利落了。他話中的意思她都懂,禁不住麵紅耳赤起來。他眼神就讓她渾身發燙,就是這樣甚至都不太直白的言語,話語中的氛圍就把你不由自主溺進去了。

她竟然平生第一次有些磕絆:“奴婢錯了還不行嗎……”

連她自己都沒覺得此時的語氣,都有些像荔兒那丫頭平時軟滴滴的。

沈洵的手指上滑,就那麽在她光滑的頸部,輕輕勾了一下,素錦渾身一僵,反射性握住了他的手。

沈洵道:“你脾氣發得快,認錯倒也快,真是沒你這麽乖覺的了。”

素錦攥緊了他的手道:“公子卻不君子,光天化日這老太太剛走,萬一去而複返……公子把自己置於何地?”

“你倒關心我。”沈洵悠悠說,眸光更深地盯著她舌尖,就似在咬著字,“老太太回不回來我不知道,隻記得你曾經不是要獻身獻得很利索嗎?”

素錦今日在這是連連被他踩死穴,都不知怎麽應對是好了。她說那句話,那是什麽時候的事了,素錦都不記得了。

姑且認為沈洵是動了真怒才會這麽反常,說的都是平時不會說的那些話,讓人招架不住。“公子今日在老太太麵前說的話,太不負責任,讓花期情何以堪?”深吸一口氣,素錦終於巧妙找到了話題。

果然有效,沈洵頓了一下,然後慢慢把輪椅拉開,看了眼她道:“你自己下來吧。”

素錦在冷桌子上躺了這會子,早已冷了,還是謹慎地看了看沈洵和桌案中間的距離,小心地先伸了一隻腳下去,沾到了地麵,又慢慢伸另一隻腳。

她在這裏高度戒備,沈洵又看得好笑,眼看她整個人都要站下來,他也不知為何,存心就又往前湊了去。

本來地方就逼仄狹小,這下素錦緊繃過頭,嘩一下又跌落他懷裏去了,順帶地兩手還生怕跌倒的,主動抱住了沈洵兩邊肩膀。

沈洵手一帶,這次真把她抱進了懷裏。

耳鬢廝磨,素錦紅著臉沒再作聲。其實相處這麽多年,兩人親密動作不知有過多少,但那都是照顧之時必不可免的,沒有哪一次是沈洵主動對她這般。許多天前晚上一次親吻已經讓她煩亂急了,何況這樣的……

沈洵身上很暖,按說他這樣的身子,火氣會比不上其他男子旺盛。但雙手被握著,素錦靠著他,就是感到平時怎麽都取不到的溫暖,把她從來都冰涼的指尖,焐得格外火燙。

身由情緒影響,素錦就不由自主更加放軟了身體,在沈洵而言,之前是一時情動所致,此刻懷裏這樣一個嬌小美人靠著自己,他自然而然也感覺一股火從腹部竄起來。

手臂收縮抱得更用力,越緊越感到兩人的呼吸心跳好像都融合在一起。他忽然深吸了口氣,手臂放開,從素錦身上滑下去,啞聲道:“你下去吧。”

素錦眼裏還有點迷蒙,臉上紅潮也難以褪盡。她低了低頭,緩慢從他身上下來,又站在原地和沈洵對望了望,片刻似乎自己也覺得難以自持,匆匆地從書桌後出去了,到門口手搭在門把上,動作緩了緩。

沈洵就道:“舍不得走?”

素錦輕輕一頓足,打開門衝了出去。一陣風吹進來,才讓沈公子感覺冷靜了些。他自己揉了揉臉,良久心底的火焰才消退。

他的手摸到桌底暗格下那本書,才愣了愣,方才是把這東西忘了個幹淨,倒真是好險了……他索性拿了出來,再次翻開細細閱讀起來。

這已經是何鍾靈二十天內,來的第三封信了。何夫人一邊看著,一邊忍不住歎息。養個女兒哪裏容易,辛苦勞累捧她到大了,又盤算讓她嫁得好,可這嫁完人了,竟然還得回頭讓她跟著操心。

她就算想甩手不理,還又偏偏不行。拿著信在窗戶前坐了半晌,沉思許久,她終於抬起頭看看日頭,撐著桌子慢慢起身,吩咐起自己的陪房丫頭:“去讓廚房弄兩樣老爺愛吃的菜,再配些糕點端來,這老爺說回來就來了!”

丫鬟答應著去了,何夫人才又展信,皺眉重讀了一遍。

傍晚時分,何尚書下了朝回到家,兩個小廝先扶著他下了轎,剛進家門,侍女們就上前把他脫下的官帽捧走了,何夫人親自為他脫了靴子,給他換上家常便服。

何守權坐在椅上閉著眼,等妻子把他服侍完了,給他找來家常鞋穿上,他才慢慢睜開眼,從椅上起來。

何夫人替他拂了拂肩膀上的塵灰,聽他像往常一樣,說起了朝堂發生的一些事,“今日皇上在朝上,給禮部侍郎和中書令家的嫡女賜了婚。”

攜著他來到桌前,何夫人邊附和著他說:“賀家的嫡孫不過剛剛回朝,這還沒多久,竟然就與柳家女攀上了姻親。”

何夫人替他拉開椅子,何守權坐下來:“當今朝堂,賀柳已是最大的兩大家族,他們兩家結為連理,並不出乎眾人預料。”

夾了一塊菜放到何守權的碗裏,當氣氛正好,何夫人方微笑問道:“那最近沈家有沒有什麽動向?上次我讓老爺打聽的,不知有消息沒?”

這話讓何守權住了筷子,他抬起頭皺眉看向了何夫人:“你又問人家的事做什麽?難道又是你女兒讓你打聽什麽不成?”

何夫人也悻悻放下了筷子道:“老爺說賀家柳家的時候,不也是別人家的事嗎?何況晚晴還是嫁去了沈家,我們做爹娘的,就算多問問,也該是情理中啊!”

顯然何守權並不認同她所說的“情理”,麵色都有些薄怒:“既然嫁去了沈家就更該是沈家的人!她素日在家我就看不慣她那樣,現今出去了又開始謀算夫家,你還幫著她?”

何夫人見他真開始動怒,不由得流淚:“終歸是我懷裏出來的骨肉,隻這一個女兒啊……”

何守權當即說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說你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何夫人萬沒有想到他竟這樣反感此話題,震驚之餘,又聽他說何鍾靈是潑出去的水,勾動了她隱秘的地方,何夫人呆愣半晌,忽然就大哭起來,哭得甚是傷心。

何守權正值煩躁之際,何夫人指著他哭叫道:“夫妻這麽多年了,你嘴上說著是不在意的,可心裏定也厭惡晚晴是個女孩。如今她嫁人了你又說出這話,莫非真是嫌我沒生個兒子……”

何守權和夫人也算少年夫妻,感情基礎自是有的,何守權沒有官運亨通的時候,何夫人也是盡心盡力侍奉他和公婆。但是和睦之外最大的遺憾,就是何夫人自從誕下何鍾靈之後,不知是否身子受損過重,後來一直沒能再懷上。

雖然這樣,但何守權並未對何夫人的態度有何改變,何夫人從開始的忐忑,到最後也習慣了沉默不提,這麽多年也都過來了。哪想今天,被何守權說何鍾靈的話,又勾出來了。

何夫人是越哭越傷心,越傷心越牽動之前的隱痛,也就越發不可收拾。

何守權自然也沒料到,自己一句話會引起夫人這樣大的反應,眼看一圈丫鬟媳婦都看著,自個兒夫人哭得像個淚人,他的麵子就有些撐不下去了。

先是揮退了眾人,何守權低喝道:“你這像什麽樣子?我何曾說你什麽?”

何夫人自管自哭,何守權沒法,隻好放緩了聲音,似哄勸道:“我那麽說晚晴,也是想她好。沈家畢竟也是她當時自己拚命求的,若是她當時能有現在的謹慎,想著要去打探沈府的過去,我作為她爹,當然也十二分願意替她去做。可你看看她如今做的這是什麽?已是嫁做他人婦,卻還在背後搞這些小動作,你來說說,若你是沈家的老太太,不知道還好,萬一以後哪天知道了,媳婦在背後查自己家,那會是個什麽結果?晚晴又能落到好嗎?”

何夫人從剛才的放聲大哭,漸漸變得聲音小了些,她掏出帕子按在眼上,朝何守權瞥了兩眼。

何守權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又道:“別怪我這個做爹的不疼她,素日她也喜歡黏著你,那是因為你這個母親隻知道對她千依百順的,養得她性子嬌慣。我就是真心為了她好,才不事事縱著她,有些事我從前也說了……別看我現在掛個二品大員,就覺得咱們家真的在京城萬人之上了。咱們何家才幾年的根基,你不知道嗎?那和賀柳兩家,這兩個真正的世家大族根本就不能比,真要出個什麽事,會真正豁出去拉你一把的,到時候能有幾個?所以我讓你別慣得晚晴不知天高地厚,她一直不愛把人放在眼裏,我把話撂在這,時間長了有她吃的虧!”

被數落一大通,何夫人哪裏還有火氣。她默默擦完了眼淚,猶豫了會兒又道:“我又哪裏是想慣著她……再說現在和沈家都是親家了,多問兩句他們家的人,也是關心的意思。何來打探之說呢?”

眼看結發妻子已經理虧,何守權知道她也不再糾纏了,索性也重重歎了一聲:“關於沈家老爺,我倒真聽到一個消息,不過你也別告訴晚晴了,這事她知道也沒多大用。”

何夫人眼裏透出微光,望向他等他說下去。

何守權看了看她,說道:“這也是近日,朝野間私下的一個傳聞,似乎萬歲爺有意想召回外放的沈東岩。你也知道,這外放是算政績的,如果沈家老爺真的能回來,很可能官職上麵,是要升一升的。”

沈洵心裏裝著事,不能對任何人吐口的私密事。昨天因為素錦,這事就更讓他想了一夜,所以早上就犯困,在輪椅上小憩。

花期進來服侍他,看他睡了,就自己將屋裏的地掃了掃,又去撥弄爐子裏的炭火。

東府的炭火全都是管事們撿冬季最好的炭送來,燒的時候不會起煙,隻有熱氣絲絲地冒。小小的幾顆炭,花期卻撥弄了小半刻鍾,她頻頻眼睛掃向沈洵,又垂落下來。

最後她直起身子,打算離開,沒想到卻在門口被沈洵叫住了:“花期。”

花期頓了一下,回過身:“公子有吩咐?”

沈洵不像剛剛睡醒,他目光依然清明,見花期望他,他淡淡一笑:“我有些口渴,你幫我沏杯茶來。”

花期眼中神采隱現,但看著就似失望般,慢慢走向桌前。

沏好茶端到沈洵手上,她繼續垂著眼:“公子還有其他事情嗎?”

沈洵握著茶杯,卻並無喝的意思,他盯著身前垂首而立的少女,眸中有些流光閃過,嘴角微勾:“前天素錦,才剛大大地生了我一回氣,如今花期你,不會也同我生氣了吧?”

花期哪裏受得住這樣的話,立刻紅了臉,頭也抬起來:“奴婢沒有……”

沈洵眼中笑意隱現:“沒有嗎?”

花期連帶耳根也燒起來,半晌還要再說沒有,突然又哽住了,停了停,實在忍不住啞聲道:“昨兒……公子真要把奴婢許人嗎?”

沈洵終於把茶杯放到一邊,歎道:“你這丫頭,也是個心實的。”

不說許,也不說不許,花期現在真有些急,她盯著沈洵,眼圈像是又要紅了。

沈洵看著她,緩緩道:“其實你們幾個丫頭,年紀都差不多。按照俗例,也是到了考慮你們終身大事的時候。但既是你們以後的終身大事,幸福與否自要你們自己把握,我是無論如何不會幹涉的。昨日在老太太跟前說話,總之……你也不要因此就放在心上了,我這麽說,你可懂了?”

花期這次是真的落下淚花,垂眸低低道:“奴婢謝公子……奴婢懂,其實奴婢昨兒也有錯,在老太太跟前一時失態。我們都知道,不管何時,公子總要以素錦為先的。”

這一番話不管內容如何,是真心實意的。想別的院裏的丫頭,年齡大了,主子們多有不喜的,基本都是奴才們堆裏隨意配了人,極個別就算能繼續留在主子跟前伺候,歲月久了,多半也不會如先前得重用。一輩子過來,最好的也就是告老還鄉。

可沈洵既不幹涉她們的配人,即便都留在沈洵身邊伺候,那也是比別的丫鬟都要好的歸宿。因此聽沈洵語重心長說給她聽,花期如何能不落淚?

沈洵卻怔了怔,目光也柔和下來:“你們四個丫頭,其實都在我心裏。不光素錦一個,阿久、荔兒同你,在我心裏都是極重要的。”

花期低下頭,隻覺心裏的情緒更是湧動。她默默跪下來:“奴婢們都感念公子恩德,其實,公子即便待素錦姐姐更好一些,也是應當的。”

沈洵轉動輪椅到書桌前,慢慢撫摸著一本書簡冊子,目光似乎極遙遠:“素錦是甲子年六月生的,其實你不該管她叫姐姐,實際她比你還小上半歲。”

花期乍聽素錦還比自己小,免不了驚奇一番看過去,何況這也是沈洵第一次對她提起素錦的事。

雖然花期進府多年,但其實素錦八年前來的時候,她也進來沒幾個月。印象中剛來的素錦不愛笑,八歲的女孩終日沉默,看著顯得挺老成。因為沈洵似乎很照顧她,花期默認就以為素錦,該是比她大些的。

沈洵忽然就盯著花期,眼裏的情緒驀然轉為憂傷沉重:“素錦,她經曆過這世上最悲烈的痛苦,痛苦到不管我,抑或別人,任對她再好,也彌補不了曾經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