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扇一語不發跟在後頭,到底還是喜鵲大膽些,鼓足勇氣問道:“夫人剛才是?”

何鍾靈冷冷一笑:“剛才是什麽,關門說話,還是手絹落下了?”

喜鵲眼內神色變幻,有些拿不準夫人的意思是單純詢問還是想讓她們都裝沒看見。是以沒法再抖機靈,隻能懨懨地跟在後頭。

“他連夫人的手絹都不要,看來不會太盡心幫助您。”紅扇努力猜測著她的想法,小心道。

何鍾靈看樣子心情也不是太好,麵色一直淡淡的,對兩個丫鬟或多或少試探的話語也不熱心。“古人還有三顧茅廬呢,這求人辦事哪有一次就成功的。”

將兩個跟隨的丫鬟都說得啞口了。

何鍾靈拖曳著華麗的布裙,回到了歸雁園,幸好她也不再要丫頭伺候,紅扇和喜鵲就都退了出來。兩人方才雖然跟了這麽一趟,但到東府的發展卻不由自主叫她們從心底捏一把汗。

喜鵲見隻有紅扇在旁,且也異常沉默,終於忍不住地道:“我是越來越弄不懂咱夫人的想法,我怎麽覺得,有些害怕呢?”

紅扇這時瞧她一眼,眼底深得如墨,看來也不平靜,但她仍低低告誡了喜鵲一句:“別忘了才先都發過誓了,快收起那些想法。”

發誓歸發誓,架不住喜鵲看著何鍾靈的做法心驚。話一打開就再也收不住,她聲音更低卻也更急切道:“我是說如果夫人想,不把我們帶去不是更好嗎?”

到底沒敢紅口白牙說出來,饒是這樣紅扇仍如被蜇了一下瞪她:“夫人有心來找二公子,帶我們來不過是做個見證,到時就算老太太或者大少爺問起,也沒人誣賴到夫人。”

喜鵲索性把頭低下不露出表情:“我瞧那二公子是個聰明的,就怕到時出什麽事來。”

紅扇咬著牙道:“你顧慮的那些都沒用,咱們做奴婢的,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到時候我們是榮是辱,都還捏在少夫人手心兒呢。”

兩人對望一眼,身為低賤的奴婢,哪還有什麽選擇餘地呢。

何鍾靈自個拔下了頭上的金釵,毫不憐惜地扔到了梳妝台角落裏。她緊握手指,又拿出抽屜中何夫人的信展開。

近日她時常去信,何夫人也是頻繁來信,何夫人每次的語調都擔憂得大同小異,可主旨其實還是向何鍾靈報平安,上次何守權主動請辭的表現,似乎真的得到了孝宗的憐惜,一直都不曾再提罷官相關的事了。並且朝堂之上,孝宗還主動問起何守權的奏本。

一切似乎都揭過去了,看似平靜如初。

但何鍾靈隨即就把信揉成一團,似乎,看似,通篇都是不確定的字眼,何家分明還是在惶惶不可終日。這不是她需要的,她隻想何家,再如以往一般屹立不倒。

何鍾靈還有另外一層越來越重的心思,還是那個透著古怪的素錦。

那丫頭幾次說話,都顯出股與她身份不相符的感覺。而在今日,她反駁自己的幾句話中,隱約倒透著對官場之事很是看透,實在不像大字不識的粗淺奴婢。

何鍾靈眸光益發沉鬱,她心思穎慧,官奴這個詞從她心上繞一圈,克製不住就冒出一個大膽之極的想法,隻需要看著全家從老太太往下,對此事莫名怪異的態度,那個丫頭素錦,很可能也是個落難千金。

想法冒出來是怎麽止也止不住的,何鍾靈絞著手上的帕子,官奴的事沈家沒一個人願意提起,但她有她的方法。

她倒是想知道,那丫頭到底是哪家官府千金。

想到這,她不再遲疑。喚了喜鵲進來,悠然地吩咐她:“去給我上市集買幾張上好的燙金請帖。”

幾位曾經的閨閣好姐妹,如今都是各府年輕的少夫人,重新聚到一起,品茶賞景好不休閑。

有些事不管怎麽小心打聽,總有被發現的風險,結果反而會招致外界更多猜疑。而女人們在一起就大不同了。衣袖飛揚笑語間,什麽事兒都能知道。

而且這些都是朝中起碼三品以上的家眷,什麽事,她們心裏沒有個小九九。

隻是何鍾靈也沒有想到,她會那麽順利就得到她想要的。

言談間自然都挑著熱鬧的話題聊,其中一個閨閣姐妹就掩嘴一笑:“晚晴啊,要說現在城裏最熱議的人物之一,就是你家的二公子了。”

如在湖心投了一顆小石子,眾夫人之間都泛起了一波漣漪。

何鍾靈忽然明白了,這些深居簡出的夫人們會這麽熱心地跑來捧她的場,豈不和她的心態一樣,多半也有想套點消息的意思。

於是她唇邊的笑也變成莫測,表情的變化更激起了其他女人的好奇心。

女人的好奇心為什麽會深重,因為越無聊,就越需要在別人的事情中找到樂趣。

她決定以不變應萬變,佯裝飲茶道:“這我就不知了,城外的事也傳不到府裏來。”

其餘夫人果然各自笑著,眼神交流一番就接連說開了:“晚晴許久之前給你家寶貝兒子辦滿月酒的時候,我家夫君不也陪坐了嗎,回去的時候就跟幾個友人在家中討論了,說沈二公子文章做得是極好,想不到啊,沒多久沈大人也被召回了京城,為了這事,我那位公爹還猜測,可能萬歲爺心中,還沒忘記沈公子呢!”

那夫人搖著團扇,十分優雅地說完一篇話。何鍾靈心裏一突,她是真不知道沈洵在京城的人眼中是怎樣的,此刻更有三分保留。一邊不帶任何表示地半開玩笑:“怎麽就忘不了了?”

頭戴金步搖的裙裝夫人低低用扇子壓在臉上,悶聲失笑道:“咱皇上是個性情中人呢……唉,我都忘了,晚晴你是近幾年才搬到京城住的,不知道真不奇怪。皇上要是不寵幸沈家啊,真沒有哪家敢厚著臉皮跑出來說自己是寵臣了……”

“所以說還是晚晴會嫁啊,”先前的女子笑盈盈道,“果然剛嫁過來,沈家又得回聖寵了。”

步搖夫人轉過頭來:“九年前的事男人們總不願意提,其實在當年呐,以年家跟沈家的關係,沈家竟然半點也沒有被牽連,幾乎是奇跡了。要不是聖寵,哪能有這樣的好運?”

何鍾靈終於適時找到了開口機會:“沈家與年家有什麽關係?”曾手握重兵的年氏一族,犯的案震驚天下,她倒也不至於一無所知。

在繁盛的花園旁,尹夫人有些吃驚地回首看著她,似乎覺得她怎麽能不知道:“年將軍的女兒年惜玉,曾經和沈公子是有婚約的啊!”

每當晡時,文進服侍沈洵沐浴完畢之後,他就可以下工回家了。素錦也隻有等這時候,才會去為沈洵做她的事。

她進去的時候,沈洵竟也沒在輪椅上,桌子上竟還放著一盆冒著熱氣的熱水,不由疑惑:“公子已經洗過身子了,還要熱水幹嗎?”

沈洵直立起身:“過來。”

素錦猶疑著,耳根有些微紅:“公子現在不想用針嗎?那奴婢先去打水洗個頭,回頭再來。”

在沈洵麵前,素錦多少還是有點她的私心。女為悅己者容,今日在她頭上取下一根白發,她也是微微不自在的。

眼看沈洵還有別的想做,她此刻就想趕緊離了這裏。

可沈洵已經支撐著自己坐起來:“你過來,我幫你洗。”

素錦驀地怔住,沈洵在桌下擺了個小木凳,抬起自己的腿放在上麵,他身形就固定住了。

素錦因他的動作,眼睛有些發澀:“公子這是幹什麽?”

沈洵揉了幾下腿,感懷道:“都這麽多年下來,偶爾也想像普通人一樣坐在板凳上麵。”

素錦不由自主就走過去:“讓奴婢來幫您。”

話還沒說完,沈洵一隻手攔住她腰際,另一手就抱住了她肩膀把她放到自己雙腿上。手指輕不可覺地刮過她鼻端:“今天我幫你,你躺好了。”

素錦覺得還沒回神已經躺在了他身上,他手指伸進她頭發裏,再一滑動,拉開了她綁發的繩結。一頭烏發就垂到了熱水中,沈洵彎身抄起熱水,順著她額頭一路流淌到了發梢。

素錦仰躺著,看著外麵擦黑的天色,真正麵色泛起潮紅道:“公子快放開奴婢。”

沈洵嘴裏發出輕聲:“別動。”素錦有些發愣地看著他半敞的胸膛,近距離一時感到壓迫,她立時閉上了雙眼。他的手指卻輕輕在頭皮上滑過,極輕柔地穿過一叢叢密發之間。

她喉嚨裏一下極艱澀幹啞,說道:“公子怎麽能為奴婢做這種事情?”

沈洵仿佛笑了笑:“我能為你做任何事。”

一句話把素錦說蒙了,他卻毫無所覺,繼續細致地為她揉著烏發,又微微鬆了她領口,沾濕的手指不經意滑過她的頸動脈。

素錦對經脈穴位有特殊的敏感,心髒禁不住緊迫起來。眼閉著時其他感觸就會很明顯,幾次都想推開了沈洵,自己起來,卻總差一抬手的勇氣。

沈洵倒像是很會服侍人,那廂又抄起一把水,握著素錦耳後的發就梳向了後麵。素錦忍不住扭動一下身子,他另一手就立刻托在她腰上,停頓住道:“弄疼你了?”

素錦再睜眼,眼裏就有一層霧氣。

“公子快些吧,奴婢還要為您施針呢。”半晌她才極低地說了一聲。

說不上懷著什麽情緒,素錦濃密的發漂在盆裏像是傾倒了滿盆的墨汁,沈洵默默用手指穿梭其間,沒再找到一根白發。

這時候的她無疑像傳聞裏那些冠絕京華的美人一樣動人,花一樣的年紀,散發醉人芬芳。沈洵手心握著她一縷發絲,由不得失神。京城裏,其他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都在幹嗎?幾乎大部分,都是嫁做新婦了,即便待字閨中,也隻等著豔陽花開的天氣,披著嫁衣離開家門。

然而他懷中的女子……沈洵垂下眼瞼,拿起毛巾,細致地沿著她發尾擦幹。

素錦不等沈洵幫她擦完整個頭發就匆匆起身了,她麵色有些微微的不自然,也不顧發上還滴著水。

沈洵凝眉:“不把水擦幹,當心著了涼。”

素錦搖頭,已經過去把沈洵的輪椅推了過來:“讓奴婢扶您。”

其實方才滿室紅燭火,怎不是良辰美景。但世上的事哪怕占據了地利人和,不在曾經的那個時候了,隻能叫兩個曾經靠近的人,也無可奈何。

他眼底掩過深深的失望:“我又不是什麽也不能為你做,你何必這麽抗拒。”

素錦的手顫了顫,眼眸也垂下:“行針的時候,公子不要打擾奴婢。奴婢若是分心,也會影響到公子。”

沈洵看她即便不願麵對,也依然熟練地取出銀針,自火上走過:“素錦,我一直沒問你,你的針法,是跟誰學的?”

素錦聞言,針尖明顯也一頓,但她神情些微變化之後,卻轉身道:“隻要公子相信奴婢,奴婢是不會把生疏的技藝用在公子身上的。要是以後有人問起,您就說奴婢是天生會的。”

不願提起的往事,隻能真的是太久前的往事了。沈洵目光追隨著她:“難道你也曾隨……去過西北?”

素錦已經半蹲在他腿邊,又抬頭認真看了看他,以一種醫者般嚴肅的態度道:“公子,不要打擾奴婢。有任何話,都等之後再跟奴婢說。”

沈洵靠著椅背擰了擰眉心,如果說有什麽事是他在朝夕相處中都束手無策的,就是素錦的心結。好比你有通天的本領將一個死囚救出牢籠,卻沒有辦法把他的心也從絕望裏拉出來。

素錦頭發上還飄著微香,少女猶在畫中,她卻已經一絲不苟拿著長針做紮人肉的事兒了。

花期抱著毯子進來,看一切已經如常,桌上的水顯然已被用過,就問道:“奴婢想問問,今天誰為公子守夜?”

今日隻進行了基本的簡單走穴,所用時辰還不及方才洗發的長。素錦收針站起,低眉就回道:“近日奴婢身子不適,恕不能為公子守夜。”

說著行了一禮就慢慢退出門外去了。花期啞然,看了看沈洵,便將毯子放在矮凳之上輕言道:“前兩日阿久荔兒都守過了,今日就讓她們去睡,奴婢為公子守吧。”

沈洵眉眼已帶了倦意:“辛苦你了。”

花期暗暗吐了一口氣,走到裏麵去為沈洵鋪床,看他**還鋪著厚厚的墊子,現在天氣熱得快,恐怕夜間已是燥了。阿久和荔兒兩個粗心人,隻怕根本沒想到這點。

她便把那層墊子揭起來,把**重新理好了,這才去服侍沈洵寬衣歇息。

院裏桃花開盡,繽紛花雨就落在廊前,由於沈洵堅持等到時辰自己上床休息,花期便不好意思再勸。因為之前沈洵也曾做過一兩回,她們便十分放心了。

沈洵還給了花期一杯茉莉花茶,花期受著自家公子照顧,一下就感動起來。喝完茶沒多久,她就歪在毯子上睡著了。

看花期睡得香,沈洵就把自己**的薄毯也拿來,蓋在了她的身上。隨後,他搖著輪椅,推門緩緩出去了。

今晚天有些陰,連月亮都沒有,星星的光芒都很微弱。空曠微涼的院子,沈洵往自己印象中的方向走。東府五髒俱全,有下人專門住的地方,本來幾個丫鬟愛睡在一處,不過東府就是房間多,丫鬟們一人睡一間都足夠。

這時,幾個丫鬟屋裏的燈也都是滅的。漆黑一團,沈洵在院內待了會兒,就來到素錦門前。裏麵的人似乎睡得不安穩,四下靜謐中仿佛就聽到一聲不太順暢的低吟。

沈洵推門的手於是頓了一瞬,直到房內傳來另一道不安穩的呼吸,他指端一彈門就在他麵前開了。

屋內有股淡淡的陳舊木屑味,是年久失修的房子的氣味。除此外屋內一切都是簡潔的,簡潔得不該是個女子的閨房。

沈洵望著床帳內的人影,不難看出那就是素錦,他心內掠過不安,微微靠近了才看見,素錦一截藕臂露在床外,此時,手指居然緊緊抓著一側被單。

沈洵晃亮了火折子,想去掰開素錦的手,但睡夢中人的手哪容易掰開,她纖細的指骨都緊握到發白,他試了幾次都沒成功。被單都被她攥得變形,看著指尖應該都陷在肉裏了。

沈洵眉頭皺著,便開始喚她,手一邊撫摸著她握成拳的手,一邊叫她:“素錦?”叫了幾聲,素錦卻仿佛受驚了般,渾身輕微地動了動,接著便發出極重的喘息聲。

這是被夢魘住的人。

基本被魘得太深的人,很難中途被喚醒,隻能深深沉在夢境裏或輕或重受著折磨。沈洵深知這一點,掌心輕輕滑過素錦的睡顏,一手抓起她緊攥不放的拳頭,放到唇邊輕輕碰了碰。

素錦連雙眼都是緊緊閉著,她渾身都在極用力地緊縮,看著這樣的景象會從心底發出寒氣。

就好像心裏有根繃得很緊很緊的弦,緊得呼吸都不暢,拚盡全身力氣都在繃著它。

的確有一絲冰涼之感在沈洵心底,他還想試試,便去拍素錦的臉頰,啟唇再喚道:“惜玉,是我。”

薄被下,素錦身子刹那間似**般動了幾下,麵容呈現痛苦之色,並慢慢屈膝想縮在一起。她完全被夢中情緒左右,在跟著夢境發展走。

沈洵不僅心涼,連四肢都涼。他看著漸漸熄滅的火折子,灰燼從他手裏掉到了地上。一如他看著她時心中的感覺一般無二致。

他脫去外衣蓋到她身上,手掠過她頸端,竟也是冰涼的仿佛沒有溫度,若不是他指尖下,還能感受到一下一下地輕跳,他簡直沒有收手的力氣。接著他將中衣也解開了,兩手按在扶手上,便踩著台階站起來,又沉重地坐到了床沿。

脫去靴子,便在素錦身邊躺下了,床帳緩緩飄落下,沈洵拉下了素錦的被子,她身體蜷縮著,衣裳便不好解開。他張手就抱住她,開始親吻她額頭。

密密的吻雨點一樣落在她身上,素錦漸漸開始不受控製,手指抓過了沈洵的手臂。沈洵卻不管她如何不舒服,一意摟緊了她徐徐纏綿。

良久,他來到她耳邊,低聲道:“你夢到了什麽?”

素錦眼簾始終緊閉著,連唇都開始泛出白色。沈洵含住她耳垂,手往後探,拉下了她的裏衣。

嬌嫩的肌膚貼在身上感覺就變了一層,立刻沈洵便更好地控製了她。順著她光滑的藕臂,輕輕鬆開了她握著床單的那隻手,並攥到了他手心裏。

他的喘息聲也變了,素錦這時從喉嚨裏溢出一聲悶哼,腿無意識朝上一弓,堅硬的膝蓋就抵到了沈洵身上。有股疼痛蔓延,他皺皺眉,他的腿就跟靶子一樣不能動,無奈稍微抬起身,用手將素錦的腿握住,少女的腿纖細,他大掌一握,竟然也就捏住了大半。

活色生香。沈洵幾乎不能把持,他定睛看著素錦,“現在看來我的顧慮都是錯的,我今夜就要了你,如何?”

緩緩將她雙腿掛在腰間,他重又吻住了她。不知是否因為從位置上改變了,素錦比剛才順從多了,是不是她的夢裏終於也開始趨於平和。

素錦眼閉著,腦海裏似乎一大片的桃樹都在落花,地上滿眼都是豔紅豔紅的桃花瓣,豔紅欲滴叫人睜不開眼。因為豔色春光,溺人醉人,讓人骨酥筋軟,她便由最初的迷醉迷惘,變得驚恐起來。

沈洵能感到她愈見急促的呼吸,他不知是好是壞,落下的親吻便更柔軟。看著她已是十分乖順,臉色都越來越平和,最後如同泛著光澤的瓷玉。

摟著她的腰,沈洵掙紮了半晌,終於還是放棄了。用衣裳蓋住她豔光逼人的身子,留戀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或許他也需要解渴了,一些……不**的解渴法子。

素錦驀然深吸一口氣,如受什麽驚般睜開緊閉已久的雙眼。因為衝擊力,她一時分不清真實夢境,如剛才夢裏漫天飛舞的桃花香,清俊雅極的玉樹公子躺在身側,笑意滿懷,隱如桃花一樣吹過的話語:“你在夢中,可有跟男子歡愛?”

距清明的前幾個晚上,就像老天都在傷感,連續幾天夜裏都陰雨交加。沈府少夫人何鍾靈,就像精神受到了重壓一般,忽然開始整夜都無法安寢。沈文宣沒在旁,就隻能是數遍驚醒為她守夜的丫鬟,每次在**的她,焦躁之意彌漫著全身。

這天晚上又是,原本安靜的屋裏猛地響起花瓶碎裂聲,將半睡半醒間的喜鵲驚了起來。喜鵲匆匆披著一件衣服,手裏掌著燈就趕了過來。“夫人!夫人!您怎麽了!”

何鍾靈兩眼無神地坐在那裏,就好像夜夜有雙看不見的手折磨她的意誌,讓她變得恍惚。

喜鵲幾乎不敢直視她,低頭道:“夫人……”

何鍾靈仿佛沒看見她似的,雙手抓著錦被,唇邊似乎在笑又似乎不像,透著瑟瑟寒洌冷意,就像自言自語:“有些人有些事,真是可笑極了!”

喜鵲看她的樣子,實在不像是身體無礙的人,待要說出請大夫,又實怕激怒了她。於是站在床邊瑟瑟顫抖,燈籠也照得她臉色發青。

何鍾靈冷冷凝望著她:“怎麽,還怕我吃了你?”

喜鵲抬起頭望著她,片刻哽咽著說:“夫人,您一定是病了,奴婢差人去請個大夫,好歹看看您吧?”

何鍾靈神色冷沉仿佛情緒已經降到了冰點,就在喜鵲眼淚都要下來的時候,她忽然有所轉變,連眼裏的光彩都變過來,咬著牙就發出癡笑:“大夫,對,就是大夫!”

她一直咬牙切齒地在笑,都不知道到底笑什麽。喜鵲隻能如蒙大赦一樣抬頭:“夫人,您同意請了?”

何鍾靈下巴揚了揚,神情略顯倨傲道:“是要把大夫請來,不過,不是給我看。”

喜鵲越發被弄糊塗,但這種情形下,她半個字也不敢吐。剛才她已經是頂著大險說了那麽幾句話,再要說下去,隻怕就算以她的身份也待不下去了。

前麵任如何的暴風雨夜,到了清明這一天,天高萬裏一片碧空如洗,淑雲夫人早已雇了三輛馬車等候在外麵,隻等去香山祭掃。孝宗也罷朝一天,所以包括沈東岩都能一同前去。

東府院子裏忙成一團,這裏下人最少,平時圍著沈洵伺候很夠用,但一旦要準備各種行程前的瑣碎東西,人數就很顯然不夠用了。

花期扭身招手:“公子的貼身衣物一定記得能多帶就多帶,這次待上幾天還不好說呢,一定一定準備足足的!”

荔兒腳程飛快地抱著衣服走進來:“夫人不是說待三天就應該能回來了嗎?咱帶的這麽多一定用不上的!”

花期把衣服接過來就開始裝包:“夫人也隻是大概說了,最近天氣多變,如果因變逗留了香山數日,咱公子東西不夠用怎麽能行呢?”

荔兒咬著手指道:“我想跟著公子去伺候。”

花期的動作就慢了慢,看了她一眼道:“這次是去祭掃先人,隻怕不會帶下人的。要是能一同跟著,我也是願意能更好地伺候公子。”

荔兒忍不住歎氣。素錦默默地把藥分成幾小包,替沈洵掖好袖口後,就塞到他手裏:“公子記得按時服藥,要用溫水,就算山上環境不便,公子也要想法取井水燒了,莫要不服藥。”

沈洵目光柔和,語氣更柔和:“我會的。你毋須太擔心了。”

花期拉了拉荔兒的衣袖,朝她送了一眼,兩人便退了出去。雖然時辰無多,離開時還是半掩了房門,先去忙著準備剩下的物事。

許久不曾多愁善感,卻因為這個特殊的日子,素錦眼圈也禁不住泛紅。她背過身為沈洵整理應帶的東西,這點動作卻被沈洵看出,在身後默然不語地看著她。

等她終於沒什麽可整理的了,回過身,沈洵眸露柔情,她心裏一時觸動,就在他椅旁跪下,打開雙臂環住了他的腰。

沈洵手指劃過她臉頰,心裏莫名的也有些傷懷,俯身在她耳際輕語:“幾天而已,很快過了。”

細想往年,兩人好像真從未有一日分開……

素錦明白,就算花期幾個能有人同去,以她的身份也是絕對沒可能的。她揉著眼就笑道:“興許就是陰雨天,情緒總愛受影響,公子放心去吧。”

越這樣沈洵仿佛越難舍下,他望著素錦幾次想說什麽,終究還是沒說。

前頭淑雲夫人已經派人來催,再不上路天就要晚了。不能再耽擱,沈洵拉起素錦的手做最後告別,溫言道:“你好好的。”

素錦一下有些止不住的酸澀之意,她及時克製了,那頭沈洵已經被花期荔兒兩個送出了東府,一會兒就看不見了。

素錦也覺得自己今日情緒有些怪異得不受控製,她都許久沒這樣對自己失控過了。抹著眼角,默默轉身走了回去。

門口老太太也是等了一會兒了,看見沈洵的身影姍姍來遲,她不高興道:“我就主張該讓洵兒出去走走,憋在府裏能長出花來?又不是姑娘家,偏還來得這麽慢,就那樣不樂意出府去?”

淑雲夫人就笑道:“娘別說了,洵兒這不是來了嗎?”

頭一回,府裏幾大主子齊全,花期和荔兒大氣都不敢出,低眉順眼謹慎尊禮地站在沈洵後麵。淑雲夫人自己一府主母,身帶誥命,這次也沒帶什麽下人,和沈東岩兩人也就隻讓一個小蠻跟著。

但到底親娘疼愛,在沈洵殘疾的腿上看了幾圈,淑雲夫人就揮手特許,讓花期也跟著進山伺候沈洵。

花期麵現喜悅,忙謝了恩。

三輛馬車,沈文宣自告奮勇想一路照顧沈洵,被淑雲夫人慈母之心擋了,她自己親自帶著沈洵坐一輛車,沈東岩和沈文宣一輛,小蠻和花期兩個丫頭就坐最後一輛。

浩浩****出發,掀開馬車一側門簾,最後朝沈府的大門望了眼。

淑雲夫人坐在他旁邊,意味深長地露出笑:“這就舍不得了?”

沈洵慢慢地放下門簾,半晌方道:“我就怕她一個人會有什麽不好。”

淑雲夫人噗地笑出來:“你也是太謹慎了。自己的家裏,又不是龍潭虎穴。”

沈洵深深看了母親一眼:“畢竟兒子從沒離開過。”

淑雲夫人抬手撫了撫他手臂,作為安慰般。等馬車漸漸加快,飛馳起來後,她道:“這麽多年該忍都忍過來了,幾天的時間,我想老太太不會怎麽樣的。”

沈洵淡淡一笑,卻看出仍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走了個最大的主人,東府丫鬟們心裏的歸屬也一下就散了。院子中有種說不出的寂寥感,阿久抱著一懷的東西笑嘻嘻從廚房裏走出來,還是她一貫的沒心肺模樣,見到素錦就說:“公子讓給你留了這個,讓我看著你晚上一定喝一杯再睡。”

那是用於安神的洋甘菊,在這個季節基本很少見到,阿久抱來的還是很大一叢,她看素錦發愣就眯眼笑道:“是公子讓文進去很遠的山上采到的,采了許多天才收集起來。”

素錦扯起嘴角,才露出一抹稱之為笑的表情。不知道誰曾在她耳邊說過這麽一句話,若這世上有一人為你好,真心的好,便是全天下都與你為敵,你也會是最幸福的。

因為在這個紛擾紅塵,有太多人經曆了一輩子,也沒能有一個真心相待之人。那日後到了生命盡頭都是孤孤單單的,太可憐了。

素錦露出溫和笑意,如往常一樣輕快說道:“這公子爺走了,大廚房都不知道還給不給咱們做飯了。”

阿久咯咯笑:“不怕,公子爺給了我好多銀子,我可以去街上買食材,咱們自己搭夥。”

荔兒好不容易從前院兩腳跑了回來,睜大眼有些重重憂慮道:“剛才在門口,老太太和少夫人吩咐我,說,讓素錦姐姐午後,去她的院子裏呢,我,我……”

素錦臉上的笑意就收了收,阿久眼裏一點一點溢出不能置信的目光,“幹什麽,我們爺剛走,就不讓我們安生了?”

荔兒都快哭了:“我怎麽知道呢,這,素錦姐姐怎麽了?”

主子要你倒黴,哪還有什麽怎麽了。阿久剛才還一片好心情,現在卻沉著臉把洋甘菊擲到了地上:“咱就不去,能怎麽樣,我阿久一輩子隻認公子爺一個主子,旁的人也別命令我,荔兒,你去把門給鎖了,除了公子爺,這東府的地麵誰都別想來!”

阿久性子剛烈,可一個丫鬟,卻又怎麽真能和正經主子對抗。素錦眼露哀傷,臉上淡笑道:“可不能說這種傻話,府裏都是主子,公子爺在也不興讓你這樣講的。”

荔兒眼淚汪汪,好像已經麵臨什麽大敵一樣:“素錦姐姐別去,行不行?”

越是身邊人這樣的表情,素錦越沉默,良久她才道:“叫我去不過問話。你們也別想多了,阿久,勞煩你弄些東西給我們吃吧。”

阿久豁出去道:“姐姐去外麵躲幾天吧,躲到公子爺回來就沒事了,這些銀子拿去,我跟荔兒兩個又沒犯錯,我倒要看看她們能怎麽地我們!”

素錦安靜道:“沒用的。”老太太和少夫人的性子,哪有丫鬟是不清楚的。這種意氣的話,說了也白說。恐還招禍。

荔兒真恨不得剛才什麽都沒說,撕了自己這嘴。“我們是不會讓姐姐去的。”

素錦的神情淡淡的:“我不去,你們都跟著倒黴,就算等公子,也得有人完好無損地等著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