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孔廟周圍數十裏人山人海,盛況空前。
山東士族子弟八方雲集,其中又以七大士族子弟最多。
而大量文人雅士也是蜂擁而至。
有些甚至還在路上。
杜荷讓人設關卡,收門票之舉,雖為他們所不恥,甚至破口大罵,但為了看這場文鬥,他們也都不在意那上百文。
甚至那些罵人的被加收數倍,暗戳戳地扇了自己的嘴後,還是老老實實把錢交了。
為何?
他們都看出這是當世文壇第一戰,既決定著山東士族的命運,也決定著大唐文壇的走向!
若是士族不再執掌文壇,而改由一個紈絝胡作非為,那對文壇而言將是滅頂之災,儒學傳承恐怕也會斷於唐。
他們是各有才華,可鬥到這種杜荷搏命,七大士族孤注一擲的層次,他們除了前來助陣外,顯然使不上什麽力了。
而且別看他們言必稱杜荷今日定自絕當場,其實心裏也很忐忑。
杜荷自在長安成功將巨債轉移給諸位國公以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罵死裴寂,救活張公瑾,不知讓多少人淪為天下笑柄,即便是陛下那句“彩頭”不是賭資,也因他而被記入史冊。
他既荒誕不經,又文采耀世,那麽多文臣都拿他束手無策。
來到山東後,他更是愈戰愈勇,輕鬆戰勝四大士族,可謂勢如破竹。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又怎麽可能盲目樂觀?
當然,無論如何,他們都會押注七大士族贏!
相信七大士族推舉之人不會讓天下文人失望……
“大哥,這門票收得真爽啊,兩萬多貫已經到手。”
程處亮帶著幾個紈絝返回後,錢光滿麵道:“還有很多人在往這裏趕呢,暫時交給其他人收了,咱們幾個可不想錯過這場文鬥。”
杜荷喝了一口茶道:“他們想看我死,不薅他們羊毛,薅誰羊毛?況且這幫文人真是夠蠢的,早被士族吸血吃肉了,還爭先恐後地當他們的擁躉!”
陳叔達笑道:“這一戰你若是贏了,對於文壇和天下文人的影響將難以估量。老夫近來也是日夜琢磨,你將會將儒學和文壇引向何方。”
“百花齊放,百家爭鳴!”
“不再獨尊儒術?”
“漢武大帝雖說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但內裏仍以法治為主,導致酷吏橫行。我始終覺得過猶不及。維護統治,還是采百家之長為我所用,一味推崇一家,隻會讓朝野思想僵化,失去創造力。”
“……”
寥寥數語,給陳叔達的卻是豁然開朗之感。
可能是當局者迷。
他本身就身在士族,又精通儒學,從未去質疑,更別說推翻當前一家獨大的局麵了!
其實從陛下這些年所為來看,他也不是隻以儒術治國。
杜荷這“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論調想必甚合帝心。
而這一旦實現,對天下士族而言將是釜底抽薪之舉。
先削山東士族之財,再來個影響全局的釜底抽薪,他這節奏掌握得太好了。
今日這至關重要的一戰,可千萬不能輸。
“杜大人!”
李錚走進孔廟道:“七大士族邀杜大人一戰!”
在說服七大士族聯手後,他李錚的名號如今可是響徹文壇。
甚至有人拿他和蘇秦、張儀相比。
杜荷覺得此人口才不錯,但所做也隻是順勢而為,他又借了一縷東風。
文人們故意吹捧,也有針對他之意。
他站起身,看向陳叔達和眾紈絝道:“走吧,看看他們要鬥什麽。”
他們走到孔廟正門前,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拾階而上。
“怎會是他?”
陳叔達臉色大變道:“此人名叫王度,其父王隆在前朝開皇年間,以國子博士詔,向文帝奏《興衰要論》七篇,言六國之得失。”
“文帝予以嘉獎,任忻州銅川縣令,民望甚高,被稱為‘銅川府君’。”
“銅川府君?”
杜荷笑了笑道:“這稱呼有點意思。”
陳叔達眉頭緊皺道:“他迎娶了裴氏為妻,生子五人,其中王通乃是前朝大儒,門徒眾多,其弟子仿夫子門生作《論語》而編《中說》,影響頗廣。”
“這王度便是王通的弟弟,曆任禦史、著作郎、芮城縣令,著有《北朝春秋》和《隋書》,老夫曾看過手稿,並讚為‘良史’……”
杜荷猛地轉身道:“你們?”
“沒錯,老夫和他是至交好友,老夫也沒想到七大士族會選他!”
“這玩的是什麽套路?他們就不怕他提前向你泄露文鬥內容?”
“這倒不會,王氏早已有大族氣象,而且我聽從於你,立誌當個種田翁之後,他已與老夫沒有往來。”
王隆、王通、王度……
杜荷快速在腦海中搜索一番,發現王通正是寫下《滕王閣序》的王勃的祖父!
前世上學那會兒,他被老師逮著背《滕王閣序》。
沒想到如今和王勃的爺爺輩鬥上了。
必須得說,這王氏文采底蘊深厚。
就是不知這王度會為七大士族祭出什麽撒手鐧。
“杜大人。”
王度走到杜荷麵前,頗為客套,反倒直接忽略了昔日好友。
“哼!”
陳叔達也是脾氣大,甩了下衣袖後,也當不認識此人。
杜荷暗笑數聲道:“王先生,請吧。”
王度捋著白須,閑庭信步道:“古人以聖人在上,史為書,瞽為詩,工誦箴諫,大夫規誨,士傳言而庶人多以之謗之。”
“而至孟春,徇木鐸以求歌謠,巡省觀人詩,以知風俗。過則正之,失則改之,道聽途說,靡不畢紀。”
“身為先秦百家之一,小說家采集民間傳說議論,借以考察民情風俗。然亦因其為小道,不為世人所重,終致弗滅。”
“臥槽!”
聽到這,杜荷已經聽出點苗頭了。
這王度真要如此?
他以為的獨辟蹊徑,會變成他躺贏的!
王度沒有留意到他的表情變化,依然沉浸其中道:“魏晉以來,文人寫下諸多神仙誌怪,老夫行將就木,雖有張冠李戴之嫌,但願承古時小說家之誌,順從神仙誌怪之意,創出文壇新樣式,定名‘小說’,並寫出《古鏡記》,請杜大人品鑒。”
說著,他把手稿拿了出來。
杜荷接到手裏,憋著笑看了起來。
怎麽說呢。
這《古鏡記》是他自述大業七年從汾陰侯生處得到一麵古鏡,能辟邪鎮妖,攜之外出,先後照出老狐與大蛇所化之精怪,並消除了疫病,出現一係列奇跡,後來他還把古鏡交給了弟弟王績……
全篇以幾個小故事相連綴,侈陳靈異,辭旨詼詭,尚存六朝誌怪餘風,不過也代表著小說從誌怪演變為傳奇。
對於當下人而言,這可太難了。
陳叔達臉色鐵青道:“小說?杜荷,這不亞於你寫出瘦金體啊,你可看出眉目?”
其他人也是把心提到了嗓門眼上。
連名字都是這王度定的。
那怎麽寫還不都是他說了算?
這咋贏!
他們也是夠卑鄙的!
自知詩詞歌賦贏不了,索性另辟蹊徑,還張冠李戴,讓其登上大雅之堂。
殊不知那些誌怪啥的,他們向來是不屑一觀的。
“就這?”
看完後,杜荷倒是想給個很高的評價,奈何實在給不出。
這隻能說寫出了一個還湊合的故事,完成度很高。
但跟後世的一些小說的想象力比起來,差得可就太遠了。
他隨便選一本,都能完爆《古鏡記》,並且引發小說狂潮。
至於已經寫了幾十回的《三國演義》,那完全就是吊打了!
而且手稿他此行也帶著呢。
能拿出來直接用。
本來以為這一戰會頗有挑戰,沒想到會贏得這麽容易。
“李大哥!”
他扭頭看向李貞英,正準備讓他把手稿拿來,王度似是意識到失策了,又從懷中拿出了一張手稿道:“杜大人,這小說還有一段話……”
杜荷接到手裏看了眼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尼瑪!
他們為了贏,還疊buff,玩雙重保障?
麻了!
這次要啃硬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