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馬周輕喃道,他赫然發現,自己對於這位殿下的了解實在太過淺薄,更多的還是源自於聽聞。

而現在所見,其口中所說的‘醒’了,難不成...

殿下這些年竟然是在裝瘋賣傻不成?!

且不說身為王傅的馬周此時心中如何震驚李禪的變化。

艙房內的昆侖海賊們已然發現了其手中拿著的致命暗器,正在一一射殺著自己的同夥,正欲要搏命上前製服對方時,身子微痛,隨後整個人僵倒在地。

十數名舉著單手弩的男子步入艙房內,其中個別人的頭上還包裹著黑白條巾,行裝明顯有異於漢人裝扮。

但這些人的右臂上,卻是都有繡著一個‘禪’字標識!

領頭一名下巴留有胡須,身材健壯的青年,連續幾發弩箭將昆侖海賊盡數放倒後,恭敬的單膝下跪,表情隱隱有些觸動,言語愧疚的說道:“禪哥兒!抱歉,讓你受驚了!”

“無妨。你們來了就好。”

李禪輕點著頭應道,眼神深邃的看著這一眾前來搭救自己的老夥計們。

與此之際,艙房外的廝殺慘叫聲、轟鳴聲開始連番大作,

持續了片刻後,外邊的聲響才逐漸平息下來。

一名身材健壯如虎的男子,提著帶血的長刀走了進來,說道:“禪哥兒!外邊的賊寇已經盡數鎮壓了!”

這兩位男子,便是他的隴西同鄉,如今禪坊的主事當家——趙莊、趙田兩兄弟。

“嗯,終究還是提前暴露了...”

李禪眉頭微皺的說道,在一眾苟活下來的皇子隨從們震驚驚恐的注視下,上前拍了拍兩兄弟的肩膀,說道:“這幾年,勞你們費心了!”

簡單的一句話,其中卻包含了太多不知從何言表的話語。

“禪哥兒...”

趙莊、趙田兩兄弟一時間不由感到鼻子發酸,他們明白,這些年過的最難的便是‘禪哥兒’

相比之下,禪坊這些年來,在主動或被動尋求發展之際,所遭受到的那些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但現在不同了,禪坊真正的大當家回來了,他們也找到了主心骨!

“這些海賊的來頭可有知曉,是受何人指派?”

李禪沒再多言什麽,隻是表情平淡的問道。

趙莊、趙田對視一眼,後者說道:“禪哥兒,我們在嶺南安插的眼線並未查出異動,看起來倒有些不像是受嶺南八府的人指派。”

“這一路上,我等擊退的人裏邊,大多都是沿路的普通匪寇,倒是沒遇到棘手的人。倒是這些個昆侖海賊...”

趙莊皺起眉頭,說道:“嶺南東部一帶,如今盡皆受‘馮冼氏’所掌。”

“其次,嶺南以富為雄。”

“而馮盎此人更是講究這‘和氣生財’一道,同‘禪哥兒’作對,便是同禪坊作對的道理,他不會不明白。”

“如今,我們禪坊乃是嶺南最大的優質家具木材生產供應商,同其馮氏的合作也沒有什麽互生間隙之處...”

“至於嶺南西部那些人,在這嶺南境內,應該是沒那熊心豹子膽,敢動禪哥兒一根毫毛才對!”

“隻是這群昆侖海賊不僅來勢迅猛,更是能避開了我等早先的盤查清剿,這可能是...”

說到這,趙莊眉頭緊皺,也不知該如何解答如今這個境況為好。

“其它藩國,或是大唐的人都有可能,是吧?”

李禪輕輕一笑,自嘲道:“總之,希望我死的人還真不少,哪怕我已成了個形神癡癲、不能主事的‘傻皇子’也罷!”

他閉眼深吸了一口氣,轉而問道:“那件事呢,有眉目了嗎?”

“這...”

趙莊、趙田對視了一眼,皆是麵露羞愧的搖了搖頭,回道:“關乎嫂嫂的死,有著太多的人存有嫌疑,我等也已在盡力盤查,可未能查出究竟是誰謀害了嫂嫂。”

“沒有答案嗎...”

李禪仰頭長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也是...究竟誰是凶手,同誰尋仇已不重要了。”

“天下人熙熙攘攘,皆為利往。”

“不論是我也好,素素也好,我們死了,都會有人因此獲利...”

“我隻是...”

“希望那個因‘利’而死的人,是我。”

“我本就不屬於這世間,但為何那本就該消失的人,不是我...”

他那平淡的語氣中,透著難以言表的哀傷,兩行清淚不知何時,已從他的眼角滑落下來。

自妻兒接連死去後,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同這個世界本就微薄的聯係已然斷絕。

在此之前,或者說轉生到這個世界後...

他一直在努力的適應融入這個世界,這個與他原來的生活截然相反,相距千年的世界!

可就在他自以為懂得了在這個世界裏的處世之道,自以為擁有了能在這個世界安穩生息的資本和實力,終於能同妻兒長相廝守,過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日子時...

現實再次給他打了一記巴掌!

李禪一直都有在思考一個問題。

自己這個穿越者,究竟該在這個世界裏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

正如這世上的人們,總有自己相對的角色一般。

或是升鬥小民、或是貪官汙吏、或是地主豪紳、或是...

皇室宗親!

按理說,他這輩子也投胎到了‘好人家’,應該是能過上好日子才對。

身為地主家‘傻兒子’的他,卻遭逢到了戰亂;

身為長安城‘升鬥小民’的他,遇上了官商勾結的欺壓;

單以商事買賣發家不可為,便選擇從政入朝堂,結果卻是與更多的人敵對;

再到成為‘綿州刺史’與一方貪官豪紳為敵;

這鯉魚躍了龍門,成為‘皇子’後的他...

卻好似在與這天下人為敵!

不願染是與非,奈何事與願違...

李禪想不明白,至今為止自己的所作所為,到底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而他自問自己本來想要的很簡單,但越是去努力追求,一切反而越是相去甚遠...

他尋求安生,是錯的。

他謀求私利,是錯的。

他造福一方,是錯的。

他宣揚改革,亦是大錯特錯的!

不知覺間,自己竟成了諸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欲要想將自己除之後快!

可縱觀以往,他自問自己行事有德,未曾勿忘心安!

但越是如此,卻好似在將自己逼上了一條通往深淵的獨木橋般,孤立無援!

他的追求,他的堅持,他的仁慈...

生生害死了自己的妻兒!!

“禪哥兒...”

趙莊、趙田輕喚了一聲,默默的將手拍在其肩膀上,以作慰藉。

他們做不到感同身受,但也明白此時李禪再次被過往的悲痛侵擾,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李禪才會選擇裝瘋賣傻度日三年之久,徹底封閉自己,甘願受人屈辱也不願過問世事。

這一方麵是預圖脫離那被‘掌控’的種種束縛。

另一方麵,又何嚐不是在以此逃避現實的悲痛呢?

趙氏兄弟那搭在肩膀上,從其手心傳遞而來溫度將李禪喚過了神來。

“我沒事。”

他輕輕一笑,將眼角的淚痕擦了擦,心中感到些許慰藉。

所幸,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麽些人在乎自己的存在。

也有這麽些人,因為自己間接或直接的原因,而生活的比以前更好!

至少這一點,他認為自己所做的是對的。

而他的初心...

亦是想同自己的妻兒們,生活在自己從曆史課本上所看到的那個‘大唐’——那個國泰民安、萬邦來朝,歌舞升平的盛世大唐!!

“禪哥兒,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趙莊左右看了看,上前貼耳低聲問道,將手中握著的長刀微微上抬示意。

若說此前他不了解境況也罷,這隨同隊伍從長安到嶺南一道行來,通過望遠鏡觀察的他早已看清這些個皇子隨從們,其人前人後的兩幅麵容如何。

本就身為奴才,竟敢如此欺辱主子,更別提禪哥兒乃當朝皇子,貴為皇室宗親一員!

其罪責,哪怕是千刀萬剮,誅連三族亦不為過!

“他們...”

李禪一一看向那些個跪在地上,臉色煞白、身子顫抖不已的皇子隨從們。

最後,將目光鎖定在了一名身材如球的太監臉上,眼神微凝。

正是他那殿內的內務總管太監·小圓子!

“殿...殿下...殿下饒命啊!”

“是小人膽大包天,是小人罪該萬死!”

“奴才都是受人差使,才敢對殿下無禮的,還請殿下饒奴才一條狗命啊!!”

自知罪孽深重的小圓子連連重扇著自己的臉,磕頭求饒道。

而其它存活的皇子隨從們,此時也緩過勁來,學著他磕頭求饒著。

他們皆是從武德殿內一同而來,歸屬自己名下的隨從。

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曾有在不同程度上欺辱過這位‘傻皇子’

至於其它人,縱使本人未參與其中,但明知有奴才以下犯上卻知情不報者,亦是幫凶之行,同樣罪不可恕!

“他們這些人...”

李禪頓了下,說道:“全部綁起來吧!”

“禪哥兒?這些狗奴才罪孽深重,要不就幹脆...”

趙莊、趙田兩人對視一眼,眉頭緊皺的問道。

“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但他們活著,還能派上些許用場。”

李禪搖了搖頭,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去吧,將隨我同行而來的人全部都綁起來!”

“哪怕是死人,也把屍首給我盡數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