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這些日子龍體違和, 削減了上朝時日,安王便稍稍擺出一些當家的模樣,攬了不少差事在身, 皇帝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朝中臣工聞風而動, 連帶著衛琅那頭也忙了起來,籌備著安王的下一步。

二人用罷,聯珠奉上薄荷清茶漱口,又擺上了橘皮山楂的飲子解膩。

能像今日一般麵對麵坐在一處敘話已是不易, 他握了握紓意的手, 溫言叮囑道:“秋日幹燥,娘子定要保重身子才是, 我托人買了些蜜脂梨來, 約莫明日就到了。另有蜀地尋來的石蜜,樣子像是凝冰琥珀一般, 與咱們這兒的不同,名曰糖霜,到時與梨一同燉著吃,潤肺止咳再好不過。”

“還有,現下可不能不穿足衣在內寢行走,寒從足下生,著涼可就不好了。”衛琅搜腸刮肚, 恨不得將事兒都與她說明白, “得了空也可出門走走,身子也舒暢些, 那鄭十二娘總愛帶你去什麽樓的……”

他耷拉了一雙眉眼, 顯得有些懇切:“那都是悶在屋子裏, 人多氣味繁雜, 待上一會兒便要嗆嗓子的。跑馬泛舟、進香點茶,哪一樣都比去那兒好得多。”

紓意裝作聽不懂似的,隻說:“是呀,那兒人人焚香煎茶煮酒的,燈燭也多,確實熏人得很,還好懷英想的周到,特意贈了梨來,這樣便不會傷了咽喉肺腑。”

衛琅心中不願讓自家娘子見那花言巧語的檀郎,那兒的郎君,各個用一張麵皮勾搭小娘子,簡直恬不知恥!

“娘子就不能不去嗎?那檀郎有什麽好的。”他憋了半晌,終究忍不住說出口,話裏十分委屈。這人可是多長了一條胳膊不成?就有這般好看。

她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連忙掩唇,衛琅這副憋屈的可憐模樣讓她十分受用。

竟然還笑,他見四下無人,便揀了紓意身側的繡墩來坐,再將人一把攬進自己懷中,穩穩當當坐在自己膝頭。

他麵上浮現出些許紅意,如此親近也讓他心頭十分緊張,前一次坐在自己膝頭還是上一輩子的事兒。衛琅看她麵上尚未褪去的笑意,隻大著膽子收緊胳膊,想貼著麵頰去吻她。

兩人從未如此親近過,紓意一雙手搭在他肩頭,還愣愣看著一張俊臉湊近,半晌才反應過來用胳膊抵在他胸膛上,想掙紮著下地來。

衛琅大掌雖攬在她腰後,卻仍有一番規矩未曾亂碰。手臂使起勁兒來硬似磐石讓她掙動不得,他湊近了問:“你是故意的?想讓我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不願你去見他?”

前幾日聯珠想親近貓兒,卻教它四隻手腳並用抵住她湊來的臉,想來現下紓意的舉動也相差無幾。

她麵紅耳赤,笑意早就換做了羞赧的斂眸。他自小便練習武藝,更有一身緊實的塊壘肌理,在這當坐墊當得心甘情願,源源不斷的熱意透過衣料傳至二人相貼之處,讓紓意一時忘了言語。

“你愛聽,我才愛說。”他低著嗓音蠱惑道,“那檀郎空有一張麵龐,怎比得上你家郎君?可是我不夠好看嗎?我也會撥弦彈琴。”

“照我說,那馬場今後還是不必去了,上次那個什麽勞什子楊郎還敢當著我的麵來勾搭你,麵皮厚勝我軍中的鐵盾,不如去邊疆抵禦外賊,真當我是泥捏的不成?”

“他們也不照照鏡子掂掂斤兩,這就來肖想我的絮絮,十個加起來也配不上你。”

“娘子,外頭的男子都壞得很,隻有我是好郎君。”

衛琅湊得更近了些,綿軟甜膩的腔調鑽進她的耳中,直撩撥地心尖也癢了起來:“我就是醋了,不願那些人接近我的娘子,娘子就可憐可憐我罷。我恨不得立即將安王逮進宮裏,好早些與你成婚,再讓那些不長眼的狂徒來看看,活活氣死他們才好。”

風亭四麵的金絲竹簾半掛,被風吹拂著在柱上磕碰,不知是不是一下下撞在她心頭,紓意裙角垂在他靴麵上,層疊與他袍角糾纏在一處。

“我自然也想讓娘子眼中隻能有我一人,雖說如此,可我並不會鑄金屋藏之,娘子愛我,自然隻容得下一個我,我也敬你愛你,何必處處牽絆警惕?”他將額角親昵地與她磨蹭著,喉間流淌出滿足的喟歎,恨不得能一直粘作一處,“娘子可還愛聽?我一番真心實意是不是比外頭的靡靡之音更好聽些?”

“若是愛聽,我今後日夜說個不停。”

紓意顫著眼睫,雙手仍搭在他胸膛上半晌無言,像是被他惑了心神一般。

衛琅蓄意使壞,他肩頭使勁,帶著胸膛肌理也繃緊起來,教她因手下跳動而回了神。

“你……”她不知說些什麽才好,隻攥拳捶他,又被緊緊擁入懷中。

他笑得開懷,十分滿足地埋在她頸窩磨蹭,又將滿腔愛意藏進二人唇齒之間,享用得十分幹淨。二人心口相貼,再沒有更契合的去處了,紓意一身軟綿綿的,教他恨不得摟著再也不鬆開。

旖旎散去,衛琅捧著她的臉:“這段時日我會更忙些,約莫過了年節便好了,你放寬心,想做什麽去做便是,一應有我呢。”

“外祖一家不日便要回京,舊宅定要修繕,陛下興許會令宮中將作監前去,我也請了匠人們來,如何都不會耽誤事兒。”他想了又想,似是沒什麽好說的了,隻攬著她歪纏。

“你樣樣都想得如此周到,教我怎麽謝你才好?”紓意點點他的鼻尖,心底一片暖意。

“還要謝什麽,我是你的郎君,為娘子分憂都是些應當做的事兒。”衛琅笑著啄吻她的唇,“既說我周到貼心,可有多喜歡我幾分?”

她捏著他的臉,笑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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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一族乘著簡樸的青帷車回京,宮中遣了近侍內監來迎,往昔交好的人家和門生也自行前來。張氏在家中想了幾日,到底是弟妹的娘家,全家都去未免落了個巴結的口實,若是不去又顯得太過無禮,最終讓安平伯帶著長子一同前往,也好全了禮數。

紓意和母親早早地登車往城門處等著了,內監在皇帝身邊日日侍奉,自然也聽了定遠侯這位禦前紅人說起自家未婚娘子的事,見了徐氏與紓意便來見禮,滿麵笑意地請女眷們在車中等,也少吹些冷風。

“林夫人,小娘子,這城門口風大得很,不如請二位帶著小郎君在車中稍候,咱們遠遠見了徐老太傅的車駕便來稟告。”

徐氏笑著謝過中貴人好意,隻說:“外祖此番回京不易,還要拜謝陛下聖恩才是。咱們做晚輩的,自然要在此恭候。”

內監捧著聖旨道好,請她們立在自己身後,也好替人擋些寒風。

林柏風帶著兒子出了城門,見弟妹和侄女侄兒能與捧聖旨的中貴人站在一處,連忙上前見禮,內監常在禦前侍奉,察言觀色的功夫自然上乘,徐氏實在無法對謀害夫君的惡人和顏悅色,隻僵著臉還禮,一應神情都進了內監的眼。

“安平伯也來了,還請與旁側稍待,免得見了風。”內監開口趕人,讓人挑不出他的錯漏。

林柏風連忙點頭,帶著兒子立在內監指的門側,不知為何,這風好像更大了些,簌簌往人脖子裏灌,吹得二人縮手縮腳十分狼狽。

風聲裏夾著車馬前行的碌碌之聲,終於見了青質車頂緩緩而來,車夫呼喝著揮鞭,隻想再快一些。

內監笑道:“徐老太傅眼見著便來了。”

徐氏雙眸含淚,原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娘家親人,原還能有這一天。紓意攬過母親的肩頭為她拭淚,隻說相見是喜事,阿娘流淚再見風可是要傷眼睛的。

在此相候的眾人也激動起來,隻見幾架車馬愈近,近侍內監遣小內監相迎,一隻蒼老的手探出車簾,被小內監穩穩扶住。

“祖父!”

“恩師!”

周遭聲響此起彼伏,聲聲喚著這位年近八旬的老臣。

他須發皆白,麵龐滿是溝壑,一雙倦眼卻仍有神韻,緩緩掃視在場眾人,又抬了眼看城樓上白玉京明德門的字樣,心中悵惘仿若隔世一般。

內監隻笑著看諸位見過故人,等寒暄過再來宣官複原職和賞賜的旨意。

徐氏攜一雙兒女拜見曾外祖,又被徐老太傅托住了手:“芳妤獨在京中撫育一雙兒女實在是辛苦,快去見你父親母親罷。”

她再拜祖父,這才去見老太傅身後的父母。

“妹妹!”徐家舅舅見了自家妹子也流下淚來,一家人團團摟在一處哭泣,舅母柳氏牽過紓意的手,也問著從前那件事。

“張氏可還找了你的麻煩?信裏寫得輕鬆,可舅母是怕你報喜不報憂。”她將外甥女拉至近前低聲問,這事未曾讓徐老太傅知曉,免得老人家在暮州時更加憂心,盧夫人雖遣了人去暮州報平安,可總要親眼見了才能放心下來。

“不曾,我與阿娘幼弟分了府,她當時尚且自顧不暇,更是沒力氣來煩擾咱們,”她紅著眼角笑道,“咱們手上攥著她算計不成的把柄,還有自家兒子的前途要顧忌,哪來膽子與我們爭鬥。”

“這就好,這就好,現下家裏回了白玉京,更是有人依靠了。”柳氏撫過她的鬢發,十分欣慰。

“舅母也許久不曾見過柳家老夫人了,如今也好寬慰一番。”

內監笑盈盈地上前來,捧著聖旨道:“奴婢今日奉了陛下之命前來宣旨,幾位大人聽過後也好進宮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