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原本就該想到,林川能招她喜歡,自然也能招別的女人喜歡。像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讓自己落單呢?
他情話說得那麽溜,張口就來。他在**,嫻熟溫柔。他吻技了得,讓人沉迷不可自拔。這一切,應該都是在女人堆裏浸泡出來的呀。
朱顏不甘心。
就算喜新厭舊是人的天性,可林川為什麽就那麽猴急呢?她前腳剛出門,他後腳就把其他女人領進家,太傷人了。
那個女人看起來30多了,無論身材還是顏值,都很普通,朱顏輸得心不甘情不願。
擁有過是一種比沒得到更折磨人的情緒。
這種不甘變成一種執念,蟄伏在朱顏身體裏,就如冬天沉睡在泥土裏的草籽,遇到合適的時機,比如一陣風,一場雨,就會萌出芽,刺破土地,拔節生長。
這讓朱顏每想起林川一次,身體就會跟著痛一次。
朱顏想,她在朱以放婚禮上失神是因為林川,那麽小姨呢?她流淚又是為什麽?
朱顏猜不透。
小腹的疤痕萌出一絲絲癢意,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怎麽了?”梅朵問。
“癢死我了。”朱顏撫摩著肚子。這道疤從小就跟著她,每到變天下雨或者季節變換,就隱隱作癢,擦了多少膏藥也不頂事。
“你還記得這是幾歲時候的事嗎?”梅朵問。
“忘了,隻依稀記得是小學時候。”朱顏搖搖頭。
“7歲。”梅朵說,“那是你7歲那年,闌尾炎發作,動手術留下的。”
“你怎麽這麽好記性?都快20年了,猴年馬月的事,你還記得?”
“關於你的事,你家的事,我都記得。”梅朵輕輕笑了,“你隻知道你肚子上的疤,卻不知道你爸爸額頭上的疤。”
“老朱額頭上有疤?我怎麽不知道。”
“你知道什麽,你正眼看過他幾回?”梅朵為朱以放打抱不平,自顧自的說,“朱以放是很愛你的。那年你急性闌尾炎發作,痛得在**打滾,他抱著你一路飛奔去醫院,跑得太急,甩了一跤,你一根頭發沒少,他頭都磕破了。”
“留疤了嗎?在哪裏,我怎麽都看不出來?”
“額頭上,他會抹點粉蓋住疤痕。”
“老朱還會擦粉?”朱顏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哈哈,他太逗了。”
“隻許你自己花枝招展,就不許男人也化化妝?”
“小姨,為什麽每次提到老朱,你都格外緊張?”
“他是別人嗎?那是我唯一的姐夫。”
“曾經的。”朱顏笑嘻嘻補充。
梅朵哼了一聲。
“小姨,說真的,你跟老朱其實挺般配的,你們那張合影,像極了一對情侶。你們不論性格,還是三觀,都很相似,而且你是射手,他是獅子,簡直天生一對。你們如果在一起,會不會更幸福?”朱顏拉著她手,認真地說。
“這丫頭瘋了,胡言亂語起來。”梅朵假裝慍怒了,轉過身去,背對著朱顏。
她不想讓朱顏看到自己紅著臉,又紅著眼。
梅朵時常想,那年嫁給朱以放的如果人是她,會怎麽樣呢?
梅朵和朱以放的故事,也有一個俗套的開始。
那個秋天,18歲的大一新生梅朵,在校園迎新會上,認識了大四學長朱以放。
如同所有浪漫愛情故事的橋段一樣,看到朱以放第一眼,梅朵就喜歡了。
那時候的女孩子,多麽矜持啊。
不隻是梅朵,整個八九十年代的愛情都是含蓄而內斂的,那時年輕人會因為一件白襯衣、一個微笑、一首詩朗誦、一場運動會而對一個人怦然心動。
然後不知道被內心那頭小鹿亂撞了多少次後,在一個思念濃得化不開的夜晚,提筆寫下一封飽含著自己所有心思的表白信。
就像要做一件神聖的事情,那是多麽專注而又忐忑的時刻啊,一封信反複斟酌,寫了撕,撕了寫。
在終於覺得每一個字都無比妥帖之後,才放下心來,鄭重地托人轉交或由郵局寄出去。
可是梅朵連信也不敢寫。不敢表白,不敢行動,隻是遠遠望著朱以放,或者想方設法製造機會,和他在圖書館過道或者食堂門口擦肩一次。
在朱以放麵前,梅朵是自卑的。朱以放多麽光彩奪目啊,長得好看,學業好,年年拿獎學金,還是校辯論隊金牌辯手和足球隊主力,人送外號“朱帥”。
那時候的梅朵,卻仿佛營養不良,瘦瘦小小的,還沒長開的樣子,走在人群裏,毫不起眼。
她那麽普通,沒有辦法引起朱以放的注意。
然而愛情的魔力就在於,它能讓一個人脫胎換骨變成另一個人。
就像一顆塵發出光亮,一片雲長出翅膀,一隻最柔軟的蟬長出最堅硬的鎧甲。遇到愛,再普通的人,也會變得不普通。
梅朵不敢表白,不代表她隻會傻等。一股莫名的力量,召喚著她要從黑暗走向光亮,促使她勇往直前。
學校社團啟動年度辯論賽,梅朵沒有猶豫地報名了。然後她親自拜訪朱以放和他的辯論隊,請他幫忙指導她。
學妹如此謙虛好學,學長自然不好推辭。朱以放將他的辯論技巧傾囊相授,梅朵進步神速。
那次辯論賽,梅朵獲得了優秀辯手的稱號。她知道,朱以放從此記住她了。
事情一步步朝著預期的方向發展。
梅朵並不滿足,她想要更多。她渴望和朱以放更親密的接觸。
一起準備辯論賽的時候,他們總是有距離,開會的時候是幾個人,討論的時候是一張辦公桌,麵對麵遇見的時候是走廊。
為了能私下約見朱以放,和他更親近地相處,梅朵想疼了腦殼。想了兩個晚上,她想出了辦法,一個既能滿足她的心願,又不會讓彼此尷尬的辦法。
她找到朱以放,告訴他,她能在辯論賽中勝出,全憑他指導有方,為了表達感謝之情,她邀請朱以放和他辯論隊的同學,到她家做客。
她還看似無意透露出,她媽媽包的餃子和做的紅燒肉,好吃到能把舌頭吞下去。
朱以放“中計”了。
梅朵開心得在夢裏都笑出聲來。天知道為了等這一刻,她做了多少努力,一顆心忐忑了多久。她就怕朱以放不理她,隻要他理她,她總有機會。
朱以放和他同學赴宴那天,是一個周末。
梅朵把在另一所學校上大三的姐姐梅雲也喊了回來。她終究還是不夠自信,怕到時候會慌亂,有姐姐在,她更篤定一些。
那天梅朵穿上了最好看的一套衣服,雪白的絲質襯衣,鮮豔的棉布紅裙,長發梳得一絲不亂,在腦後編成兩根靈巧的麻花辮。
梅雲卻很隨意,套了一件條紋衫,長發隨意紮起馬尾。
朱以放和他同學按照約定時間來了。一群年輕人,擠在梅朵家小院,玩性大開。
梅雲陪朱以放的同學聊天,梅朵給大家端茶,送水果,遞瓜子。
朱以放調皮起來,教梅朵家剛滿一歲的大狼狗小黑學跳繩。
他的一個同學帶了一台當時最時尚的柯達照相機,負責給大家拍照。梅朵和朱以放也合影了一張。
那天梅朵是興奮的,同時又是憂慮的。她怕家裏條件簡陋,照顧不周,委屈了朱以放,又怕自己太過熱絡,弄巧成拙,遭朱以放厭煩。
她偷偷觀察朱以放,看著他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三盤餃子和幾大塊紅燒肉,她才終於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離開的時候,朱以放笑著告訴梅朵母親,他很開心,吃得開心,玩得開心,謝謝一家的招待。
梅朵七上八下的一顆心,才落下地來。
那天之後,朱以放就對梅朵熱絡了,他每周都找時間約梅朵見麵。
可梅朵一點也不開心。
朱以放找她,為的是打聽梅雲的消息。
梅朵千算萬算,卻算不到,朱以放會對姐姐梅雲一見鍾情。
朱以放想盡辦法接近梅雲。隻是他做什麽都是徒勞,戀上梅雲,隻是他的單相思。
梅雲有意中人。男孩叫葛青,和梅雲從小就認識,兩人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同學,也是彼此的初戀。
梅雲在北京上大學,葛青考上軍校,去了湖南長沙。異地戀的兩人,平時主要靠寫信疏解相思,隻有寒暑假期才能相聚。
他們已經計劃好了,等梅雲一畢業,就領證結婚。
梅雲畢業了,卻沒有等到葛青。那個人為了仕途,娶了學校政委的女兒,梅雲等了那麽久,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那麽多甜美誓言,都成了鏡花水月。
後來,梅雲自殺了一次,被梅朵發現,救了回來。
後來的後來,梅雲嫁給了朱以放。梅朵成了朱以放的小姨子,朱以放成了她姐夫。
朱以放和梅雲結婚後不久,朱顏出生。梅朵知道,她永遠沒有機會了。
再後來,朱以放介紹秦小明給梅朵認識,最後,秦小明成了朱顏的小姨父。
梅朵把一腔愛戀,都深埋心底,隻將那張合影久久珍藏。
在外人麵前,她竭力克製住情感,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出她的心事。可是有時候就是怎麽也藏不住啊。
時常她看著這個姐夫,就像多年後那天,她看著婚禮台上的朱以放,那麽近,又那麽遠。
當朱顏問:“我媽和朱以放是怎麽認識的?”
她轉過身來,把這個故事講給朱顏聽。當然,她隱去了自己對朱以放的情感。女人啊,天生就是講故事的高手。
“想不到朱以放還有這麽深情的一麵。”朱顏歎息。然後她問了一個問題,“最後他教會你家小黑跳繩了嗎?”
整個故事中,她對媽媽自殺和朱以放教大狼狗跳繩這兩處印象最深。但媽媽的事她問不出口,她怕勾起小姨的悲傷。
“沒有。”梅朵說,“他真傻,狗怎麽會跳繩呢。”
朱顏擁抱了梅朵,回到客房。
遠處馬路上有車疾馳的聲音,轟隆隆地碾壓過這個秋日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