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珠在一個霞光滿天的早晨離開了浦江,除了思念,什麽也沒帶走。
他來浦江,為的就是追隨朱顏,現在朱顏不要他了,這裏就再沒什麽可留戀的。他想麗江灼人的豔陽,想他的香巴拉,想阿爸阿媽了。
同一天,朱顏搬離了朱鈺家,左手拖著行李箱,右手端著那盆海棠。
朱鈺沒有挽留,隻在朱顏包裏偷偷放了一個信封,裏麵是一萬塊錢。對這個妹妹,她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朱顏人不笨,能力也有,魄力也有,卻總是想著走捷徑,而不是踏踏實實走好每一步。這是讓她看不慣的地方。她也曾問過叔叔朱以放,怎麽不多管管朱顏,讓她少走點彎路。他隻是笑笑,說姑娘大了,有她自己的主意,隨她開心去吧。
朱鈺看人一向很準,但她卻小看了朱顏。
朱顏懶散的時候像一隻貓,一旦她發奮起來,那就是一隻老虎。她很快找到了房子,不再住酒店。對工作,也是下定決心,全力以赴。
簡曆投出去後,她開始挑選公司,針對性的去麵試。堂姐給的一萬塊錢,她收下了,為什麽不要?夠交三個月房租呢。
一個月後,朱顏收到了心儀已久的會計師事務所的入職offer,她第一個告訴了小姨,小姨知道了,朱以放自然也會知道的。
想了很久,朱顏最後撥通了阮子柒的電話。
“親愛的,我找到工作了。”
“太好了,做什麽的?”
“還是我的老本行,審計。”
阮子柒認真地恭喜了朱顏。然後她說:“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
“是什麽呀?”朱顏問。
“先保密,到時你就知道了。”阮子柒笑著說。
一切都讓朱顏充滿了期待。
阮子柒的神秘禮物,即將入職的工作,還有嶄新的明天。
上班第一天,朱顏在辦公室見到了小玉。這讓她有點意外。奇怪嗎?不奇怪。即將畢業的小玉,和朱顏一樣,也瞄上了這家事務所。麵試過後,她被安排在審計部做實習生,工位就在朱顏對麵。
小玉笑得像朵花,落落大方打招呼:“顏姐,真好,我們又見麵了。”
朱顏點點頭,心裏罵了一聲,冤家路窄。她特別不想天天對著小玉那張臉。但這份工作,是她精挑細選後,經過三輪麵試得來的,她不能就這麽輕易放棄。
想到商場櫥窗裏漂亮的裙子,每天都要吃的膠原蛋白粉,昂貴的化妝品,想到還要換個住起來更舒服的房子,朱顏就覺得,沒有什麽是不能忍的。
她需要努力工作,賺取薪水,而小玉是可以協助她的人。這麽一想,小玉的臉變得順眼多了。
她想明白一個道理,很多時候,人的耐心,都是逼出來的。忍不了,隻是被逼得還不夠。她是朱顏,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也要得常人所不得。
午餐的時候,小玉端著餐盤坐到朱顏對麵,又笑得像朵花。
朱顏看著她,嘴裏的飯菜就咽不下去。她特意坐到食堂角落,就是想要一個人安靜地吃頓飯,這個小玉,卻陰魂不散。
“顏姐……”小玉欲言又止。
“有什麽話你就說吧,不要賣關子。”
“那晚在你們家,我很抱歉……”
“抱歉什麽?”朱顏不耐煩地看著她。
小玉放下筷子,壓低聲音說:“我沒有想要插足你的婚姻,也沒有想要破壞你的家庭,如果不是你……”
“你不要說了,我知道。”朱顏低下頭,沒有看小玉。
“可是……”小玉心有不甘地說。
“可是什麽?”朱顏抬頭,拿起一片紙巾慢慢地擦著嘴,臉色平淡。
“我隻希望你對我不要那麽冷漠。”
小玉說完,大口咀嚼飯菜,不再看朱顏一眼。
朱顏愣了一會兒。她喝掉碗裏最後一口湯,端起餐盤離去。電腦裏浩瀚的財報和表格,還等著她去熟悉和處理,她沒有時間想別的。
如果說和小玉的重逢,是一場意外,那麽下班後收到快遞,對朱顏來說就是一場驚嚇了。
包裹是從鷺城寄過來的,方方正正一個小紙箱,朱顏拿小刀小心拆開,發現裏麵包了一層又一層,層層包裝打開,裏麵正是那顆她丟失的耳釘。
朱顏看著耳釘,怔了半晌。
不多久,阮子柒的語音打過來了。
“親愛的,東西收到了嗎?”
“收到了。”
“開心吧?我記得你說過,這是你小姨送給你的結婚禮物,對你來說,肯定很重要。”
“失而複得,我當然開心啊。”朱顏小心翼翼地問,“你在哪兒找到的?”
“前段時間收拾房間,在客廳沙發的縫隙裏發現的。”
“真的嗎?我都不知道,原來是掉在那裏了啊?”
“是啊,我猜就是你不小心掉在那裏的,所以馬上就快遞給你呀。”
阮子柒說得輕描淡寫,朱顏卻如芒在背。
她想起離婚後住在阮子柒家裏的那些時日,尤其是阮子柒出差那幾天。如果時光倒流,她一定不會做出那樣的事。
那天早上,朱顏睡得迷迷糊糊,聽到阮子柒在客廳交代程豐:“你不想做飯就叫外賣,她這段胃口不好,你點外賣的時候,不要點太油膩的。”
“知道了。”程豐說。
“晚上打遊戲聲音不要太大,不要吵著她,她本來睡眠就淺。”阮子柒又交代。
“隔著牆呢,她聽不到的。”
“那你也小點聲。”
“好好好,都聽你的。”
然後就沒有聲音了。
朱顏起床,頂著一頭亂發晃出來,咳了一聲。
抱在一起接吻的兩人連忙分開了。
阮子柒問朱顏:“你醒啦?”
朱顏點頭:“早就醒了。”
“放心,我都交代好了,我家飼養員會好好照顧你的。”
阮子柒拉著行李箱,拍拍程豐的背,然後笑著擦擦他的臉。剛剛,她的口水在他的嘴角開了花。
阮子柒要到外地出差三天,朱顏是知道的。她走上去和阮子柒擁抱:“親愛的一切順利哦。”
那三天,白天程豐去上班,朱顏睡覺,睡到中午,起床洗漱,吃程豐幫她點的外賣。晚上程豐回來,兩人繼續吃外賣。吃完各自回房間,互不打擾。
最後一天,朱顏沒有睡懶覺。程豐上班後,她去附近的菜市場逛了一圈。
程豐下班回家,推開門,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桌上是熱騰騰的三菜一湯,玄關處空置了很久的瓶子插著鮮花,廚房裏朱顏係著圍裙,像個嬌滴滴的田螺姑娘。
程豐撓撓後腦勺,抿了一下嘴唇,藏在眼鏡後麵的雙眼閃閃發亮。這麽久以來,他和阮子柒每天忙工作,能準點下班已是幸運,勞累一天回家,有一桌熱騰騰的飯菜,簡直是太奢侈的幸福。
“開飯啦。”朱顏摘掉圍裙,輕呼一聲。
看程豐站著發呆,她笑了,上前把他電腦包接過來,掛好,推著他在餐桌前坐下,抽出濕紙巾讓他擦手,又變戲法似的拿出幾瓶啤酒,開了蓋,倒進杯裏,遞到他麵前。
“嚐嚐我的手藝。”朱顏說著,給自己也滿了一杯,“這段時間多虧你和子柒收留我,這頓飯就算是犒勞你的。”
“真是辛苦你了。”程豐呡了一口酒,有點難為情地說,“子柒明天就回來了,真可惜,她沒這口福。”
“她可比你有口福,她沒少吃我做的菜。”朱顏笑著,跟程豐碰了一下杯。
程豐話很少,隻是埋頭吃菜,朱顏跟他碰杯,他就喝一口。不勝酒力的他,很快微醺,話變得更少。
房間很安靜。餐桌正對著窗子,朱顏看到窗外的樹被風吹得四散搖擺,枝葉嘩啦啦響。
“怎麽感覺秋天還沒過完,就直接到冬天了呢?”她怕冷場,也怕尷尬,沒話找話,“你喜歡什麽季節?”
“我嗎?我都喜歡。”程豐一本正經地說。
“就沒有一個最喜歡的嗎?”朱顏看著他,眼裏帶著笑。
“如果非要說最喜歡,那可能是秋天吧。”
“我也喜歡秋天。”朱顏說著,給程豐杯裏滿上酒。
“我以前在蘇州讀書的時候,周末喜歡和同學去一座島。”
“什麽島啊?”
“西山島,在太湖上。”程豐說,“那時候我們坐公交,穿過幾座小島和長長的太湖大橋,就為去那裏看一看夕陽。”
“那一定很美吧?”
“西山島四季都很美。春天到處是碧螺春的香氣,我以前不了解碧螺春,後來跟茶農熟了才知道,碧螺春分好幾個等級。頂級芽尖是最好的,芽尖又分單笌、一葉一笌、兩葉一笌幾種,一芽一葉是特級標準,特級的很少見,產量很少, 一斤超過5000塊,據說都是留給VIP……”
“這麽貴啊?”
“當地人常用一句話來形容,一斤碧螺春,四萬春樹芽。意思是做一斤特級碧螺春需要四萬棵芽頭,所以很多時候茶農起早貪黑忙一天,也做不了一斤茶。”
“那網上賣的100塊錢一斤的呢?”
“嚴格來說,100塊一斤的那個不叫碧螺春,當地人叫草青。草青就是嫩芽摘完了,後麵長出來的老葉子,一樣可以喝,隻是泡出來的茶顏色暗黃,喝起來沒有甜絲絲的味道,比較苦,適合喜歡喝濃茶的老茶客。”
“那夏天呢?”朱顏問。
“夏天有各種水果,草莓、枇杷、楊梅、葡萄、石榴、梨,輪番登場。 5月的時候,那裏有一種白沙枇杷,能把整個鎮子都甜倒…… ”
“秋天呢?”
“初秋可以吃蓮蓬和雞頭米, 等到8月底太湖開捕節,各種湖鮮就上了餐桌,太湖三白,白魚、銀魚、白蝦,太鮮美了。深秋**黃了的時候,大閘蟹也上餐桌了,太湖大閘蟹,蟹黃肥厚,肉質鮮甜,是老饕的最愛。再然後,柑橘要登場了,這是西山島的明星,叫洞庭紅,白居易任蘇州刺史時,每年都要親自挑選西山島的橘子進貢,蘇東坡喜歡用西山島的黃柑釀酒,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也有對西山島橘子的記載。對了,那裏還有個明月灣古村……”
“那年國慶節,你帶子柒去過對不對?你們住在明月灣,還在明月橋上拍了合影。”
說起西山島,程豐興致很高,話匣子一打開,滔滔不絕。朱顏估計他可以講一晚,所以她打斷了他。
“對……”程豐笑起來,害羞的樣子。
朱顏也笑了。西山島到底有多美,她並不關心,呆瓜一般的程豐打開了話匣子,能和她愉快聊天了,這很好。
兩人邊吃邊聊,不時碰一下杯。
在酒精的刺激下,程豐講了很多他和阮子柒的生活瑣事,本來很無聊的事情,用他的語言和方式講出來,變得格外有趣。
朱顏聽著,笑得停不下來。聊到後來,程豐醉了。朱顏扶他回的臥室,給他簡單地擦了臉,又扶他躺下。她站在床前看他,他的臉深深地埋在枕頭裏,睡得像個孩子。
她看了很久,然後上了床,慢慢躺在了他身邊。朱顏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阮子柒是她最好的朋友,可她卻時常忍不住嫉妒這個朋友。她知道這樣做不對,可是她控製不住。
那些輾轉反側的夜晚,她孤枕難眠,可這個房間,卻傳來他們粗重的呼吸和壓抑的喘息,她聽在耳裏,身體的燥熱和內心的寂寞一起襲來,躲不開,隻能把頭深深埋進被子……
她也是女人,也有欲望,所以她脫了衣服,躺在了原本屬於阮子柒的位置,摟著阮子柒的男人。這讓她生出一種征服感,仿佛獲得了一場勝利,內心的孤寂暫時被填滿。
那一夜的故事戛然而止。阮子柒什麽都不知道。
朱顏心驚的是,她那枚丟失的耳釘,是真的掉在阮子柒家的沙發縫裏,還是那晚掉在了阮子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