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來得猝不及防。

仿佛一夜之間,天氣就熱起來了。溫度驟升十幾度,一下子從暮春跳入盛夏,完全忽略了中間的過程。

天氣不懂得過度,朱顏懂得。入職兩個月的她,工作和生活都漸入佳境。進公司不到一周,叫得出審計部所有人名字。幫同事檢查報表糾正一個數據錯誤,被邀請吃大餐。部門團建小露一手做了幾個菜,回來被追著要菜譜。加班加點做出一份漂亮的審計報告,在周會上獲得表揚。發了工資,第一時間去商場買下那條心儀的裙子。養了多日的海棠,也在一個早晨開出一樹密密匝匝的花。

人一旦努力起來,全世界都會給你讓路。這是朱顏入職兩個月來獲得的感悟。她很想跟阮子柒分享她的感悟,卻羞於啟齒。她時常想起睡在程豐身邊的那一夜,這讓她不知如何麵對阮子柒。

尤其收到阮子柒寄來的耳釘後,朱顏內心時常充滿了煎熬,那些愧疚、慌張、擔憂、害怕……一串串情緒,此起彼伏,在她心裏攪成一灘爛泥。

阮子柒會懷疑嗎?她會不會是在**發現的耳釘,為了不戳破,而裝作是在沙發裏找到的?

想到這裏,朱顏就很難過,她覺得自己要失去這個朋友了。

下班後,她試著撥打阮子柒的電話。

阮子柒很快接了。

“哈嘍。”她說。

朱顏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後硬著頭皮說起辦公室的事。

“你知道嗎?今天很搞笑……”

“說來聽聽?”阮子柒很有興趣的樣子。

“吃完午飯碰到一個女同事,她盯著我看了幾眼,說你看起來瘦,沒想到腿還是挺粗的。我說是嗎?她說是啊,你不露腿的話看起來隻有90斤,一露腿看起來有110斤。這不是變相說我胖嗎?我心裏不開心,嘴裏還是誇她,你的口紅真漂亮,特別顯白!她很開心地走了,見人就笑著打招呼。我就是故意不告訴她,她牙上粘了一片菜葉。”

“哈哈哈,你這女人……”阮子柒似乎心情不錯,聲音脆脆的,“恭喜你,嘴甜腹黑的朱大小姐回來了。”

朱顏聽她笑得明朗,緊繃的神經鬆弛了一些。她想了想,問道:“你怎麽樣?和程豐還好嗎?”

“好著呢,你放心。我們最近在計劃婚禮的事,到時你可一定要來。”

“確定了日期告訴我,我一定去。”

朱顏心底的石頭終於落地,整個人也輕鬆起來。

接下來她們聊得很隨意。

朱顏告訴阮子柒,公司要求員工上班必須穿工服,白襯衫和黑色半裙是標配,而且必須要穿絲襪。天氣太熱,每天擠地鐵,一身的汗,連褲絲襪經常夾在腚溝,非常討厭。

阮子柒哈哈哈的又笑了。她說:“我剛買了幾雙冰絲絲襪,非常好穿,關鍵是不勾絲,出汗也不黏,特別適合夏天。”

“什麽牌子的?”朱顏問。

“我網上買的,名字記不得了,我一會兒把鏈接發給你。”

朱顏平時穿的絲襪都在專賣店買。這次她想試試阮子柒說的那種冰絲絲襪。

一會兒,阮子柒把購買鏈接發了過來。朱顏打開網頁,一盒四雙,隻要69元。她又看了介紹和買家追評,便沒有猶豫地下了單。

快遞很快寄到了。

朱顏撕掉包裝袋,拿出絲襪細細觀摩,對這次網購十分滿意。當晚她就把絲襪洗了,第二天穿上身,感覺更好,絲滑舒爽,而且不怕勾絲。

她心裏一動,這樣物美價廉的好東西,如果轉手倒騰出去,就是一樁買賣,是能賺錢的呀。

朱顏打定主意,要做這筆買賣。

她找到網店店主,先是舌燦蓮花,表達了對他家寶貝的喜愛之情,把店主哄得心花怒放。接著充分發揮三寸不爛之舌,從店主那裏要到生產廠家的聯係方式。然後打電話到廠家,說自己是批發商,要大量進貨,最後拿到了市場主管的電話。

電話打過去,朱顏直接說要拿貨。

“你要多少?”對方問。

“500雙。”朱顏說。

“小姑娘,你還不知道情況吧?走我們批發價,至少3000雙起,你隻要500雙,享受不了批發價呀。”

“叔啊,我還是個學生,因為家裏困難,就想著做兼職賺點生活費,幫家裏減輕負擔。”朱顏軟聲軟氣,“我也想多要點,但我一個窮學生沒有多少錢,就這500雙的進貨款,還是跟同學借的,叔啊,你就當做做善事,按批發價給我,好不好?”

對方想了一會兒,最終同意了。

周五中午,朱顏拉下臉請小玉吃飯。

她當然不是為了巴結小玉,她是有事要小玉幫忙。練攤的500雙絲襪已經到了,她找小玉和她一起出攤。

小玉一開始是不同意的。

“我為什麽又要幫你?”她說。

“不是幫我,是我們一起合作。”

“什麽合作,明明是把我當苦力。”

“不是免費苦力,有錢拿的,我付費給你。”

朱顏告訴小玉,隻要她周五和周六下午幫忙兩個小時,費用是每天500元,還送兩雙絲襪。

小玉同意了。她是聰明姑娘,不會跟錢過不去。

下班後,朱顏補了妝,換上短裙,當然沒忘了穿上絲襪。然後用一個大編織袋裝了貨品,打一輛車,和小玉直奔浦江市最繁忙的地鐵站。

朱顏買了一塊擺絲襪的紫羅蘭色絨毯,打印了微信收款二維碼,還手繪了一個漂亮紙板,上麵用卡通字體寫著:25元1雙,40元2雙,另外還儲備了零錢若幹。

小攤很快擺起來了,因為是下班高峰,又是周五,地鐵站口人流如織。

兩位衣著清涼的年輕姑娘,不管在哪裏,都會引人多看幾眼,何況還是兩位好看的年輕姑娘。不多會兒,小攤前就圍了一圈人。

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猶豫著買還是不買,朱顏開口了:“這個真的好,我自己都在穿,超級舒服。”她湊近姑娘,壓低聲音,笑著說,“你要不要摸摸看?”

女孩看到朱顏短裙下瑩潤修長的腿,臉一紅,說:“不用啦,我拿兩雙。”她用手機掃碼付了款。

有人開了頭,後麵就容易多了。猶豫的人,紛紛拿出手機和錢包,圍觀的人,也心動了。人越聚越多,小攤被團團圍住。

一個拿相機的大叔擠到前麵,把鏡頭對準朱顏,哢嚓按下快門。

這聲音驚動了朱顏,她警覺地抬起頭,目光一番掃視,最後鎖定了那位穿著軍綠色攝影馬甲的大叔。

大叔見朱顏抬頭,哢哢又是兩張。

“謝謝,請不要拍我。”朱顏麵露不悅,把他叫到一邊。

“不要擔心,你非常漂亮,很上鏡。”大叔以為她害羞,笑著給她看相機裏的片子。

“我知道我漂亮,但我不想被拍。”

朱顏的臉沉下來,她知道這些老法師的套路,但凡遇到個漂亮姑娘,就哢哢按快門,回去發論壇或朋友圈。她不喜歡自己照片被掛出去示眾,更不喜歡被一群不相幹的人圍觀,評頭論足。所以她不容置辯地讓大叔刪掉了照片。

送走大叔,朱顏繼續賣絲襪。一個多小時後,她清算了一下,賣了一半。她用編織袋把剩下的絲襪裝好,跟小玉說:“收工,明天再戰。”

兩人就近找了家肯德基吃晚餐,點了漢堡,薯條,可樂。

“第一個買單的姑娘,是你找的托兒吧?”小玉啃著漢堡問。

朱顏慢慢吸著杯中的可樂,笑而不語,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你為什麽那麽抗拒別人拍你?”小玉又問。

“我討厭鏡頭。”

“你不是挺上鏡的嗎?”

“上鏡就一定要讓人拍嗎?”

“挺好的呀,說不定明天網上就會出現絲襪姐姐的視頻,然後你就紅了……”

“那我把這個機會讓給你吧,你來做絲襪妹妹,如何?”

“不要。”小玉嘻嘻笑了。

第二天下午,兩人去了另一個地鐵站。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市場。朱顏就算不說話,站在那裏,都會有人多看她幾眼,何況她巧笑嫣然,賣力吆喝。

這一次,小玉也穿上短裙和絲襪,加入吆喝的隊伍。不多時,小攤前又擠滿了人。

她們5點上的攤,到晚上7點,絲襪賣得沒剩幾雙了。兩人都鬆了一口氣。

朱顏腦子裏快速算了一筆賬,500雙絲襪,拿貨成本價是5塊一雙,賣出去是20塊一雙,一雙賺15元,500雙那就是7500元。刨去雜七雜八以及需要付給小玉的1000元辛苦費,這個周末,不到5小時,她賺了5000元。

想到這裏,朱顏臉上就露出了微笑。她決定了,剩下的絲襪,如果賣不掉,就拿回去當人情送給辦公室的女同事。

準備收攤時,路邊一輛白色特斯拉停了下來,車窗搖開,裏麵一個男人跟朱顏招手。

朱顏走過去問:“先生需要幫忙嗎?”

男人30來歲的模樣,穿一件修身黑T,笑容靦腆。他難為情地說:“我……想買你的絲襪。”

朱顏心裏偷笑,男人買絲襪又不是什麽丟臉的事,臉紅什麽呢。

“給女朋友買,還是給太太買啊?” 她問。

“你還剩下多少,我全要了。”男人沒有直接回答,探頭看了看四周,語氣有點著急。

朱顏懂他為什麽著急,這裏是臨時停靠站,車不能停太久。

“還有8雙,你都要嗎?”

“都要了。”

“好嘞。”

朱顏眼角眉梢都溢著笑,麻利地裝好絲襪,遞給男人。

“給你優惠價,一共160元……”

男人從錢夾裏拿出兩張粉紅色鈔票,說:“不用找了。”然後他拿出手機,看著朱顏說,“我叫沈鵬飛,方便加個微信嗎?我後麵可能還要找你買絲襪。”

朱顏沒有拒絕,爽快地加了他。

晚上,朱顏給阮子柒報喜,匯報自己兩天賣掉500雙絲襪的戰績,順便提到了沈鵬飛。

阮子柒笑著說:“這個人不會是想泡你吧?”

朱顏說:“他都沒看我幾眼,應該是對我不感興趣。而且他買那麽多絲襪,肯定有女朋友了,要麽已經結婚了。”

“說不定他害羞。”

“再害羞的男人,遇到心儀目標的時候,都會主動出擊的。”

“知道啦,你最了解男人。”

“我也了解女人。”朱顏嘻嘻笑。

阮子柒問:“你後麵還要擺攤嗎?”

“擺啊,幹嘛不擺?”朱顏興致盎然,“你要不要過來跟我一起,很賺呢。”

“饒了我吧。我下個月辦婚禮,訂酒店、拍婚紗、發請柬、給親戚買車票,一堆事,忙得四腳朝天的。到時你來,可要給我包個大紅包。”

“包,必須包!”

講完電話,朱顏去洗澡。半小時後,她裹著浴巾出來,發現手機進來一條新的微信:“嗨。”

發消息的是沈鵬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