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過後下了一場大雨。

至此,浦江市的早晚終於有了那麽一絲像樣的涼意。被亞熱帶炎陽長期照射的鷺城,卻依然熱得霸道。

午後,朱顏從一個悠長的夢裏醒來,滿頭大汗。她環顧著房間,眼前的一切很熟悉,又很陌生。這個房子,她曾經跟王天來過幾次,還住過一晚。那時候,她一心想要擁有這座房子。現在,房子真正屬於她了,她心裏卻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緒,有些悵然若失。

阮子柒曾建議她將房子重新裝修,租出去。她沒有同意,隻是換了自己喜歡的牆布,床墊,以及沙發,其他都保持原樣。

離開鷺城後,這房子就空置著。比起租給不相幹的人,她更寧願它一直孤單。

朱顏起床,推開窗子,50米開外就是大海。她聽著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感覺又像做了一場夢。

門鈴聲清脆地響起來,不用猜,她知道是阮子柒來了。

阮子柒邀請朱顏當她的伴娘。收到邀請時,朱顏拒絕了,可是架不住阮子柒軟磨硬纏,最後還是答應了。

婚禮就在明天,阮子柒過來送伴娘服。之前買婚紗的時候,根據朱顏的身材尺寸,她買了一件漂亮的伴娘裙。

“快換上試試。”

一進房間,阮子柒就從盒子裏拿出裙子,催朱顏試穿。

朱顏來不及抗議,就被推進了衣帽間。她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阮子柒眼睛都亮了。

香檳色的抹胸長裙,大方簡潔的設計搭配精致蕾絲,將朱顏白皙的天鵝頸展露無遺,腰間鏤空的貼花裝飾,惹人注目,尤其凸顯了朱顏纖細的腰身,後背更是驚豔,蝴蝶骨半露半掩,性感中透著嫵媚。

“親愛的,你美死了”阮子柒圍著朱顏轉了一圈,笑著說,“怎麽辦,我後悔了,有你這樣的伴娘,我這個新娘子該黯然失色了。”

“那我不去咯。”朱顏假裝要脫衣服。

“別啊……”阮子柒說,“伴娘美,說明我眼光好,說明我自信,內心強大!”

兩人又說笑一陣。朱顏去衣帽間換下裙子。出來後,她切了一盤哈密瓜,抱兩個靠枕扔到飄窗上,和阮子柒一起,歪在上麵聊天。

“晚上要不要和我睡?”她問。

阮子柒說:“不了。晚上我還有事,也就這會兒還有點時間,陪你說說話。”

朱顏拿竹簽挑起一塊瓜,小口小口咬著,說:“別看我桃花不斷,其實我很羨慕你。老實說,這麽多年走過來,你想過要放棄嗎?”

阮子柒笑了笑,把一縷垂下來的頭發撩到耳後,“這真是個刁鑽的問題。”

“說說看嘛。”朱顏很期待。

“這麽說吧,每個跑過戀愛馬拉鬆的人,應該都有那麽一些瞬間,想要放棄。但是你知道嗎?你穿過人群,越過山丘,淌過河流,你已經跑了那麽久了,為什麽要停下來呢?喜悅也好,汗水也好,那已經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了,你隻會想要一直跑,一直跑。跑下去,成了你的信念……”

“可是那樣好辛苦啊。”

“辛苦是生活的原味。”

“你的信念是那個終點嗎?”

“不是,終點意味著新的起點。”

“程豐是你的終點嗎?”

“他是我的港灣。”

兩人又聊了些別的,朱顏講了她在浦江和小玉之間的一些事。

“我沒想到,我還沒行動,就出了項鏈風波,這個李夢,還真是歪打正著,助了我一臂之力。”朱顏說。

阮子柒聽了,默不作聲。

“你覺得我過分嗎?”朱顏問。

“我不是很明白。”作為局外人,阮子柒不想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測朱顏,“拋開小玉構陷你這件事,她為什麽一定非走不可呢?”

“因為她威脅到我了。”

“什麽威脅?”

“小玉知道我太多過往的事,我不想埋一顆雷在身邊。”

“我理解。”阮子柒說。

朱顏笑笑,她沒完全說實話。

她的過往並不是最大的威脅,她怕的是小玉這個人,小玉專業能力很強,哪一天取代了她,也不是不可能。這才是最大的威脅。所以小玉非走不可。

太陽西斜了,阮子柒匆匆吞下最後一塊瓜,說:“我該回去了,明天婚禮的流程,我得再和酒店確定一下。”

“有事打我電話。”朱顏說。

阮子柒沒有馬上回家,而是一個人在海邊走了很久。

她在心裏問自己,愛程豐嗎?回答是肯定的。

和他結婚後悔嗎?回答是不後悔。

她想起朱顏之前問,她騙過她嗎?如果硬要說,善意的謊言算欺騙嗎?

那時阮子柒跟朱顏說,她跟林川隻是普通朋友。事實是,普通朋友也會做點特別的事。

阮子柒的確是在一次公益助學活動中認識林川的。

那次活動,阮子柒和同事先行。抵達一個小鎮,他們的車子停在路邊,等過來匯合的林川。

阮子柒一早知道林川是北京過來的外交官,見到的時候,還是驚了一下。利落的短發,瘦窄的臉型,漂亮的眼睛和高挺的鼻子,讓他看起來特別像某個影視明星。

上車時,他說了聲:“你好。”是非常性感的男中音。黑色風衣挾裹著深秋沁涼的風,讓剛睡醒眯著細長眼睛的阮子柒瞬間清醒了。

貴州的山區,坡陡彎急,中巴車走走停停,中途大家進了一個綠蔭蔽日的農家小院吃午飯。

不知是誰講了一個笑話,林川嗬嗬地笑起來,牙齒閃亮,眼紋微微綻開。阮子柒看著他,一塊臘肉哽在嘴裏,她覺得那魚尾紋性感極了。

顛簸到傍晚,他們到了希望小學所在的鄉裏。

鄉領導設宴給大家接風洗塵。喝酒是少不了的,村民自釀的米酒,醇香濃鬱。

阮子柒不勝酒力,二杯下肚,就已腦憨頭熱。可領導們實在熱情,一張張淳厚笑臉迎著,一杯杯酒敬上來,她推脫不過。

難堪之際,林川來了,他說:“喝酒是男人的事,咱就別為難小姑娘了。”一句話,不著痕跡救下了阮子柒。

林川不說話時優雅冷峻,說起話來聲音格外好聽,一口滑溜的京片子,聲聲悅耳。他老道地和眾人應酬,推杯交盞,不時扭頭和鄰座交談幾句。

阮子柒在一旁看著,就愣了神。36歲的成熟男人,體貼,周到,亮晶晶的眼睛,詼諧的談吐,還有那略經風霜但依舊帥氣的容顏,是完全不同於程豐的另一種熟男**,一下子就攫取了她的心。

第二天,阮子柒洗漱完畢去吃早餐。經過一晚的休整,梳著高馬尾,抹了紅嘴唇的她看起來清新明朗,容光煥發。

在小桌邊拿食物時,阮子柒看到坐在對麵的林川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個眼神,她懂得,那是一個成熟男人看自己感興趣的女人時,應該有的樣子。她低頭夾起一個煎蛋,咬了一口,卻發現自己已經飽了。

她的魂兒還陷在林川那個眼神裏,沒出來。

希望小學在一座大山上,需要乘坐越野車,翻山越嶺。

吃畢早餐,一溜4張黑色吉普已經等候在鄉道旁。阮子柒不知道自己該上哪輛車,很是窘迫。

林川走了過來,打開手中的活動手冊認真看了一遍,告訴她:“你的位置在3號車。”然後拍拍她肩膀,露出一個極溫暖的微笑。

四個小時後,他們到達了位於山頂的學校。校長領著孩子們列隊歡迎,那些黑紅的小臉,怯生生的眼神,露在拖鞋外黑乎乎的腳指頭,讓人看了揪心。

阮子柒像隻木偶一般,被固化的流程牽著走,啟動儀式後,是送禮物環節,送罷禮物,是遊戲時間。

她小心翼翼地追尋林川的身影,目光舍不得離開他,又害怕一直盯著,被他發現,於是拿起相機,裝作拍照。

林川分發完文具,開始熟絡地和小朋友玩遊戲。他們一起跳繩,長長的繩子每晃一下,阮子柒的心便也跟著晃一下。

回程,林川上了阮子柒那輛車,他挨著阮子柒坐下,笑著說,他那輛車坐著不舒服,晃得他腦袋痛。

下山依舊崎嶇,一路顛簸,搖晃。阮子柒的心跳得很快,她看向窗外,風把路兩旁的樹葉吹得飄飄搖搖。她和林川的手像風中的葉子那樣,不時碰觸,又迅速遠離。

最後一晚,他們住在鎮上的旅館,阮子柒的房間和林川的房間挨著。

山裏蚊蟲多,阮子柒的胳膊和腿被咬了一串腫包。吃晚飯時,林川看到了,他說,他帶了驅蚊液,讓阮子柒晚一點過去拿。

去的時候,林川剛洗漱完,他脫了外套,隻穿一件貼身白T,肩膀平直,胸肌飽滿。阮子柒看著,移不開眼。

兩人站著講了一會兒話,離開的時候,阮子柒忽然腦袋發熱,說了一句自己聽了都吃驚的話。

她說:“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林川就笑了。他伸手將阮子柒攬到懷裏,給了她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兩人抱著,舍不得鬆開,抱著抱著,就抱到了**。

第二天,兩人恢複了初始的客氣與禮貌,默契得像什麽事都不曾發生。仿佛前一夜的溫存,隻是一場夢,那些暗夜裏的情和欲,隻是短暫的靈魂出竅。

後來,阮子柒和林川偶爾聯係,聊著彼此的工作和生活,隻是閉口不談那晚的事。

阮子柒有阮子柒的想法,那晚的事,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她對林川說不上愛,她迷戀的,也許隻是在陌生環境下,一個陌生異性帶給她瞬間的心動感覺。

拋開這些,她深知她和林川不一樣,他像一匹桀驁的野馬,注定不會在她這片貧瘠的草原停留。她和男友程豐,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才是注定的一對。

阮子柒和程豐戀愛多年,一路攜手走到今天。她不是嫌程豐不夠好,相反,程豐對她來說,足夠了。

兩人學生時代開始相戀,這麽多年,她隻和他戀愛過。她也想體驗一下,和別人談戀愛的感覺,那會不會完全不同。

她不甘心就這麽定了終身,她想,如果在程豐出現之前,她已經和很多人戀愛過,是不是以後都不會再動心了呢?可是又因為愛著程豐,不想失去他,所以多年來不曾逾距一步。

直到遇到林川,阮子柒不管不顧瘋狂了一把。瘋狂過後,她發現,原來也不過如此。

人啊,總是這樣,總是想要比較,比較了,才知道自己擁有的有多好。總是想要經曆,經曆了,才會心甘情願安定。

阮子柒就是這樣想的,有些事,體驗過一次,已經足夠。她就要嫁給程豐了,往後的路,她會和他慢慢走。

想到和朱顏共享過一個男人,阮子柒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