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天,是屬於朱顏的。

先是阮子柒打電話來,告訴朱顏,鷺城那套房子,有買家谘詢了,出價超出朱顏的預期。

朱顏於是在一個周末飛過去,幹脆利落的簽字蓋章,賣掉了房子。

接著是工作上,一切都朝著朱顏期待的方向發展。她這個破格提拔的審計主管,管理能力和業務能力一樣出色,一眾屬下心服口服,高總監也對她另眼相看。

而且,她接的幾個私單錢都到賬了,查看進賬記錄的時候,她內心充滿了愉悅,還有力量。

那種感覺,就像陰天時看到窗外那抹明亮的新綠,又像出門前看到手機的電量是滿格,以及發動汽車時,汽車油表盤上的指針正好指向F。

這讓朱顏覺得,生活就像喝一杯陳年普洱,先前的苦澀勁兒過去了,後麵就是回甘的甜。

她和周屏風的感情,也是甜甜的。從大理回來後,他們比從前更親密了。兩人時不時地見麵,約會,熱戀期拉得無限綿長。

這天下班後,朱顏接到周屏風的電話,他約朱顏晚上一起吃飯。

朱顏說:“你在哪裏,我去接你。”

賣房後,朱顏買了車,一輛琥珀色的路虎極光,高大威猛。

提車那天,周屏風還笑朱顏,說她的身體裏住著個漢子。

朱顏無所謂別人怎麽說,她隻知道,從一個尋找依靠的人,變成值得依靠的人,她一直在向前走。

周屏風上車,說有個禮物要送給朱顏,說完遞過來一個裱好的卷軸。

朱顏打開卷軸,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那是一副字,用雋蔚的正楷寫著:朱顏已半醉,微笑隱香屏。

“喜歡嗎?我請爺爺寫的。”

“喜歡,裏麵有我們兩個的名字。”

朱顏對文學沒多大興趣,對詩歌也了解不深。但有兩首詩,她認認真真地關注過,因為詩句裏有她的名字。

一首是王國維的《蝶戀花》,“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還有一首就是南北朝時期梁國皇帝蕭綱創作的宮體詩《美女篇》,“朱顏半已醉,微笑隱香屏”。

比起《蝶戀花》裏的悠然喟歎,朱顏更喜歡《美女篇》的意味深長,朱顏半已醉,微笑隱香屏,故事還沒講完不是嗎?隱退屏風之後,又發生了什麽?生活的懸念,給人無限想象。

朱顏喜歡這種懸念。她注視著卷軸,心裏湧起一股異樣的情愫,說:“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我曾經給自己改過一個名字。”

周屏風說:“記得,你說你曾改了個跟媽媽姓的名字。”

“對。”

“叫什麽?”

“梅笑隱。”

“這是不是說,命裏注定我們就要在一起?”

四目相對的兩個人,抑製不住嘻嘻嗬嗬地笑起來。

朱顏發動車子,朝永平路駛去,周屏風說要請吃大餐。

他們去了上次同皓皓和曉雪見麵的那家館子,吃飯的時候,兩人回顧了一下過去,順帶著暢想了一下未來。

“想過要和我結婚嗎?”周屏風問。

朱顏怔了一下。她不是沒想過,相反她想過很多次。她隻是搞不懂周屏風的媽媽羅蘭到底是怎麽想的。

生日會那天,羅蘭明顯是看不上她的,朱顏知道。那天羅蘭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隻落水狗,她一直記得。前兩天羅蘭卻打電話給她,邀她去家裏坐坐。真是善變的女人。

周屏風似乎懂得朱顏的心思,說:“你擔心我媽是嗎?”

朱顏點頭。“我弄不懂,你媽到底是認可我,還是不認可我?”

“我媽其實是個麵冷心熱的人,她當然認可你啦,前幾天還誇你端莊大方呢。你發現沒有,你們挺像的,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眼睛長在額角上,眼裏容不得沙子,做起事來,又幹脆果敢,比男人還男人。”

“我在你眼裏就沒個優點嗎?” 朱顏噘起嘴。

周屏風嘻嘻笑了:“在我眼裏,這些可都是優點啊。”

“哼。”

“給你講個我媽的傳奇。”

“講唄。”

朱顏以為周屏風隻是嘴裏說說,沒想到他真的開講了。

“我有兩個叔叔,一個姑姑,我爸是老大。二叔和三叔,都娶了很厲害的老婆。我上二年級那年,爺爺主持分家,結果鬧得很不愉快。你知道的,周家家產還算豐厚,房子票子這些都好分配,一些書畫古董就麻煩了。”

朱顏一聽,來了興致,問:“然後呢?”

“爺爺家有一張黃花梨書桌,據說是乾隆年間的好東西。這書桌讓爺爺很為難,二叔和三叔都爭著要,為此,兩個嬸嬸吵得麵紅耳赤,差點就打起來了……”

“後來呢?”

“後來場麵一度失控,爺爺被她們吵得頭疼耳鳴,心髒病都快發了。然後我媽出場,徹底地鎮住了場子。”

“她怎麽做到的?”朱顏托著下巴問。

“我媽是真厲害,她不知道從哪裏找出一把斧頭,衝過去,手起斧落,直接把桌子劈了。家裏一下子安靜下來,兩個嬸嬸一看,都閉嘴了。”

“哈,這下誰也別想得到了。”

“是啊,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分家後麵進行得無比順利。”

“你兩個嬸嬸跟你媽一比,都是紙老虎,我猜,她們以後肯定都不敢惹你媽。”

“你猜對了。”

“所以說來說去,你媽才是最厲害的那個。”

周屏風嘿嘿笑:“你也很厲害。”

故事講完了,朱顏卻聽得意猶未盡,果然是一位傳奇女子啊,隻是可惜了那張黃花梨書桌,放到現在,得值多少錢啊。對羅蘭,她有點另眼相看了。

“那……你願意嫁給我嗎?”周屏風問。

“你敢娶,我就敢嫁。”朱顏笑著往周屏風嘴裏塞了塊牛肉。

“子柒,我準備結婚了。”

朱顏給阮子柒打電話。認識這麽多年,阮子柒在她生活中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要結婚了,自然要知會她一聲。

“想清楚了嗎?”阮子柒問。

“嗯。”

“祝福你啊,親愛的。不過,你要不要跟家人說一聲,聽聽他們的意見?”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

“知道啦,你這麽有主見的人。婚期如果定了,告訴我一聲,我過來喝喜酒。”

“這是肯定的,你要不來,我跟你絕交。”朱顏開著玩笑威脅。

“好好好,一定去。”阮子柒在那邊嗬嗬的笑起來。

朱顏想了想,有點難為情地問,“你有馬帝浣的聯係方式嗎?他好像換號碼了。”

“怎麽了,你找他有事?”

“有點事想問問他。”

“那我一會兒把他新號碼發給你。哎呀……”

“怎麽了?”

“小家夥在踢我呢。”

朱顏就笑了,說:“那你忙去吧,我們再聊。”

去鷺城處理房子時,她們聚了聚,阮子柒當時懷孕快五個月,朱顏把手放到她肚皮上,能摸到小寶寶的胎動。

她們約定,到時無論誰生小孩,都要認對方做幹媽。

想著和阮子柒的約定,朱顏發起呆來。孩子,是個問題。結了婚,就意味著考慮生小孩。她跟周屏風也討論過這個問題,他說的是,隨緣。到時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

朱顏對生養小孩興趣不大。她不確定自己能養育好一個孩子。生而為人,已經夠苦了,為什麽還要生個孩子出來受苦呢?

小姨選擇丁克,堅決不生孩子,不是也過得很幸福?想到小姨,朱顏決定還是告訴她,自己要結婚這件事。

電話很快撥通了。

梅朵聽朱顏說完,倒是沒有反對,隻說:“你考慮好了就行。”

“在精神上,我覺得我和他也算名當戶對。”朱顏說。

“周屏風那孩子我還沒見過呢,什麽時候帶給我見見?”

“會有機會見的,你肯定會喜歡他。”

梅朵想到一件事,問:“葛青給你留的,那房子和存款,都處理得怎麽樣了?”

“都要走流程,還要再等等。”

葛青去世前留下遺囑,將自己的資產一份為二,朱顏和葛素衣一人一半。

除了豐厚的銀行存款,朱顏還如願得了一套豪華公寓。房子在浦江半島上,頂層,實用麵積500多平米,地段和風水都是絕佳,站在窗邊就能俯瞰浦江一線江景。

朱顏用她學經濟的大腦快速估算了一下,這套公寓,許多人幾輩子不吃不喝也掙不來。

“周屏風知道嗎?”

“我沒跟他說。”

“婚前財產這塊,還是要算清楚。”梅朵叮囑道。

“我明白。”

“明白就好。”

朱顏聽出梅朵聲音裏的疲累,問道:“小姨,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丫頭,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梅朵笑了笑。

她告訴朱顏,她想和秦小明離婚。

“為什麽呀?你和小姨父一直都很恩愛呀,你們看起來那麽登對,怎麽就要離婚了呢?”

“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不見得就是事情的真相。我想離婚,也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年紀大了,隻想為自己活一回。”

朱顏不知道該祝福,還是該惋惜。她了解小姨,小姨下定決心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

周末,朱顏和周屏風約著去看婚紗。

朱顏選了浦江最好的定製婚紗工作室,這裏既做婚紗,也做男士禮服。也許是出於補償心理,朱顏覺得,既然要辦婚禮,就要給自己最好的。她的婚紗要最好的,周屏風的禮服也要最好的,婚禮更要最盛大。

她盼望一場體麵的婚禮,而往後,她要過更體麵的人生。

試婚紗的時候,朱顏發現周屏風不時看手表,便問:“你是不是有事?”

周屏風說:“也不是什麽急事,我媽讓我送一份材料給她。上周她就跟我說了,我忘了,今天無論如何要給她送過去。”

“什麽材料啊?”

“我也不知道。估計是生意上的事,我剛從她朋友那裏拿到。”

朱顏便抓緊時間,速戰速決。試了四五套,最後朱顏定下一套簡約的抹胸款婚紗,周屏風定了一套相配的禮服。

工作人員帶他們去量身。周屏風量完先出來,去VIP休息室等朱顏。一刻鍾後,朱顏也量完出來了。

周屏風憋不住的樣子,讓朱顏幫他拿一下包,轉身衝出休息室。他有乳糖不耐症,見麵的時候朱顏給了他一盒牛奶,他不忍拒絕,喝了半盒,現在肚子開始鬧革命。

休息室裏有洗手間,但是周屏風不想當著朱顏的麵上廁所,急不可耐地關門解衣,他會覺得很難堪。

朱顏在柔軟的沙發上坐下,拿起一本宣傳畫冊,慢慢翻閱。一名工作人員走過來問她喝點什麽,他們有咖啡、紅茶、果汁、牛奶以及白開水。

朱顏要了咖啡。不一會兒,工作人員端來了咖啡,輕輕放在朱顏麵前。他離開的時候,不小心把周屏風的背包碰倒在地,一個黃褐色的牛皮紙袋掉了出來。

“對不起……”他俯身撿起文件袋,準備放回背包。

朱顏說:“我來吧。”

“給您添麻煩了。”他抱歉地笑笑,輕輕帶上門出去。

朱顏看到袋口沒封,露出文件的一角。出於好奇,她扒開袋口瞥了一眼,渾身一震,手裏的咖啡險些撒出來。她在那疊紙的第一頁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照片。

她急了,把咖啡往桌上一撂,也不管體麵不體麵,是否侵犯了周屏風的隱私,直接扯開文件袋,拿出那疊資料。

她一張張看過去,心裏滾過一陣又一陣驚雷。10多頁資料,每一頁都是關於她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