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心裏有片森林,不想別人走進去,也不願被陽光照射。那是她的禁地,結界,裏外有別。

裏麵是眼淚,外麵是笑顏。裏麵是自卑,外麵是驕傲。裏麵陰暗潮濕,外麵鳥語花香。裏麵脆弱不堪,外麵裝牙舞爪。

朱顏不可能真的忘得了那段時光,雖然她不願再去回想。她也不可能忘了宋慈,她會記著他,用她的方式。

她不管周屏風知不知情,不管他的媽媽處於何種目的調查她,不管理由多麽冠冕堂皇,闖入她的禁地,就別怪她翻臉無情。

朱顏有朱顏的決絕,狠下心來,她的世界便是銅牆鐵壁。所以周屏風哪怕在她樓下站成一尊雕塑,她也當看不見。她自此不再想感情的事,忙起來,時間根本就不夠用。

但朱顏還是抽空跟朋友聯係,比如阮子柒,她每周都會跟她聊一次。

得知朱顏分了手,阮子柒什麽也沒有多問,隻電話說:“要不要來我這邊住一段時間?”

“我也想啊,可是抽不開身。”

朱顏告訴阮子柒,公事私事一大堆,走不開。她現在每天過得特別充實,白天努力工作,晚上回家充電,看化妝教程,讀書,周末直播化妝,聯係中介看場地,為工作室尋找合適的地方。

阮子柒問她讀什麽書,朱顏說是一本很有意思的書,比之前借她的那本《追憶似水年華》有意思多了。

她還告訴阮子柒,她和馬帝浣聯係上了。馬帝浣夠仗義,她有事找他幫忙,他沒有猶豫地答應了。

“你有事找我幫忙,我也不會猶豫。”阮子柒醋意滿滿。

“你放心,會有麻煩你的時候。”朱顏笑著說。

中間也跟曉雪見了一麵。

是曉雪打電話約的朱顏。照例還是去了咖啡館。

那時候春天已經快要過完了,日光變得很長,空氣中有種水淋淋的潮濕感。植物們卻長勢喜人,各種綠的葉,清脆逼眼,各種紅的黃的粉的紫的花,開得圓圓滿滿。

咖啡館角落一盆藍色矢車菊,剛冒了一些新葉,細細的,像一根根針,小心翼翼地從花盆裏鑽出來。朱顏盯著它們看了很久。

天氣很好,曉雪卻焉焉的,拿小勺慢慢攪著杯裏的咖啡,問:“姐,你真的要跟屏風哥分手嗎?”

“已經分了。”

“你不想原諒他,是嗎?”

“暫時做不到。”

“我知道屏風哥還喜歡你,你也喜歡他。”

“光喜歡有什麽用呢?喜歡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事了。”

“我真的覺得你們挺般配的。”

“謝謝你那麽看好我。”

“可是……”

“可是什麽?”

“我就是覺得,你們應該在一起,分開太遺憾了。”

“遺憾才是生活的常態吧。”

兩人都沒再說話,沉默著喝完咖啡。

朱顏有朱顏的心思。曉雪也有曉雪的心思。

朱顏的心思紛亂纏繞,像一團麻,曉雪的心思卻簡單,她之所以那麽盼著朱顏和周屏風和好,更多是為她自己考慮。

她和皓皓戀愛談了多年,但皓皓家裏對她一直不滿意。如果朱顏和周屏風成了,那麽她和皓皓在一起的阻力就小了很多。

分開的時候,曉雪說:“姐,如果能原諒,還是原諒吧,女孩子還是要有個家。這輩子,能遇到個知冷知熱的人,不容易。”

曉雪長輩一樣說話的語氣,把朱顏逗笑了。朱顏說:“我現在覺得,男人是日用品,沒有誰不可替代。愛情是奢侈品,用盡全力,踮起腳尖,也不一定夠得上。”

回家路上,朱顏想起葛素衣。那天在北京,也是離別的時候,葛素衣說:“姐姐,爸最大的心願就是我們能早點安定下來,早點有個家。我是指望不上了,就看你了。”

朱顏歎口氣,如今她也是指望不上的。可是有什麽關係呢?現階段,還是賺錢最重要。

半個月後,曉雪第二天約朱顏見麵。

不過兩周沒見,曉雪瘦了很多,整個人像被風雨摧殘過的花朵,憔悴不堪。

咖啡店內,曉雪不停地喝水,欲言又止。

“怎麽了?”朱顏問,她感覺到了姑娘的滿腹心事。

“姐,我想跟你說聲對不起。”曉雪低眉頷首,“那時候和皓皓一起騙了你……”

朱顏說:“都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幹什麽。再說了,我知道你也是為了幫皓皓,皓皓也是為了幫周屏風,都是善意的謊言,沒關係的。”

她覺得曉雪應該還有別的話,等了一會兒,也不見曉雪說,便問:“你還有事,對嗎?”

“沒什麽,唉……”曉雪歎氣。

朱顏也喝了很多水,中途去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發現曉雪伏在桌上,輕輕抽泣。

“怎麽啦?”她問。

“姐,我……”曉雪探起身子,看著自己腳尖,說,“你知道嗎?皓皓要跟我分手。”

“為什麽啊?”朱顏很驚訝,這兩個人怎麽也走到了分手的路口?怎麽回事呢,春天本該是戀愛的季節,不是分手的季節呢。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曉雪說,“過完春節,他就對我就冷淡了很多,以前我們每天聊微信,睡覺之前還要開視頻,互相說晚安,這兩個月我們很少聊天。我找他談過幾次,問他為什麽,他隻說我們不合適,我問他哪裏不合適,他就煩了……”

“你們談了快四年了吧?”

“馬上四年了。”

“唉……”

朱顏輕撫曉雪肩膀,她喜歡這個姑娘,曉雪難過,她也跟著難過。

“分手是你提的,還是他提的?”她問。

“我提的……”

“為什麽?”

“姐,我不想和他分手的。”曉雪眼淚流出來了,“我們已經一周沒聯係了,發信息,他不回,打電話,他也不接,我受不了那種冷漠……我是替他提的。”

“我懂,我都懂……”朱顏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傻姑娘,“這就是大多數男人啊,想分手,從來都不肯把話說清楚的,他們最擅長玩冷戰,玩消失,忽略你,折磨你,絕不會先提出分手兩個字。他們不想當這個惡人,那麽惡人隻能你來當。他們躲起來,還要占領道德高地,別人問起來,是你把他甩了……”

曉雪說:“我提分手,本意是想讓他來挽回……”

朱顏說:“沒想到,他那麽爽快答應了對不對?”

曉雪眼淚止不住,“那時他說,任何因素都不能阻止他喜歡我,他說他想和我好好談戀愛,他還說以後他要好好暖我,疼我……人為什麽能變這麽快呢?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我哪裏做得不好?”

戀愛一場場談下來,朱顏對男人多少還是有點了解的,她說,“男人想分手,跟你好不好沒有關係。也不要懷疑他之前說的那些話,熱戀中的人,說那些話的時候,甜蜜是真的,誓言也是真的,那一刻他就是那麽想的。隻是人都是會變的,不知道,有些話說出來容易,要做到,很難……”

“他現在都煩我了,我約他見一麵,他不同意,他說一切交給時間。”曉雪說。

朱顏想,是呢,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但這個時間,因人而異。對朱顏來說,也許隻要一個月,就能走出來。但對於曉雪,也許需要一年,或者更久。

後麵兩人走出咖啡店,曉雪看著腳上的鞋子,又哭了。

“去年春天,我們出去約會,弄髒了鞋子,回家後,他跪在地上,用除髒劑給我清理鞋子,那時候,他多麽溫柔……”

她不明白,她隻想見麵好好告個別,皓皓為什麽粗暴的拒絕呢?

朱顏想說,人生就是這樣的,有的人,隻能陪你走一段。有些路,你需要自己走。哭一場,睡一覺,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

但這話朱顏說不出口,對22歲的曉雪來說,失戀,就像天塌了一半。

晚上,朱顏忙完工作,又想起曉雪的眼淚。她想了又想,還是撥了皓皓的電話。

想起兩人認真的相愛過,卻要分開,她就難過。

“你要和曉雪分手?”她問。

皓皓很意外,他沒想到朱顏會給他打電話。

“嗯,要分手了。”他誠實回答。

“為什麽?”

“不合適吧。”

“哪裏不合適?”

“就是……性格不合適吧。”

聽到這個理由,朱顏有點生氣,哪怕說不愛了,也比說不合適強。

“你早幹嘛去了?在一起四年了,你現在說性格不合適?開玩笑吧?”她聲音激動起來,“你老實講,到底為什麽要跟她分手?”

“總之,很多原因。”

“到底是什麽原因?曾經你們也是彼此喜歡的,就算走不下去,真要分手,為什麽不能把話說清楚,告訴她原因呢?”

“唉……”皓皓歎氣。

過了一會兒,他說,“我想好好做我的工作,今年會比較忙,所以不想分太多精力。家庭也是一方麵,我家裏不同意。”

“還有呢?你不是說不合適嗎?”

“不合適的方麵,可能是性格吧,我想有自己的空間,曉雪太粘人了,和朋友出去喝一杯,她都要一直打電話,那讓我很沒麵子,我不喜歡那種感覺。曉雪是很好,但是現實問題還是要麵對,所以我不想耽誤她。”

“那你為什麽不跟她說清楚呢?”朱顏說,“你知不知道她哭得有多傷心?”

“是我對不起她。希望她好好的,好好找個人,早點結婚。”

朱顏心裏冷笑,嗬,這就是男人。在他們人生的排序裏,愛情是不重要的,遇上事,是可以被放棄的。

“最後一個問題,麻煩你說清楚。”朱顏說,“曉雪說了什麽,讓你沒麵子?”

“我忘了。”

“你好好想一下。”

“我不記得了。”皓皓說,“就這樣吧,我該說的都說了。”

朱顏沒有再問。她知道,人一旦想從一段感情裏抽身,總能找出一百個理由。

阮子柒撥語音過來,問:“睡了沒?”

“還沒呢。” 朱顏說。

“不要熬夜。”

“今天遇到點事,有點生氣。”

“什麽事啊?跟我說說唄。”

朱顏想了想,問道:“你覺得,最理想的分手狀態,應該是什麽樣子?”

“分手,都是難堪的吧。”阮子柒說,“我覺得,理想的分手狀態,是兩個人坐在一起,心平氣和地聊一聊,不愛了也好,性格不合適也好,家長反對也好,地域啊家庭啊也好,不管什麽原因,都攤開來,說清楚。”

“然後呢?”

“然後再聊聊過往,彼此的糗事,說過的傻話。第一次約會,我偷偷穿了增高鞋墊;第一次過夜,你睡著後放了一個響屁;我說我要給你生個小猴子;你說你想一夜暴富,之後就可以在最美的時間,帶我去最美的地方,看最美的風景……”

“聽著很難過啊。”

“分手哪有不難過的?說開了,解開心結,放下過往,最後笑著說一句再見,你願我心想事成,我祝你前程似錦。”

朱顏想起那年,她和郭嘉木分手,是啊,就是那樣的。

可這個世界,皓皓常有,郭嘉木不常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