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把自己扔進工作的深處,無暇顧及其他。

就在她忙得快要忘了周屏風的時候,皓皓在一個晚上給她打電話了。

“姐,我哥喝多了,哭得不成樣子,嘴裏一直念叨著你的名字。”

朱顏敷著麵膜,從電腦前抬起頭, 手機按下免提, 問道:“你想要我做什麽?”

“你能過來看看我哥嗎?”皓皓說。

“我跟他已經分手了,你不知道嗎?

“知道。”

“他怎樣都與我無關了。”

“怎麽能跟你無關呢?我哥為了你,已經跟家裏鬧翻了。”皓皓的聲音很無奈。

“什麽啊?”

“我哥跟他媽翻臉了,已經跟家裏斷絕關係,被掃地出門了……”

“什麽時候的事?”

“他從家裏搬出來一個多月了。”

“你們在哪裏?”

“你家附近那家燒烤店。”

朱顏趕到燒烤店的時候,周屏風穿著黑色T恤,醉醺醺地伏在油膩的小木桌上,嘴裏含混不清地自言自語,也不知道說些什麽。

皓皓愁著一張臉,坐在一旁看著他。

“姐來啦?”看到朱顏進來,皓皓鬆了一口氣。

朱顏看著醉得不成樣子的周屏風,皺起眉,她不喜歡男人這樣。

“你怎麽讓他喝這麽多?”雖然分手了,她還是心疼他。

“他非要喝,我攔不住。”

皓皓告訴朱顏,這兩個月,周屏風過得並不好,人也瘦了許多。

“他都怎麽過的?”

“我哥每天隻吃兩頓飯,晚上還失眠,睡不著了,就給我打電話,喊我起來陪他聊天,有時候說著說著,就哭了。再這樣下去,我擔心他扛不住了。”

朱顏看到周屏風頭發長了,胡子也不剃,蓬頭垢麵,的確是瘦了一圈,再瘦下去,他都要變成骷髏了。她在他身旁坐下,扯一片紙巾,擦拭灑在桌上的酒。

“怎麽就跟家裏鬧翻了呢?”她問。

“就是……”皓皓看了看朱顏,欲言又止。上次朱顏在電話裏訓了他一通,他有點怵她。

“沒關係,你說吧。”

“因為舅媽調查你的事,我哥跟她生氣,吵了好幾次……”

朱顏聽周屏風說過,他有一個姑姑,皓皓既然叫羅蘭舅媽,肯定就是他姑姑的兒子了。

“周屏風就你一個表兄弟嗎?”

“不是,還有一個堂哥。”

“他為什麽和他媽吵架?就因為她調查我?”

皓皓看了身旁的周屏風一眼,低下頭。

朱顏就明白了,皓皓的表情說明了一切。周屏風應該就是因為不滿羅蘭調查她,和家裏鬧翻,被趕出來的。

“這個大傻子……”朱顏咬著牙說。

他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嗎?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嗎?真是個大笨蛋。

“我哥不想跟你分開的。”皓皓強調。

“男人的話,你覺得我會當真嗎?”朱顏白他一眼,“你說任何因素都不能阻止你喜歡曉雪,還不是說分手就分手?”

朱顏不怕皓皓的麵子掛不住,她對男人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也不想再顧忌自己的形象,說話便火藥味十足。

“說我哥的事,怎麽又扯到我了……”皓皓臉上訕訕的。

“我希望有一天,你不要後悔。”朱顏說。

“她還好嗎?”皓皓問。

“不要問我,你要真的關心,就自己打電話去問。”

“算了,不說我的事。”皓皓看著周屏風,“我哥醉成這樣……”

朱顏看了一下時間,說,“已經11點了,你回去吧,這裏交給我。”

皓皓去買了單,離開前,他很擔心地看了周屏風一眼。

朱顏說:“放心吧,有我呢。”

他這才離開了。

朱顏撥開周屏風臉上亂發,發現他在流淚。她扯了一片紙巾,想拭去那淚水,手剛碰到周屏風的臉,他忽然睜開眼,受驚般抬起頭。確認眼前的人是朱顏,他嘴角牽動了幾下,伸手將朱顏摟入懷裏。

“你怎麽這麽狠心……你終於肯見我了。”他說。

“是你們先傷害我的。”朱顏掙脫周屏風的懷抱,眼神發澀地看著他。

“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朱顏說,“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欺騙和不被信任。”

“我不想傷害你,可是有些事,我也沒辦法,我也無能為力。”

周屏風又流淚了。朱顏發現,原來他這麽喜歡流淚。朱顏對男人的的眼淚沒有抵抗力,周屏風流一次淚,她心裏的防線就潰敗一點。

周屏風的眼淚一直流,那些淚從他眼裏源源不斷地淌下來,淌進朱顏心裏,匯成一條河,裝滿了往昔的種種。那些往昔越聚越多,由一個個瞬間連成完整的畫麵,衝擊著朱顏內心的防線。

朱顏不敢坐得離周屏風太近,也不敢再看周屏風的臉,低下頭,內心潮汐洶湧。那道防線,搖搖欲墜,她感覺自己快要守不住了。

周屏風從凳子上起來,想離更近一點,卻腳下一軟,跪了下去。朱顏伸手去拉他,拉不動。周屏風把頭埋在朱顏膝蓋上,也不說話,就那麽跪著,雙肩隨著他的抽泣,微微抖動。

朱顏嚇了一跳,他這樣,她的心都要碎了。她拉不動,便去推他。周屏風身子一歪,一個手賬本從他外套口袋裏掉出來,朱顏撿起來,發現那是他的速寫本。

她打開一看,整個人呆了。周屏風的速寫本裏沒有別的,有的都是她的畫像。各種角度的她,各種神情的她,每一頁都是她。

朱顏眼圈一紅。那些畫像,讓她想起宋慈,那時候他就是那麽畫她的,他畫了滿滿一麵牆的她。

前幾天她夢到宋慈了,他對她說:“寶貝,你要幸福啊。”

朱顏的眼淚是個遲鈍的家夥,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覺得眼眶一陣疼痛,眼淚滴在速寫本上,眼前一片模糊。

朱顏想,這是天意吧,老天它奪走了宋慈,於心不忍,於是給她送來一個周屏風,是這樣嗎?她擦掉淚,合上速寫本,把周屏風的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說:“我們回家吧。”

周屏風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八點。

他睜眼,發現自己睡在朱顏的房間,身上穿的是朱顏的黑色寬鬆大T恤。想象著朱顏幫他換衣服的樣子,他臉紅耳熱起來。

和朱顏談戀愛以來,兩人抱過,親過,也摸過,但最後的底線始終沒有逾越。所以他至今沒有完整地看過朱顏的身體,朱顏在此之前大概也沒有完整地看過他的身體。

在大理那一周,雖然兩人共處一室,但晚上睡覺還是分開的,朱顏睡床,他睡沙發。那時候他們約定,要在新婚之夜,交付彼此的身體。想到這裏,周屏風又難過起來。發生了這麽多事,結婚似乎是一件太過遙遠的事情。

朱顏上班去了,她給他留了字條:“粥在鍋裏,小菜在桌上,煎餅在微波爐裏。”

周屏風洗漱完畢,吃了朱顏給他準備的煎餅,小菜,還有溫熱的粥。胃熨帖了,整個人也徹底清醒過來。

這是他第一次留宿朱顏家。他看著房間內的一切,看得很認真。房間不大,精裝修的一室一廳,一廚一衛。客廳和臥室沒有明顯的界限,朱顏用擺設做了一些間隔。1.8米的大床,鋪著整套的灰藍色真絲床單、被套、枕套。靠牆一排米色大衣櫃,旁邊是衣帽架和鞋櫃。

床頭窗邊立著梳妝台,桌上一麵圓鏡,兩個化妝包,旁邊透明的三層收納箱,一層放著護膚品,一層放著化妝品,都是 SK-II、HR、lamer、LP等大牌,還有一層分類收著耳環項鏈等首飾,看不出品牌。

周屏風把化妝包和鏡子擺正,他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臉,跟幾個月前比,他下巴變得更尖,眼神變得沉靜。他拍拍臉,給了自己一個微笑。

他想著要做點什麽。想了半天,好像也幫不了朱顏什麽,那就把房間收拾幹淨吧。他把朱顏搭在沙發上的外套掛好,鞋子一雙雙擦幹淨,放進鞋櫃,地板掃一遍,又用吸塵器吸一遍。

洗手間也認真刷了。廚房朱顏自己整理得很幹淨,他無法發揮。髒衣服呢?他看到衣簍子空著,朱顏不留髒衣服過夜,都已經洗了,包括他換下來的。那就把幹衣服收進來,疊好吧。

疊到一件黑色蕾絲內衣的時候,他心想,朱顏穿上它,會是什麽樣子?他臉紅心跳,不敢再想。

做完這一切,他感覺身體有點酸痛。以前在家的時候有阿姨,在外租房有鍾點工,他的雙手此前做得最多的是拿起畫筆作畫,何時幹過那麽多家務活兒?累歸累,看著整潔的房間,他心下欣慰。

周屏風想給朱顏打電話,又怕打擾她工作。他在**躺下,嗅著朱顏的枕頭一會兒又坐起來,拿起她床頭櫃上的書,翻得嘩嘩響。那是一本暢銷書,名字叫《我是個媽媽,我需要鉑金包》,講述的是紐約曼哈頓上東區的育兒故事以及有錢媽媽們的故事。周屏風翻了幾頁,覺得有點矯情。

書裏有句話:這個世界很難找到一個不焦慮的媽媽。他想起他的媽媽羅蘭。這讓他覺得,有孩子的人,姿態都不好看,不管男人女人,都會變得不一樣,為孩子爭得像隻鬥雞,受傷,頭破血流,醜陋,卻也可憐。

周屏風在房間走來走去,不想離開,但他沒有留下來的理由,這裏是朱顏的家,不是他的。他想到很多事,心裏很矛盾。他想,是時候做出選擇了。這麽一想,心裏輕鬆不少,他又睡了一覺,睡得很沉。這幾個月,他心力交瘁,太累了。

再次醒來,是下午。陽光灑進房間,暖暖的,陽台上一盆四季海棠,長勢喜人。這盆海棠,朱顏養了有些時日了,之前聽她提過好幾次。

周屏風看著那些綠葉,生命力很旺盛的樣子。他也想做棵植物,陽光下,不問世事,隻努力生長。他站在屋子裏,看了很久。最後給朱顏發了條微信:“謝謝你帶我回家。你和你的屋子就像一個夢,我真想長住夢裏,不願醒來。”分開的幾個月,朱顏沒有刪他,他也沒有刪朱顏。

發完信息,他握著手機,焦灼地等待朱顏回複。過了很久,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長,朱顏回複了,隻有五個字:“那就住下來。”

周屏風盯著那行字,眼圈紅了。他知道,朱顏原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