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怎麽突然間記掛起這個, 他們剛剛不是在說大殿下嗎?

虞舒輕睨他一眼:“難不成真等你妹妹及笄了再去相看?到那時好人家的兒郎都被挑走了,歲歲還能挑到個合她心意的夫婿麽?”

虞氏先前的確覺得再緩緩也無礙,可如今她卻不這麽認為了。

還是早些定下的好。

薑夫人才不顧及震驚到失語的父子幾人呢, 隻對著越發嬌俏的女兒哄道:

“歲歲瞧瞧,可有哪家郎君覺得不錯的。”

小姑娘還未開口說些什麽, 那邊的父親兄長已然坐不住了。

薑尚書沉著臉, 對準擺在最前的那個畫像言道:“盛家府上關係繁複, 前些日子還曾鬧出外室子的爭端來, 見微知著,哪怕盛家三子再得力,也實非歲歲良配。”

“這陳氏子長相雖還尚可,但身為男子體格如此瘦弱,如何護的住歲歲, 還有這公孫家...”薑南君被他點醒, 也接過話來,挨個評了幾句, 總歸能找些出錯處的。

哪怕是身為長兄、素來克己複禮的薑卓卿呢,也驀地給幼妹碗裏夾了筷酒釀鴨, 淡聲插了句:“佟翊學識尚缺,暫不及我。”

連他都不及, 歲歲又如何嫁。

虞氏看著席間你一言我言語的父子三人,沉默地拿過了置於筷枕上的一雙銀筷。

“哢嚓——”

正屋之中就這麽驟然安靜下來。

薑尚書喉頭滾動, 喚了一聲:“夫人...”

虞氏平靜地將已變成四截的筷子移了其中一部分到他麵前, “官場上的成就要比得過夫君。”

第二截被她精準的放在了大兒子處。

“文試要高於卓卿。”

接下來是第三截。

“武功要勝過南君。”

虞舒拿著剩下的最後一截, 淺笑著道:“你們是在給歲歲挑夫婿, 還是在給聖上選臣子。這普天之下, 當真有如此人物嗎?”

她手指一動, 竟是又折了兩半。

薑淮幾人看著她手中之筷,默默閉了嘴。

“好生相看,這些不成就再換一批就是了,總能有一個滿意的。”虞氏把碎筷拂到一旁,又拿過勺來,給怔怔出神的小姑娘續了碗甜梨。

薑歲綿放下碗,傾身過去摟著她,小聲朝人撒著嬌:“娘親,我還不想嫁。”

悄聲從丫鬟手中拿來雙新筷的薑大人不自覺鬆了口氣。

虞氏微蹙起眉,姣好的麵容上是說不明的愁色。

“我兒莫管他們,若是有中意的小郎君,直接來與阿娘說便是。”

薑淮他們的心思她哪裏會不知曉,但有時留久了,可不見的是件好事。

女兒大了,總該要嫁人的。

可小姑娘顯然有別的想法。

她攥住人的袖口,有幾分直白地道:“為何非得嫁人,我就不能招個心甘情願入贅的郎君,陪我一同留在爹娘身邊嗎?”

虞氏怔住了。

父子幾個也同時怔住了。“招贅...”

他們原來從未想過,還有這樣一條路可走。

尚書大人輕咳幾聲,掩住了下意識勾起的唇角。

虞舒回了回神,搖頭駁道:“不成。”

薑大人麵上笑意頓消。

而那廂的虞舒抿起唇,對著自己的寶貝女兒輕聲哄道:

“嫁娶之事關乎歲歲半生,阿娘自是要找個頂頂好的人護著你才行的,招贅招來的郎君又能有多少本事?更何況歲歲可見這京城之中,有哪家的女娘是招贅的麽?”

若真如此做了,怕是要為歲歲召來不少風言風語。

“夫人的顧慮...倒是頗有道理。”薑淮微微歎了口氣。

在他們各自沉思之時,此次的正主長睫輕顫,低聲嘀咕:

“今上曆來護我,等哪日非嫁不可了,我便求聖上賜個恩典給我招贅,這樣我就可以永永遠遠地留在府中陪著娘親了。”

是聖上親口說,她若有想要之物,是不必求神佛的。

君無戲言,這個想必也可行。薑歲綿抿了下唇,心想。

薑家正院內倏地一靜,尚書大人咳嗽幾聲,又夾一筷鳳髓筍放到虞舒碟中。

“這親事也不是一時半會便能定下的...容後再議,容後再議。”“這筍養顏,夫人嚐嚐?”

屋內寂靜的氛圍被悄然打破,薑南君頓了頓,不著痕跡地將舉著畫冊的小丫鬟都打發了下去。

看得他手疼。

夜幕漸升,天上的星辰一顆顆亮起,西側的織女星播撒著淡淡星影,些許銀白的光輝透過半起的窗柩,偏愛地撒在了姿容勝雪的少女身上。

今日七夕。

*

薑大人這一容後,就容了好幾個日夜,人選沒挑出一個半個來,倒是先等來了月半中元。

宮中設宴的消息早在前幾日便傳開了,因而此刻的尚書府也並未有多少倉促。

不過雖說是夜宴,但日頭剛剛破曉,虞舒就帶著丫鬟婆子走到了小姑娘院裏。

薑歲綿被人從榻上哄起時還有些困頓,半眯著眼就撲入了自家阿娘懷中。

“要去赴宴了麽?”平日這個時候虞氏都是任她睡著的。

“嗯。”虞舒邊替人挽著發,邊應道:“歲歲若是困便閉著眼再睡會兒,尚還有的折騰呢。”

薑歲綿含糊地應了個嗯字,就熟稔地做起她的瓷娃娃擺件來。這幾日虞氏時常哄著她去各家府上,今日賞花明日遊園的,小姑娘那些壓在妝奩底的釵啊玉啊總算有了用武之地。

眉間的花鈿也換了一樣又一樣。

但任什麽落在她身上,都總是好看的。

中元不宜招搖,虞舒選了又選,最後拿了件湖水藍雲錦長裙給人換著。簡簡單單的裙麵上隻有肩處繡著同色暗紋裝點,可謂是低調樸素,丁點也顯不出眼來。

就這麽一直忙到暮色初顯,早被備下的馬車方才被牽出。

賢妃雖也派了人過來,但薑府三房都得了帖子,闔府親眷一同赴宴,總不好強拆人家,賢妃手底的人倒是白白走了這一遭。

薑歲綿坐在馬車的軟榻上,待她半倚著打了個盹,皇宮便近在眼前了。

中元夜宴,人潮如織,宮門卻是隻開一半的,待侍衛仔細查驗過方可放行。

當然,過了宮門馬車自是不能再行,眾臣隻能走著去那夜宴之地。

太後設宴,倒也是頗為熱鬧之事。薑歲綿倚在窗邊,望著外頭數不出數的馬車,耳邊還恍有遠處淡淡的絲竹音。

她正聽著,簾外就傳來了道極為恭敬的問詢聲:“敢問可是戶部尚書薑淮薑大人府上的馬車麽?”

是個小太監。

薑家負責駕車的小廝聞聲自是趕忙應了下來,“正,正是。”

宮人來意不明,小廝心裏亦是緊張著呢,生怕是惹出什麽事端。

可在他答完的下一瞬,卻見那位公公臉上露了個笑,與他說道:“主上言今夜人多,怕是叫姑娘等的久了,特地讓奴來接上一接...”

主上,哪個主上?

小廝愣愣不敢答話,裏頭的薑夫人卻似有所悟,對著自家女兒問了句:“是賢妃?”

還是大皇子?

不過這稱呼...是不是有些不合宜。虞氏腦中不由閃過此念。

小姑娘未曾說話。其實她正困惑著呢。

這小太監背後的人怎麽好像是...聖上?

薑歲綿之所以困惑,倒也不是說這份體貼有多麽出格,雍淵帝向來是縱著她的,這並不出奇。可聖上的縱容就如那時留她在勤政殿一般,外頭有侍衛層層守著,裏頭有影衛攔著,將她牢牢地攏在裏頭。

即便他從未拘著她,但旁人好像就是瞧不到半點。如雲煙過霧,了無痕。

若非要用上一個“拘”字,那也是聖上將外頭的人給拘了起來。

可如今...這層屏障仿佛倏地被人給打破了。

如同要將暗處那些縱容護持都給挑明了,赤/裸/裸地擺在明麵上。

見她不開口,虞氏還以為女兒是默認了自己這種說法,轉身吩咐外頭的小廝讓他照著宮人的話行事便可。

也是,賢妃掌有宮權,做出這些卻也不是什麽難事。至於稱呼...

許是內侍一時疏忽罷了,虞舒思到。

她伸出手,先是給身邊的乖囡理了理微皺的裙麵,這才有心思顧及到自己的妝容。

有人接引,想必很快就該下馬車了。

可讓虞舒沒想到的是,她再也未曾挪動過半分。

“轟——”

原本隻開一側的宮門,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緩緩開了。宮門之內,甬道之上,漫天的燈火從裏向外傾斜而出,照亮了前路。

薑府的馬車就這麽越過層層人家,當著眾人的麵堂而皇之地入了宮門。

竟是連轎子都用不上了。

“賢妃娘娘...如此盛寵嗎?”

等車幔漸遠,在宮門處下馬的各府中人才從驚掉下巴的震驚裏一點點回過神來,失儀地道了這麽一句。

就連前行的步子都好像有些虛了。

不過他們還未離開宮門幾步,卻見一個同樣穿著宮中服飾的小太監匆匆朝這兒走來,然後順著馬車挨個看了過去,似在尋著些什麽。

幾人離得不遠,恰聽那太監焦急地對著那守著宮門的侍衛問:“可有瞧見薑家的馬車?”

“公公來得晚了些,尚書府的馬車剛剛便有人來接走了。”侍衛答說。

內侍皺了皺眉,緊接著又想明了什麽,鬆緩開來。

大抵是娘娘的人趕在了他們前頭,倒是不巧。

他緊忙謝過一句,隨即就又匆匆返回複命去了。

小太監這廂剛離開,侍衛都未曾來得及接引宮門外的下一輛馬車,就又被人喚住了。

侍衛望著對方身上熟悉的宮中服飾,以及後頭跟著的軟轎,先行開口答道:“嬤嬤可也是來尋薑家的?尚書府的家眷先前已經叫人接走了呢。”

還什麽都未說的菱嬤嬤:“……”

不約而同停住步子的眾人:“……”

怎麽,賢妃娘娘接個人,都要用三波的麽?

是不是多少有點過了?

“我怎麽覺著,這薑家女不像傳聞裏那般不受大皇子的喜愛?”

這還未入府呢,大皇子妃的臉麵已是足足的了。

有誰又能越得過她去呢。

林家馬車前,一直垂著頭的女子驟然抬起眸來,遙遙望向皇城內圍、馬車遠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