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此刻也不知道是觸動了心底的哪根弦,突然就打開了話匣子痛叱不已:“朕早就受夠你們母女倆了,仗著以前的一點點功勞,就一直念叨到今天。對,你是朕的姑母,可你也是朕的魔咒;陳阿嬌是朕的皇後,可也是朕的羞恥。你們在拔扈囂張的時侯,可曾經想過朕的感受,尊重過朕這個九五至尊?”

“哼,”劉徹的眼裏飽含著憎惡、屈辱和譏諷,“你們當然沒有。這些年,你們一直壓迫得朕抬不起頭來。朕是天子,朕文治武功天下第一,沒有你們,朕隻會更好。陳阿嬌心心念念要懷上龍裔,可惜造了太多孽障,殺了那麽多嬰孩,注定惡有惡報,沒有辦法懷上。這是老天爺給你們的懲罰!難道你們還不明白天意如何嗎?”

“天意?”館陶長公主這才明白劉徹有多痛恨她們,不禁陷入迷茫之中,一個人常年高估自己之後,就會一直端著身份,飄於雲端,完全看不見他人的側目,以致於一下子被抽去目障後,如墜雲端般失落驚恐。

她的雙眸極為迷惘,失神地凝視著劉徹,這次,她預感到自己輸的很徹底。果然,下一刻,劉徹就說出一句比利箭更加尖銳的話。

“不妨再告訴你,衛夫人已有龍裔數月了。”劉徹帶著嘲諷的笑容無比傲嬌地抬起下巴,睥睨著館陶長公主,“你們機關算盡,千求萬求也求不來的龍裔,已經在衛夫人的肚子裏了。這下子,你滿意了吧?哈哈哈哈——”

劉徹的心情實在是太舒暢,特別是看到館陶長公主落魄的樣子,忍不住大笑起來。

“放心,朕立刻就封衛子夫為‘皇後’,馬上讓她搬到椒房殿去。椒房殿裏所有的東西全都清除掉,一點兒痕跡都不留。衛皇後所需要的東西,朕都會盡量滿足她,她想要什麽沒有呢?哈哈哈——”

此時的劉徹,就像是要把從小到大所受到輕視和壓製全部釋放出來一樣,專揀能打擊到館陶長公主的話說。

“朕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有任何人可以奈朕何。你也不行。你犯下的糊塗事實在太多了,一點兒也沒有悔過的意思。你妄想拿義妁來要脅朕,又想騎到朕頭上嗎?又想來壓製朕嗎?休想!”

劉徹彎下腰來,一隻大手捏緊館陶長公主的下巴,用力之程度,就像要把裏頭的骨也捏碎一般。

義妁聽了這話,心裏嗤嗤發笑。

看來,皇帝還是皇帝,再愛自己,再心疼自己,可終究最先考慮的,還是皇帝的尊嚴,劉徹對於館陶長公主用綁架自己這樣的方式來藐視她,更加讓她動怒。

義妁明白,帝王的愛始終是有限的。可她想要的,是一個可以愛自己,勝過一切的男人。這樣的男人,或許在世上已經絕種了。

所以,義妁並沒有覺得此生會嫁人。

劉徹是這樣,難道衛驍就不是嗎?

她的眼角餘光不自覺地在衛驍身上輕輕掃過,與此同時,卻發現衛驍的目光正聚焦在她身上,那目光中透露著絲絲關切。

啊——

義妁心弦莫名震顫。她輕撫著紅腫起來的臉,不自覺地閃避一旁,好像並不想讓衛驍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

此時,耳際隻聽得劉徹道:“哼!你想得美!朕的姑母,你難道不知道你眼裏孩子已經長大了麽?你敢打義妁,你打她多少下,朕也打你多少下。來人,將竇太主鞭五十鞭子,以示警誡,以後就住在堂邑侯府裏,不許外出。而你的子女也不得入仕,朕自會發放相應俸?,好好奉養你終老!”

館陶長公主閉了閉眼睛,流下兩行淚,她知道這個時侯,撕破了臉,再說任何話也都沒有用了,因此什麽話都不想說。

可是,董偃卻上前來,跪在了館陶長公主身邊,磕頭求道:“陛下,董偃鬥膽進言。竇太主之罪,固然不可饒恕,可是請陛下看在她已經身受重傷的情況下,這五十鞭子,就讓董偃代勞吧。董偃以後會看著竇太主,不會再讓她做這些事了。陛下既還認這個姑母,還認當初姑母的助力,那就請答應董偃。董偃別無他想,隻是知道這五十鞭子下去,會要了她的命,請陛下憐憫!”

“哼,憐憫?”劉徹冷笑,“你說得倒是容易,可是那些受害者呢?他們又要由誰來憐憫?”

董偃道:“董偃知道以理來說,竇太主是理虧,也斷斷不敢請陛下原諒,隻是請求代為替過。這五十鞭子下去,一定會沒命的啊。那跟判了她死刑差不多。”

“好!”劉徹冷笑,“朕就答應你。你就代替她受刑。朕要你的竇太主好好活著,活著看看朕所創下的豐功偉績,活著看看這天下到底是誰創建的,看看沒有她,沒有她女兒好個鳳命,朕的大漢會不會比以前更加昌盛。”

董偃深深跪拜:“謝陛下!”

公公們把長板凳搬上來,董偃趴在上麵,一個行刑人拿著鞭子,一左一右,足足打完了五十鞭子。

館陶長公主受到很大的震動,但她也隻是呆怔怔看著,並沒有求情。她也知道求情並沒有用。她的心裏十分清楚自己的年紀。有權有勢時,養著玩玩,可是沒有想到董偃在這個時侯願意為她受刑。

這是她萬萬想不到的事情。

所以,館陶長公主心裏彌漫過一陣暖流,擊潰了剛強的心壘,瞬間,她覺得其他什麽事情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有董偃。

劉徹再怎麽罵她,義妁再怎麽恨她,館陶長公主劉嫖都無動於衷,可是董偃的有情有義,讓她莫名感到羞愧。

她第一次對人感到羞愧。同時,她也喪失了所有的鬥誌,或許,餘生在堂邑侯府安度晚年也是不錯的選擇。

待董偃受完刑後,整個人已經奄奄一息,喘了幾口氣,就暈了過去,背後已經是一片血肉模糊。

就連劉徹看過之後,都長歎一聲:“誒,沒有想到他竟是這樣的男子。罷了,把他送出宮去吧,給你們一輛馬車,從此以後,亦不許董偃再進宮了。”

自從董偃救過衛青之後,著實在劉徹麵前成了大紅人,自由出入皇宮,並經常接受劉徹的賜宴,為劉徹唱小曲兒。

但是,自此之後,劉徹雖然接受了董偃的替罪,卻連帶著對他也冷了下來。

他們走後,劉徹走到義妁麵前,疼惜地看著義妁:“把你打成這樣,朕甚為不舍,你心裏一定很怨朕,為什麽這麽輕易就饒了他們,不判他死刑?朕跟你解釋一下。一是朕的姑母,姑母於我有恩,朕於心不忍;二是對於她們來說,廢除皇後封號,幽禁於冷宮,這樣的懲罰更能讓她們痛苦;三是她們想謀害的人主要是太後,至於真正利用你爹,害殺你爹和你養父的人是崔府誌。”

劉徹細心觀察著義妁的反應,見義妁一片雲淡風清,沒有多少情緒波動時,便壯著膽子繼續說下去:“是的,是這樣的。所以,等下朕會讓你觀刑,在午門外,親自監斬崔府誌,為你爹報仇,好不好?朕會重新封賞你爹,並且封他為國醫,為他建造陵墓,用崔府誌的人頭去祭奠。”

義妁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劉徹心裏有點懵。按理不該是這種反應,大仇得報,好歹情緒得有點激動啊,可是……

“你……”劉徹更加小心翼翼了,“你放心,今後朕會照顧你的。朕會封衛子夫為‘皇後’,她的肚子裏已經有龍裔了。你來負責照顧她的胎兒,朕相信你。朕會封你為‘第一女國醫’,並且納你為‘夫人’。你喜歡麽?”

劉徹此時真是按捺不住,他的臉上充滿小男孩似的期待,並且當著眾人的麵,完全掩飾不住對義妁的喜歡。

義妁冷冷地挑起唇角,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溢於唇畔:“陛下,能有這樣的結局我已經很滿意了,就這樣吧。不過,惟有‘納夫人’一事,還是從長計議。待我爹陵墓建成,以崔府誌人頭祭拜過爹娘之後,再說這事。否則,我是一點兒心思都沒有的。”

劉徹靜靜地凝視著義妁,似乎想看穿到她心底,卻一直看不穿。這個時侯的義妁,顯得那麽高深莫測。

可是,他能不答應嗎?大仇得報,義妁孝心泛濫,想等建陵之後,也無不可。

劉徹隻得點了點頭:“好。朕答應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朕,到時侯,成為朕的‘夫人’。”

義妁看著劉徹,皺著眉,左右為難。

直接拒絕,怕劉徹轉了念頭,不肯斬崔府誌;可要接受,又實在是偽心。義妁根本偽裝不來。

“嗯,義妁,可沒有人可以拒絕朕。”劉徹已經略帶不耐煩了,帶著些許的威脅意味。

義妁輕輕掀唇,淡淡道:“到時侯再說,陛下,難道你生怕我跑了嗎?這期間,我還要侍侯衛皇後誕下龍子,不會跑的。陛下要相信我,也請相信自己。誠如陛下所言,又有誰會拒絕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