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髏成精一事,在這世上原不算多麽稀奇的事情,山林靜僻幽深之處,就有那麽幾個塚中枯骨,年深日久得了靈性,成了精怪也是有可能的。

而這媚陰和尚此言一出,卻在幾十個賓客裏,吸引了一眾目光。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意外的,是這個所謂的媚陰和尚自爆了出身來頭,是九個骷髏頭成的精,明明是骷髏修成,但從外表上看,雖說麵色慘然毫無血色,不像正常佛門中人那樣威容正大,慈悲端嚴,但一身靈氣之充鬱,遠遠超過在場諸人認知的枯骨成精所能達到的程度。

骷髏本就是元陽已失的衰朽之物,修煉難度遠高於山間野獸,就是有野邊枯骨一靈未泯,或幾十年或數百年修得成精的,絕大多數,都難有大氣候,至多不過為禍山頭,施灌輸劫掠路邊行人的程度。

而這個媚陰和尚,身上一股靈氣陰寒之極,雖不大像妖邪之氣那般遍含汙氣,卻也足夠令人望而生畏。

站起身合掌之姿,宛如一尊立著的冰雪佛雕,就是久煉數百年的名門高僧,純以靈氣而論,也無如此程度的精純。

這和尚是怎麽練到如此境界的?當下大多數人都是如此想法。

而吳逸所受到的驚嚇,和眾人也有所不同。

流沙河的九個骷髏頭,別人也許不知道,他聽了卻是如雷貫耳。

如果按照百回本《西遊記》的設定,沙僧被貶流沙河為妖的幾百年間,吃人無算,當中就有九個取經人遭他毒手。

流沙河水勢奇險,有“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之稱,偏偏隻這九個取經人的頭顱,浮在水上難以下沉,當時為妖的沙僧就拿它們串起來當了骷髏項鏈。

後麵遇了唐僧一眾,沙僧歸正,得惠岸行者幫助渡河則是後話了。

書裏其實也並沒有直接寫出這九個取經人與唐僧的聯係,之後師徒渡了流沙河,沙僧歸正後這九個骷髏也再沒著筆。

如今在這個世界,竟又出現了一個九個骷髏成精的媚陰和尚?

九個能浮在流沙河水麵的骷髏,成的精怪必然非同凡俗,可是,根據那媚陰和尚的話來看,似乎又在某些細節方麵與吳逸前世所知的發生了微妙的差別。

比如,吃了九個取經人的,是一個叫深沙神的。

深沙神這個名字,他感覺也有些微妙的熟悉感。

是不是在上輩子哪部書裏看過?

像吳逸這樣,抱有與眾人完全不同想法的人並不止一個。

文明天王身側的神秘人李道符,也在其列。

當他聽到媚陰和尚說自己是流沙河九個骷髏頭修煉成精後,眼裏的厲芒當即一閃而逝。

沒想到,竟然在此地還有些意外收獲。

九個骷髏頭的事,他也早有耳聞。

他有一些哪怕是死也絕對不會向任何人透露的秘密,而這些秘密裏,就有那麽一部分,是關於這九個骷髏頭的見聞。

這九個骷髏頭,他從很久以前就聽說過,很久,久到可以被稱為前世的地步。

這骷髏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正是佛門西天取經的玄奘法師的前九世,恰好地方又在流沙河,錯不了。

佛門金蟬子轉世的前九世,都被流沙河的沙僧給吃了。

這世人稱頌的取經大業,其實他很早很早就已明了在心,全都是佛門,不,西方教布的一局大棋。

他們為了傳播佛門教義,入侵南贍部洲,才貶落金蟬子,轉世唐僧,再由天庭的卷簾大將前九世吃掉,鑄造了第十世被唐僧收為徒弟的因果。

這些都是他前世看了無數小說後所看到的真相,隻有他李道符一人才知道的事實。

再比如那個他小時候不懂事時就久仰大名的孫猴子,長大後才發現不過是個連南天門都沒能打進去的家夥,看似神通廣大,其實天庭隻需派個王靈官這種看門的保安就能與他不分勝負。

說白了,若放在他如今截教門中,也隻是個二三代弟子的水準罷了,這猴子能大鬧天宮,全是因為三清把持的天庭與西方教的靈山兩相製衡下的結果,隻要多看看這類網文就能明白,如今他因緣際會穿越到了這個神奇的世界,更是對這些認知深信不疑。

齊天大聖?是個棋子罷了,最後也是由道家人,變作了佛門的走狗。

而這更久遠時,甚至能追溯到封神之戰。

可笑很多人卻還將這取經之事傳為佳話名著。在如今的李道符看來,實在是眾人皆醉,隻他一人獨醒。

可惜這些都是李道符深藏於心底,絕不敢告訴旁人的絕密,至少現在他還不敢,就連截教中的部眾護法,他也隻是在偶爾見麵時才有意無意地提起兩句,更別說人間的諸人。

他知道,現在的時機未到,這些真相就算說出去,恐怕也沒多少人相信,畢竟觀世音,燃燈,文殊,普賢這些菩薩都是道教神仙,被佛門拉攏而去這種話,實在太過驚世駭俗。

在這人生地不熟的西牛賀洲百兵大會,他此次初出茅廬的任務是初步拉攏文明天王這個春秋時期的麒麟,還有就是這個不老婆婆,等百兵大會結束後,他李道符真正要找的東西,還得從她那打主意。

然後,等到有朝一日,等師尊教主出關,降臨此世,聖人再臨……

另一邊……

“深沙神?哦,金身羅漢唄,知道啊。”

在吳逸對這九個骷髏頭產生了疑問,向體內聖尊師傅詢問後,履真宮內的聖尊師傅打著嗬欠,給予了吳逸答複。

“他也是金身羅漢?”吳逸奇道。

“對啊,這深沙神原來是天庭上的深沙大將,因犯了錯被貶下凡,他魔性一起就當了妖怪,後來歸正潛心修煉,贖完了罪,才被封為金身羅漢菩薩。那九個取經人頭顱,得了一點佛光,才能修煉有靈,有了現在那個和尚。”

聖尊師傅一邊說著,一邊在履真宮裏啃著一顆鮮紅飽滿的果子,果肉鮮嫩流香於唇,好似在講家常閑話一般。

“天庭的大將贖罪後沒有官複原職,而是當了羅漢?”

“對啊,有何不妥?”

“沒,就是覺得,會不會有些怪?”

“那是你少見多怪,”聖尊師傅在履真宮裏向外對吳逸翻了個白眼道,“靈山的華光菩薩當年犯了殺戒,就被降職到了天庭雷部當了五顯靈官當到現在,天庭裏佛道兩頭跑的多了去了,釋迦佛祖他幹兒子都還在天庭奉公呢,大驚小怪。”

“佛祖幹兒子?誰啊?”吳逸腦子一下子沒轉過來。

“哪吒啊,夯貨!”

哦,也對,差點忘了,哪吒以佛為父嘛。

“誒?對了,那九個被他吃了的取經和尚,和玄奘法師有什麽關係嗎?”吳逸雖然知道此世與他所知的設定有些差別,但本著好奇心還是問了。

“沒有啊,取經僧人那麽多年又不止玄奘一個,你怎麽會有如此想法?”

“沒事,是我多想了。”吳逸悻悻地結束了問話。

唉,陰謀論害人哪。

不過從她的話裏看,她似乎真的對玄奘取經的事有些了解,難不成那個取經故事裏的白衣秀士真是她?

現在他注意力回到了場上,在媚陰和尚說完自己需要孔雀血後,不老婆婆在鳳輦裏停頓了片刻,才開口道:“既然如此……”

“且慢!”

這一次,竟又有兩道不同的聲音忽然而起。

媚陰和尚眉頭微皺,緩緩望向聲音源處。

一個,是道士袁青霄旁坐著的胡僧。

另一個,則是不久前大顯身手的文明天王身側的那個白麵書生。

那胡僧麵色肅然,一派濃眉黑須,合掌對媚陰和尚一禮,正色道:“貧僧石磐陀,也有意求一二滴孔雀之血。”

吳逸聞言望去,認了出來,這是在朗星台上有過一麵之緣的胡僧石磐陀。

這時他腦子裏一激靈,立時想了起來。

石磐陀,胡僧石磐陀!

對了,他前世所學的曆史裏,似乎就有那麽一段記載,說曆史上的玄奘大師西行之路上,收過那麽一個胡僧徒弟,名字恰好就叫石磐陀。

這是什麽離奇古怪的巧合啊喂!

不知這個石磐陀,又是個什麽來頭?

至於另一個,文明天王身邊站著的人,吳逸倒是沒有多加留意,好像是爭奪神弩,比試求雨時,文明天王說為友上場的那個人。

現在終於輪到本人出場了嗎?

卻見文明天王身側的李道符悠悠站起,攏袖笑禮道:“諸位,晚輩資曆雖淺,也想向不老婆婆討幾滴孔雀血。”

吳逸剛要挪回目光,猝不及防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從他體內傳了出來。

在那一瞬間,吳逸麵具裏眼神登時變了。

“當心這小子,他體內之氣和在場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見得場上已有三人,本已經對這孔雀之血有意的宋棠音,唇邊微笑更顯。

“既然如此,那再多我一個吧!”

聲如鶴唳,一鳴驚人。

霎時間,爭奪孔雀血的人數,已有四個。

“嗬嗬嗬,四個啊……孔雀血隻有這一小瓶,金貴的很,你們一人就是隻要幾滴,隻怕也顯奢侈。”

不老婆婆隱在珠簾後,輕聲笑罷,隨後又道:“若要,也隻得一人。”

言下之意,很明確了。

就是要在場諸位,在此比一場。

宋棠音這毛遂自薦,也將其他三人的注意力給各自吸引了過來。

她剛剛連接兩記神弩的表現,都已被場上賓客看在眼裏,媚陰和尚,石磐陀,還有李道符,三個各懷心思之人,即使沒有任何事先交流,也都自然而然地將注意力集中到了她身上。

這個小姑娘,可能是這回三人中最強的對手。

除了宋棠音之外三人在這一瞬間,都做出了這個判斷。

媚陰和尚聲音仍是如遊絲一般,道:“那敢問婆婆,該如何比法?”

“孔雀血乃非凡之物,不同於兵刃,修為手段低的,恐怕就連碰一下都要受到燒灼之苦,能證明有此能的,大概也就那一種,最為快捷了。”

不老婆婆不緊不慢拋出這句話,眾人即又明了。

文鬥與武鬥,眼下,又將是一場武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