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婆婆將情由與吳逸一番說明後,吳逸也明白了之前一係列事情的種種因由。
“那婆婆,您打算該如何處置她?”吳逸看著此時已經半暈不暈的黑衣盤絲,不知為什麽,初時還覺得這女的脾氣爆又無禮,現在倒多少有些理解了她的情緒。
不老婆婆從黑霧裏伸出一張金符,符紙之上文字澄然透金,繁複已極,是吳逸全然看不懂的法符。
“大剝山山有山規,賞罰分明,這死丫頭久不出來,一出來就生事,一而又再,若不重罰,難以服眾。”不老婆婆指間立符,符生金光越生,在屋內亮如一盞明燈。
吳逸一邊看著這符咒即將會發揮什麽效用,也有些好奇:“一而又再?之前還有過這種事嗎?”
不老婆婆冷笑一聲,回道:“當然,一百年前,我帶她遠遊北方赴會,本來是青兒當值,但恰好會上有個杏花侍女,舞姿出眾,會上二人以劍舞相比,本來公平比試,偏偏她身為護衛,卻看上了人家的佩劍,在會後,擅自換了身體,企圖與人私鬥,敗了我大剝山門風,我才罰她不許出來,靜思己過,沒想到,再一出來,她卻變本加厲。還有你見過的紅衣盤絲,她對你青眼有加,小子,你的體質非比尋常,金蟬曜日之體,就連她這樣跟我日久的有道精靈都起了意思,以後可得小心了。”
金蟬曜日?
吳逸現在沒有綠白玉護體,已經知道自己這一身“玉兔藏烏”體無從掩飾,但不老婆婆嘴裏又突然蹦出個“金蟬曜日”來,卻是讓他始料未及:“金蟬曜日?晚輩不明白,還望婆婆指教。”
不老婆婆凝符聚光之間,語氣卻仍還有閑聊之暇,笑道:“你入門修行,尊師沒跟你說過你這一身體質?”
吳逸想了一下,說道:“家師說過,說晚輩是玉兔藏烏之體,容易招妖鬼,但這什麽金蟬什麽的,卻是從未聽過。”
不老婆婆哈哈一笑,手中金符衝破黑霧,飛旋於那盤絲身上,頓化為一道金鎖,盤旋數重,這金鎖在滿是月光的屋裏極是顯眼,眼看就要鎖在盤絲身上。
施符既畢,她又朝吳逸答複道:“仙家有雲,玉兔藏烏,金烏生光再進一步,便是金蟬曜日,你體內不知煉了什麽奇絕之功,金丹之氣遠超等閑,精絕異常,養就的元陽更是比玉兔藏烏更加珍稀,妖怪喝了你的血,便勝過千年苦修力增十倍,精怪要了你的元陽,更是能延壽千載,堪比金丹,你說,珍貴不珍貴?”
吳逸一瞬之間,直接呼吸凝窒,他被不老婆婆這話已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體質怎麽……還能進化的呢?
他這下豈不是更像唐僧肉了嗎?
不老婆婆瞧他神情突然凝固,黑霧裏輕笑道:“你師傅是鼎鼎有名的地仙之祖,自有神功妙道,你有此造化,又涉世未深,不知道也屬正常,不過,以後可得注意了。”
吳逸驚訝的地方當然不是對方說的這些,而是,他怎麽就不明白,自己修煉後就這麽一直摸魚過來的,根本談不上多麽勤奮,不過就是沒了綠白玉遮蓋,怎麽就變本加厲了呢?
不老婆婆沒工夫理會他的一點心思,接著道:“我把她帶回正殿處置,你回去後這幾日,之後就不必擔心她會再對你圖謀不軌了。”
“真的?”吳逸瞧了一眼,黑衣盤絲已是氣虛力竭,不複當日之狠厲。
“大剝山之主言出必行,你還信不過嗎?”
“不敢。不過,晚輩有一事相求。”吳逸朝著不老婆婆拱手求道。
“說。”
吳逸頓了片刻,鼓起勇氣道:“晚輩希望,能和這幾位姑娘說幾句話。”
不老婆婆果然一副疑問的口氣:“她差點殺了你,你還有話跟她說?”
吳逸點點頭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這事情本來也是誤會一場。”
“也罷,我就給你一個機會。”不老婆婆沒有多言,隻是身化黑霧,眨眼就遁出了這座清冷閣屋之內。
雖是如此,但黑衣盤絲頂上盤旋的金鎖,卻始終未有解除的跡象。
唉……
吳逸輕輕走近了幾步,站到了離黑衣盤絲趴著所在之地不到兩丈遠的距離。
他盡量將語氣調整得平和一些,說道:“盤絲姑娘,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或者是你們,對於不經意之間的冒犯,我確實是無心之過,如果你真的介意的話,我在這裏給你道個歉。”
黑衣盤絲此時沒有麵罩的遮擋,一副與青衣盤絲同樣的絕俗之容上,不似青衣盤絲的清冷孤直,也不像紅衣時那樣媚光照人,明豔嬌麗,她雖在重鎖包圍之下,眼眉之間多了些憔悴,但吳逸依舊能看到那獨屬於她的一份氣質。
冷冽,倔強,狠絕。
“你說的倒輕巧,無心之過,當日在九陽泉,青姐姐不著片縷,你渡氣時這些時間,敢說沒有看過一星半點?”黑衣盤絲這時從暈厥裏稍有緩解意識,開口就是譏諷冷笑。
隻是就連冷笑,都像是喘了好幾口氣後的用力之舉。
沒想到,還真的會被拿來這點說事。
吳逸歎了口氣,說道:“姑娘,我不知道我給青衣盤絲姑娘渡氣時你是怎麽樣的狀態,我也承認,我是凡夫俗子不能心無掛礙,坐懷不亂,但在渡氣時,九陽泉熱氣蒸騰,我為了保持此身不墜,清氣能平穩送出,已經閉上了眼睛,沒有多看不該看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就是這樣。總之你要我道歉賠禮都可以,但一上來就要殺我,那就恕我不能奉陪了。”
黑衣盤絲卻是冷笑更甚:“沒有多看,那就還是看了?我就算不殺你,也得把你眼睛挖出來。”
“你……”吳逸登時氣的語塞,真就一點不聽講唄。
真就說了幾句話的時間。不老婆婆黑霧再現,毫無征兆地聲音出現在吳逸身邊:“說完了?”
“說完了。”
“說完了就走吧,剩下的我來處置。”
吳逸沒好氣地剛答完,就身裹一陣黑風,再次身不由己地,被送回了最開始的山洞裏。
一轉眼,又是熟悉的山壁。
吳逸這回被鬧得有些氣惱,已經沒心思感歎不老婆婆的法力洪深,他直接倒在床榻上,兩眼一閉,沉沉睡了過去。
“師傅!師傅!”
九日當頭,清天濁地,吳逸一具幻身,腳踏實地,揚聲向著高高雲上履真宮喊道。
聖尊師傅並未直接出現,而是隻在那高閣瓊樓之中,遙遙以聲相應,也隻說了一個字:“說。”
吳逸深呼吸了一口,叉著腰昂聲問道:“你之前跟我說過,如果要想擺脫玉兔藏烏之體,就是跟你修煉,可我修煉了,為什麽這什麽鬼體質反而成了什麽金蟬曜日的東西,這又是什麽說法?”
他到現在,已經覺得自己是不是踏入了什麽人設下的圈套,盡管《元天妙真訣》,身外身,三十六變,都是真真切切的神功妙訣,於他大有益處,更是救命的本事,但他現在,反而越覺得,像是被自己這個師傅牢牢握在手心,始終難逃掌握。
履真宮內的一道不急不慢的聲音,幽幽傳出:“如果你隻修煉了我的功法,憑你這懶樣,體質當然不可能如此快就變化成現在這副的樣子,可惜啊……”
“你的功法?我不就隻拜了你這一位師傅嗎?哪來的別門功法?”吳逸對於這個極為不解。
他剛表露出疑問,履真宮外一片朗空,就頓被數十道白虹充塞照天,白虹通連南北,猶如一道橫斷天幕,其間又緩緩現出了四個墨色飄逸大字。
“大……乘……真……經?”
吳逸隨著四個大字依次浮現,嘴邊也不自覺跟著念動。
大乘真經?
他想起來了,自己是在安靜,寧神兩位的指導下練過《大乘真經》的殘頁,也在不久前跟著她學了一陣真經來著,這真經還挺有效果,危急時刻還幫他臨陣突破到了九轉境,一舉反敗為勝。
但……
“喂,這不是你讓我練的嗎?”吳逸越想越氣,直接就連尊稱都省了,沒好氣大喊道。
然而,履真宮裏的聖尊師傅,卻仍沒有現身的意思,隻道:“你小子到底知不知道《大乘真經》有多少分量?當年玄奘和尚取得此經,乃是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修成可以與日月同明,法身不朽,所以為天地不容,鬼神所忌。天地之間,三界之內,你一個人就占了兩種這等奇功,應該高興才是啊,怎麽還來怪我?”
又是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
經過這一提醒,吳逸才陡然之間想起,前世所知的《西遊記》裏,唐僧一行取得大乘真經,途經通天河時,有無名陰魔攪得天昏地暗,施法奪經,是孫悟空以純陽之性護持,唐僧以正法身壓住經書,這才令陰魔退散,終不能奪經。
而這奪經的緣由,正是因為這經書也有“奪天地造化,侵日月玄機,天地不容,鬼神所忌”的描述。
之前學習時,安靜,寧神兩位看門司吏也說過,《大乘真經》有成仙了道之奧妙,發明萬化之奇方,讓他別輕看此經。
本來他是覺得這經書是了不得,但也沒太放心上,及至此時聖尊師傅本人再提,他才真正覺得,自己還是大大低估了《大乘真經》的作用。
自己此刻已正在望著身兼兩門絕世神功的道路上,發足啟程,再無回頭之路。
“可……這跟什麽金蟬曜日又有什麽關係?”吳逸還是不明白,自己不過多練了幾頁經文,那真經就是再了得,怎麽就能把他變成一塊人人覬覦的唐僧肉了?
“你這九顆太陽,就是真訣與真經共同作用下,所生出的純陽內丹,兩種奇功相疊,對於你這玉兔藏烏之體自然是相當於大大的補藥了,小子,你可得當心了,以後就算有綠白玉,也擋不住你這一身誘人的香氣,你除了拚命修煉,別無他法。”
“又是修煉……你到底讓我那麽拚命修煉幹嘛?”吳逸聽懂了這番解釋,但還是覺得可疑。
雖然他覺得這個師傅應該是不會害他,但這兩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奇功妙道同時聚集在他一個人身上,這已經不是天上掉餡餅了,這是直接給掛。
就很離奇。
聖尊師傅的聲音又自履真宮傳出道:“為什麽?我也問問你這個徒兒,你住屋子,是希望自己住大房子,還是住破爛到不能再破的屋子?”
“有的選的話當然是大房子。”吳逸答得理所應當。
“這不就結了,你一個凡人尚且希望住個好房子,堂堂本尊為了養精蓄銳,見著房子不夠好,憑什麽不能讓它好一點,住的更舒服呢?閉關這些日子,我發現,要按你這德行,我恐怕要費不少時日才能恢複完全,你道行越高,我恢複的自然就越快。”
“你……”
吳逸忍住了向她豎起中指的衝動,切齒道:“你知不知道,剛才我被人占了便宜的事?”
“知道,所以才讓你小心啊,你又不懂采補之術,她是有道精靈也就罷了,到時候哪天要是栽在哪隻山野妖魅手上,享完了豔福我怕你哭都來不及。”
“我說,您老人家說那麽多,就不能出來說話?”
吳逸看她一直窩在履真宮裏,都沒出來過,感覺上不大像她老人家平時的作風。
“你師傅我在煉氣存神,即將準備閉關,等我過了第五關再跟你聊聊,反正大剝山裏寶藏無數,你就抓住機會好好利用,沒什麽事別來煩我。”
話語傳畢,履真宮依舊高居雲天。
又要閉關?
吳逸現在進不得履真宮,也在這問不出個結果,懷著一腔鬱悶,轉瞬之間就從清濁世界裏遁出意識,回到了現實。
唉……
心累啊……
但他的牢騷時間並未持續太久,又從山洞門外傳來了一陣呼喊聲。
“小施主!小施主!”
嗯?
吳逸豎起耳朵一聽,這聲音不是女的,是個不認識的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