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逸終究是沒問清楚,就被紅綃推了出來。
他隻知道紅綃讓他去打探二郎真君廟的目的,是為了查案。
具體查什麽案,吳逸不知道,但他猜想應該跟那所謂的妖女有關。
本來他也想先跟著去,但紅綃說他現在沒辦法下城隍,去了也沒用,就把他推了出來,讓他去找白蓮衣。
也是,吳逸想想自己唯一一次去城隍陰司還是被人勾魂勾著去的,要想自己獨自一人施法入陰,最起碼也得到了九轉境大成以上才有可能。
他也提過要給她護法,但還是拗不過,被她推了出來。
既然紅綃執意不肯說,吳逸他也不打算強人所難,現在他人在客棧外,蹲在大門柱前愣愣地發著呆。
說是讓他找白蓮衣,可他怎麽找呢?
想起之前白蓮衣飛走的方向,好像是在北方。
不如,找土地問問?
吳逸決定了,就起身,打算往城北走。
他本來打算用神通縱出城外的,但懶病一上來,再加上不想過於招搖,他選擇了大搖大擺,堂而皇之地邁開步子,從大道慢悠悠走向城北。
道濟縣的布局繁盛稍遜寶象府,但巡街的軍士陣容之嚴整,卻實在是猶有過之,這一路上吳逸已經看了不下四五隊軍兵甲士來往巡邏,個個身上都不苟言笑,甲衣之中肅殺血氣隱隱現出,令吳逸不由得暗自感歎這灌州地界治軍之嚴。
連步子都跟用特效排列出來的一樣整齊……好家夥。
行至中段,兩旁都是花街,吳逸稍微加快了步子,然後他就看到了路旁的一道告示。
習慣性地湊上去看,吳逸這一看,也了解了那個女孩子為什麽會誤解紅綃是什麽女妖了。
這上頭的告示是灌州城下發至各個轄縣的,上頭說道,七日前,灌州轄下邊境小縣三全縣發生了一場命案,三全縣內的一家男丁兩口,都盡數死於非命,死狀如幹屍;五日前,灌州東邊外縣黃嶼城內的巡城百戶楊大剛被發現暴屍荒野,全身赤條隻留一副枯槁,初步斷定是女妖所為,灌州府轄下多年未有大案,此時案發後便下令,家家戶戶榻上須藏好符籙,做好防備,以待道士高僧入城除妖,同時也下令,灌州本城內所有一幹人等,隻能進城,不能出城。
“公子。”一道清脆的少女音將吳逸從告示上拉回了現實。
吳逸微微一愣,猛然轉頭。
是白蓮衣的那個護衛丫頭,蓮心。
“是你?”
蓮心小臉微紅,透著幾分拘謹,兩手遞著一封信箋,低聲道:“這是夫人命我送來的……”
“白姑娘?”吳逸順手接過了信,這信箋包裝極好,淡香盈盈。
“她還好嗎?”吳逸剛想抬頭問,卻見那丫頭已經又縱遁光飛上了遠方天空。
又是用遁符,我很嚇人嗎?
吳逸本來還在發愁怎麽找白蓮衣,如今對方竟然直接派人送信來了。
打開信箋,裏頭的文字並不多,字跡娟秀簡練,吳逸即使沒看過白蓮衣寫字,大概也能猜出是她的手筆。
“半個時辰後,城外東北二百裏浣紗河,靜候君至。”
二百裏外,浣紗河……
佳人有約,吳逸想了一下,邁出了步子都輕快了幾分。
這一邁,沒走出多遠,就出了問題。
“路遙遙行遍萬裏山河,會知心能有幾個~~”
吳逸大步流星,青衫磊落,一邊哼著小調一邊走,全然沒留意腳下的路況。
大路雖平,地上卻不是一點東西都沒有,吳逸習慣性地邁出右步時,由於這一腳走的極其隨便,他人也很隨便,腳底正好磨中了路上好死不死就在那兒躺著的一顆極小的小石子。
更巧的是,他本人此時已經脫胎換骨,體格大增,這隨意一步拖出去,蹭得石子也飛激而出,直直射向路中間走過的一名甲士所在。
雖然沒有擊中人,但那名甲士手中此時提著一大壇子酒,卻是沒能幸免。
哐啷一聲,陶片與酒水盡瀉於地。
吳逸愣了。
那名甲士虎背熊腰,身量足有近一丈,豹頭環眼的,此時也愣住了。
隨即他猛然鎖定了吳逸的方向。
“是你幹的!”
那名甲士惡狠狠,氣衝頭頂,大踏步快走而來,兩旁街道的攤販行人,像是已經預知到了即將到來的危險,紛紛退避三舍。
吳逸見了這大個氣鼓鼓衝來,他並沒打算躲,畢竟確實是他動手在先,他賠起一陣微笑,抱拳道:“軍爺,實在抱歉,在下走路不小心砸了你的酒,願照價相賠。”
“賠?呸!”
那大個子甲士怒眼圓睜,氣道:“那壺酒是縣裏李參將今日中午送給我的四十年窖藏梅龍酒,你知道多少錢嗎?”
吳逸想了一下,自己身上那幾十兩估摸著應該夠用,一壇子酒總不能不夠,於是笑道:“軍爺息怒,在下遠遊到此,也有些薄財,多少錢但說無妨。”
大個甲士氣得拳頭握緊,但轉瞬又鬆開,惡狠狠地伸出了一根食指,道:“一百兩,足足一百兩,你一個小子,賠的起嗎?”
“一百兩?你怎麽不去搶啊?”聽到這數目,吳逸也不禁脫口而出,失聲驚道。
這麽一壇子酒一百兩,紅綃買那麽大一艘大花船也才不過三百多兩,一百多兩夠他再買一座富貴山莊了,智商稅也不是這麽收的吧。
“你小子懂個屁的酒!沾了美人芳澤的酒,那是一般酒能比的嗎?一句話,賠不賠,不賠別怪老子秉公執法,問你個衝撞軍兵之罪。”那大個子甲士此時臉上青筋頓起,整個身子如山嶽一般挺立,似乎要給這個年輕人施加一股不小的壓力。
吳逸麵對著威脅,兩隻眼睛平湖無波,一百兩很不湊巧他現在身上滿打滿算還真不夠,不過就是夠了,他也不打算真的給那麽多。
這是明擺著仗勢欺人。
“一百兩,沒有,在下身上不過五十兩,你若要,我把五十兩盡數奉上,就當了了這事如何?”吳逸輕歎一口氣,最後一次問道。
“五十兩?你糊弄小孩呢?五十兩你包個玉春樓的姑娘都不夠!”大個子甲士一想到那一壇子好不容易被那美人親自遞來的酒化作了泡影,怒極反笑,張開熊臂就要拿向吳逸。
吳逸眼裏閃過一絲無可奈何的微芒。
唉,沒辦法……
正當他準備動手時,另一道出乎意料的聲音響起。
“那酒錢我替他出!”
嗯?
大個子甲士即將拍下的手停了下來。
吳逸也沒想到會有此變,望向了聲音來處。
這聲音他很確信自己從未聽過,絕對不是認識之人的聲音。
出聲之處並不遠,就在吳逸右側一排房屋的屋頂上。
那兒躺著一個人。
是個渾身破舊衣甲,手抱一張鐵弓,相貌堂堂,肉眼可見的英挺俊俏的少年小將。他相貌雖俊,但偏偏姿勢卻如同醉漢一般,麵泛酡紅,任誰看了都要感覺他似乎隨時都可能掉下房外。
那大個子甲士見到了這人,一下子聲音高了一倍,驚聲叫道:“姓趙的!你怎麽在這裏?”
那個被稱作“姓趙的”的少年打了個醉嗝,接著道:“我說熊五山啊,小爺我隔三差五在這道濟縣閑逛,都能看到你在這兒耀武揚威,小爺打獵回來剛換了些銀子,那酒錢就先給這位付了,省的你再這發癲丟人。”
熊五山盡管猶自強撐,但吳逸還是看了出來他明顯的對這少年有了許多忌憚,就連說話的口氣都不比剛才硬了:“李千戶府上賜的,一百多兩呢,你就那點軍俸,賠得起嗎?”
姓趙的少年隨手拋出一抹銀光,精準輕輕落在了熊五山頭頂,在砸了他一下後,又精準地順勢落入了他手中。他一臉嫌棄地道:“一百兩虧你也說得出口,你小爺我當年在京城最貴的酒樓喝過的酒也沒值這個價,張口就是一百多兩,人說的沒錯,還不如去搶。給你二十文,滾吧!”
“二十文?可……”熊五山立馬急了。
少年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雙拳握緊道:“嗯?”
熊五山瞬間攥緊了銀子,滿腔怨憤被恐懼暫時壓倒,當下也隻能化作一聲重重的哼聲,頭也不回地邁步離去。
好家夥,一物降一物啊……
吳逸見那熊五山走遠了,便向屋頂那少年拱手謝道:“多謝小將軍解圍。”
那少年卻是輕哼一聲,當即如遊隼翻飛,一個縱身筋鬥落地,滿不在乎地說道:“解什麽圍,我不出手,那姓熊的恐怕就要挨一頓揍了,小爺我意興所至罷了,你要謝我,隨便給個二十文酒錢就行。”
吳逸瞬間笑容凝固了一瞬,這小子不簡單啊。
他用鳳目也看不出什麽特別之處,不過看樣子似乎不是什麽妖邪之輩,於是也大方摸出一錠銀子,足有五兩,扔向了少年小將道:“這五兩銀子,算是給小將軍的謝禮。在下還有要事,先告辭了。”
“等等!”
當吳逸走出十餘步時,身後那個聲音再度響起。
他轉過頭,卻看見那個少年拿著鐵弓,說道:“晚上睡覺時,記得關好門窗,今夜風大。”
說罷,他便驕傲地一笑轉身,踏著極其自信的步伐,走向了與吳逸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吳逸雖覺得奇怪,但眼下他也懶得計較,和白蓮衣的約定才是更重要的事。
出城東北方向二百裏外的浣紗河並不算遠,吳逸一出城,就用雲體風身一溜煙到了目的地。
青翠河原,水如玉帶,浣紗河周圍碧草芳菲,淡香清幽。
而白蓮衣,果然如約而在。
以吳逸在彩雲間所見時的一身素色雲水緞衫,飄飄而立,真如仙子遺世,風姿綽約。
吳逸又見佳人,心中本來想好了多少話語,但到口中,終於還是化成了一句:“白姑娘。”
白蓮衣緩緩望向吳逸,輕開唇道:“這些日子沒見麵,你倒還是一點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