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為被,碧草為床。
吳逸與白蓮衣久別重逢,互剖心跡之後,更加難以分離,此時白蓮衣也沒了地湧夫人的架子,與吳逸一道倚在一顆大樹底下說著話。
白蓮衣道:“其實,來之前我是做好打算的,若你真的沒有意思,那我扭頭就走,此後相見就如路人一般,沒想到……”
吳逸低頭微笑:“我要是真沒有意思,那就是天底下第一號的木頭了。”
她忽而轉過頭,盯著吳逸的臉道:“你就打算這樣下去嗎?”
“什麽這樣?”吳逸問道。
“當然是跟著你的那個叫紅綃的姑娘,你現在招惹了一個還不夠,難道還想齊人之福嗎?”白蓮衣語氣平靜,但言辭之間還是微不可察地帶了幾分醋意。
吳逸聽到如此一問,也在意料之中,早晚會問到的,他卻還沒有想出答案,隻好道:“不知道啊,但要我眼睜睜看著你們兩個任何一個離開,我都做不到,明明我家鄉自小時接受的教誨就是一世一雙人,但現在,似乎是不大可能了。”
白蓮衣見他說得無奈又坦然,也是又氣又笑:“你就不怕被人說是朝三暮四,花心浪**的登徒子嗎?”
吳逸翻了個白眼說道:“登徒子就登徒子吧,總比始亂終棄的要強上那麽一些。”
白蓮衣假嗔道:“你若真是那始亂終棄之輩,那也沒辦法讓我看上你。”
吳逸下意識地用手摟住她香肩,摟緊了幾分,歎道:“難道我隻好努力朝段王爺看齊了?”
白蓮衣疑道:“段王爺是誰?”
吳逸打了個哈哈道:“我老家說書裏聽來的一個妙人,說他專情,他卻處處留情;說他花心,可他對誰都是全心以待,說他是個登徒子,他卻也重義輕生,肯為友赴死。”
白蓮衣聽了片刻,也若有所思地苦笑搖頭道:“確實是個妙人,你要學他?”
吳逸忽而又轉頭道:“不學,我可不想當綠毛龜。”
“何為綠毛龜?”
“嗯……就是綠帽子的意思。故事裏,這位仁兄惹了一堆風流債,結果妻子卻跟別人私通,而他到死都不知道。”吳逸嘴角微微抽搐著,尬笑答道。
白蓮衣道:“你又想受齊人之福,又不想遭報應,天底下不是哪兒都有如此好的事的。也就是古之堯舜,才有娥皇女英的佳話,你難道還能比得上堯舜嗎?”
堯舜……
吳逸看她越扯越遠連古之聖王都扯了出來,本來就有些亂的心思,就生怕再添亂緒,隻好苦笑道:“免了,饒了我吧,別的不敢說,光我人懶這點,就不用再跟堯舜比了。”
白蓮衣瞧他眉宇間似乎真帶上了幾分苦惱,本來帶著幾分揶揄的心裏柔情忽起,悄然將一頭青絲秀發以後倚在他懷裏,柔聲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我既然一切都給了你,就說明我相信你,幾百年來,我連一個男子的手都沒碰過,卻給了你,你至少比那幾百年來我所見的千萬男子都好;那個紅綃我雖然有些看不慣,但想來她與你也必然有些故事,否則她不會看你眼神如此情深。”
“豈止有些故事,甚至可以說是孽緣啊……”吳逸聽她提起紅綃,又想起了與紅綃情意漸增的同時,也埋下了其餘六人糾葛的隱雷,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引爆,也沒有什麽解決之法,隻得又是一聲苦歎。
他們兩人在這邊你一言我一語,往來對話,有時情到深處難免又耳鬢廝磨地說些情話,好在周圍無人,白蓮衣常被逗得笑中帶喘,吐氣如蘭,軟倒在吳逸懷中,然後周而複始,全沒有一帶洞主大王的清冷氣概。
等吳逸回到道濟縣城時,已經過了午後。白蓮衣雖然也算解了誤會,但目前來看,要她與紅綃見了麵後和平相處似乎還不大可能。
不過目前隻要不打起來就好,吳逸抱著這麽個想法,回到了客棧。
說起來,紅綃讓他去找白蓮衣,自己去什麽二郎真君廟查案,也不知道查出什麽頭緒沒?
吳逸極其自然地推開了紅綃的房門。
一入眼,朝夕相處的一襲紅裳果然正坐在桌上。
紅綃也看到了吳逸,一刹那間,喜才飛上雙頰,瞬間眸中怔然定住,像是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轉而又變為三分不悅,偏過頭道:“你和那個地湧夫人不多待一會兒嗎?”
她的這點變化哪能不在吳逸眼內,吳逸笑著關閉房門,笑嘻嘻地坐在她身旁:“誤會解了,自然就回來了,怎麽樣,查到什麽沒有?”
紅綃輕輕地倚在了他肩上。
吳逸本來想要打趣的笑容在那也消失無蹤,他能感受到對方身體裏的心情。
紅綃幽幽道:“我就知道,你和她也是那般關係,你一進門,身上的白梅香就都快散出來了。”
吳逸明白,她也是此時心中酸楚,才會表達得如此激烈,帶著幾分抱歉道:“對不起啊紅綃姐姐,我早該跟你說的……不過,像和你這樣的關係,其實今天和她才是頭一遭,我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自處才好……”
紅綃依偎得理所當然,眼角也早沒了淚痕,嬌聲道:“你啊,得了便宜還賣乖。”
吳逸聞言,笑著又輕啄了一下懷裏佳人的瓊鼻:“罷了,賣乖就賣乖,有你這樣子的好姐姐相陪,要是換了別的男子,隻怕已經喜不自勝,滿世界亂叫了。”
紅綃被他逗得笑如花樹堆雪,輕抬指捏了一下吳逸此時結實的胸肌,二人各自調笑了一會兒,吳逸突然想到之前紅綃出去的目的,又強行壓抑住了剛剛升起,差點就要無法收拾的情思,問道:“對了,你去二郎真君廟查案,有沒有查出個什麽來?”
紅綃一想到自己入陰司查到的後果,也沒了繼續調笑的心思,麵帶些許愁緒,道:“我也隻知道,這城中傳聞的命案,都是一種極其稀有的奇毒所致,這種奇毒危險非常……”
紅綃正打算跟吳逸說到要緊處,樓下一聲大喝,非常不及時地打斷了裏頭的動靜。
“官差辦案,將這裏圍起來!”
房門外步履聲如雷震,吳逸與紅綃聽了都各相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裏的不解。
啥玩意?
出得房門查看情況的吳逸,這一出,好巧不巧地,他就看到了那麽一副令他熟悉的麵孔。
闊麵豹頭,環眼黑須,可不就是那個想訛自己一百兩的官軍麽?
熊五山此時披甲帶刀,全副武裝,帶著二十來個執刀甲士,在客棧裏排成了一列,將唯一的出入口堵得水泄不通。
而他同樣這時也看到了樓梯上正準備下來的吳逸與紅綃。
頓時,眼睛像是發現了什麽意外收獲一般,熊五山一個吸氣,厲聲朝上大喝道:“那邊的,下來!本將軍收到案情回報,說此處有外地來的可疑人物,一幹人等都要過來接受盤問,站好!”
紅綃隻眼角悠悠瞥了一眼,慢慢走下樓梯,而吳逸也暗自翻了個白眼,這死大個子不會是來公報私仇的吧?
等到兩人下樓,熊五山那一具虎軀已經邁著大步昂然走上前來,似乎要形成一股對盤問對象的壓迫感。
他身量高大,走時如同一座大山移動,若是常人,確實多半都要被驚嚇到。
“這位軍爺,有何貴幹?”紅綃全然沒有被這樣的威勢嚇倒,在看到熊五山大步走近之時,媚眼裏橫過一絲驚異之芒,但口中卻還是輕笑道。
熊五山居高臨下,盯著紅綃吳逸兩人,沉聲喝道:“本將接到上峰指示,說近日鄰縣有妖人作祟逃竄,本縣如今雖無命案,但也該例行盤問。本將複核城門出入名單時,發現了有西牛賀洲來往之人,可是你麽?”
紅綃微微一笑,欠身答禮道:“小女子西牛賀洲烏戈國人士棗紅綃,這位是我的仆人,不知軍爺有何見教?”
熊五山哼了一聲,道:“西牛賀洲離此地隔了一重茫茫大海,你若真是客商,怎麽會隻帶一人?”
紅綃應對從容不迫,微笑道:“軍爺有所不知,西海茫茫,小女子所乘商船近海時遭了海難,上岸時僅隻剩我主仆二人和一些盤纏,茫茫大海實在殊難預料。”
熊五山瞄了她身量幾眼,又看向她身後的吳逸,接著胡須輕顫,扯開嘴角又道:“行走異國他鄉本該安分守己,你卻管教不嚴,縱容惡仆走街串巷,就算與妖女無關,也該治罪收監幾日,以儆效尤,來啊!”
眾甲士一應熊五山命令,當即齊齊上步,猶如一堵高牆逼向吳逸與紅綃。
吳逸這下看出來了,這貨還是來找事的,他正覺好笑想說什麽,又見紅綃已經先聲道:“無端拿人,小女子倒要問問,是犯了哪條律法?”
熊五山冷然道:“就在大清早,城東三大街,此惡仆以飛石挑釁過往軍士,犯了《刑律》第一百二十三條,擾亂軍容罪!本將當時不與你計較,是因為公務在身,你以為你便逃的掉麽?”
這話很明顯,就是對著紅綃身後的吳逸說的。
吳逸完全沒有被他嚇倒,因為原身記憶裏對《刑律》也有一些了解,這罪其實並不算重,充其量不過收拘兩日。更何況,當時就你一個甲士在那條街上走,哪裏來的軍容?
他想看看這貨還能怎麽玩,隻是眉頭一挑,哦了一下,問道:“擾亂軍容罪?”
熊五山麵上橫肉一抽道:“沒錯,你這仆人若自願站出來受縛,主人自然可以免罪,不然也得問個包庇的同罪。”
得,看來確實就是衝著他來的。
紅綃這時望向吳逸的眼神有些疑惑,好像是在說,你什麽時候又惹了這麽一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