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過一次?
乍聽對麵袁觀泰一問,吳逸眉頭聳動了一瞬。
當初原身在去陽城路上被一幫子土匪砍死,後麵他自己陰差陽錯占了這身子,又被聖尊師傅救了,算不算死過一次?
這個姓袁的家夥不會看出了什麽吧?
“除了我的事之外,盡管如實回答,放心,他的能耐比他祖宗還差了一些,看不出什麽的。”正在吳逸略有憂心之際,體內履真宮聖尊師傅就已經給他吃了一粒定心丸,開口道。
師傅既然說了,那吳逸頓時也心下大定,笑容不改,道:“袁先生所言不錯,我若不蒙仙師搭救,已是死人一個。”
自然而然,他又把那萬壽山的與世同君搬了出來,反正現在他對外是萬壽山的記名弟子,說也說了幾遍,自然得心應手。
一通解釋之後,袁觀泰若有所思,凝視著吳逸半晌後,才邊點頭邊道:“難怪……難怪……我初見小友,便覺得麵相有異,既像是陽壽早盡,又像是生機未絕。”
吳逸對他能看出自己死過一次這件事,現在已經差不多信了大半,畢竟有著袁守誠這麽一個祖宗,能看出他陽壽早盡倒也不算太離譜。
之後客套了幾句,吳逸聽袁觀泰說起話來後動輒術數命理,難免腦袋昏沉,於是以他要打坐練功為由,自己溜之大吉回了五鳳樓。
五鳳樓自有人給他安排好了住處,本以為回了五鳳樓就能清靜一會兒,結果不曾想,上得樓來,吳逸卻又遇見了一個人。
趙從道。
趙從道倒倚在樓梯欄杆之上,姿勢奇葩之至,兩隻丹鳳眼看著正打算上樓的吳逸:“哎,看不出來,你一個修道的,打架也這麽有意思。”
吳逸略一思索,便道:“你看到了?”
趙從道蹭地起身,雙足點在欄杆扶手上,以蹲踞之勢,立於那扶手上的方寸之地,饒有興趣地道:“我見過的道士也有幾個,但他們施咒用術法度嚴謹,沒見過像你這樣的,活像個市井無賴。”
他用手指頭勾了兩下,道:“有沒有興趣陪小爺去長安城外一趟?”
“什麽事?太麻煩的免談。”吳逸雖然覺得這趙從道作風特立獨行,為人有趣,但要他一句話自己就陪他跑上跑下的,那還是算了。
趙從道露出一副躍躍欲試的笑容:“打獵,順便見一個人,去不去?”
“見一個人?誰呀?”吳逸問道。
“一個暫居城外的仙人,怎麽樣,你們修仙的不是講究見山遇仙拜仙嗎?這位高人雲遊四海,正好旅居長安城外,去不去?”趙從道說得神神秘秘的。
“哪路仙人?”吳逸挑動眉梢,又問道。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嘛,我趙從道一言九鼎,說有仙人肯定就有的,他聽了你的事跡,還有點想見你呢。”
“哦,不去。”吳逸打了個哈欠,很果斷地拒絕了趙從道的要求,徑直走上了樓梯。
這又是打獵又是尋仙的,一來他不會騎馬弓術不精,打獵免不了追鷹逐兔彎弓射雕麻煩得很;二來長安他人生地不熟的,花花世界還沒逛夠呢,就去跑去見什麽仙人?
他再仙還能仙過地仙之祖嗎?
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多逛兩條街。
“喂!那位仙人可是有本事啊,能騰雲駕霧,你們求仙的不都喜歡這套嗎?真不去?”趙從道朝樓上喊道。
“不,去。老子要睡覺,要見麵啊,你讓他親自來。”吳逸在樓梯上探出了半個頭,回答得斬釘截鐵。
這朝貢使團在長安最多停留不過三天,長安廣大,去哪兒逛當然由他自己決定。
所以在此之前,還是先睡一覺,畢竟剛處理完大聖廟的事情,讓他有些乏了。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他也是睡覺第一。
趙從道見了他這反應,也隻是愣了小半晌,隨即抱臂哼哼笑道:“以前看這些個修士見了仙人就趨之若鶩的多的是,他這小子倒全不在意,口氣倒不小,便宜師傅啊,你這算盤算是打錯嘍。”
他全不掛懷,哼著民謠小調,就轉身大搖大擺地往五鳳樓外走去。
長安袁家之內,天一閣帷幔中,袁家三子袁離照居於棋台前,在聽完了前因後果之後,也是倍加慨歎:“唉,平日裏也怪我沒有多加看護四弟,每逢府外上報了他胡作非為的消息,都隻以錢財賠償了事,致使他倚仗命格變本加厲,最後鬧到如此地步。”
坐在他對麵的,正是已經回府的家主袁觀泰。他落子對弈,棋台上爭殺不斷,但口中所言卻是溫和許多,全無殺氣:“這幾年來我足不出閣,盡心鑽研天象運數,你大哥二哥又常年不在家,隻你一人也確實難以照看袁家上下,不過這樣也好,坎兒有牢獄之災,總比將來再倚仗命格胡作非為,最後枉自送命要強勝許多。”
袁觀泰一子落下,棋台上風雲變幻,倏然變已轉了局勢,上風立顯。
袁離照想到四弟以往所做之事,也是一臉無奈,落子之餘,隨即轉了話題:“那爹,那個傳說阻止了灌州妖難,又在大聖廟打了四弟的人,有何特異之處嗎?”
此問一出,袁觀泰落子之手,也頓了幾分,再落子時,他開口之音也多了幾分不解:“就在剛剛不久,為父就與他見了一麵,此人年紀輕輕,際遇不凡,隻是我從未見過他這等麵相,見麵時出於禮節我不好再行追問,如今回來,越想越是奇異。”
“天下麵相千千萬,父親閱人相麵無數,竟也有覺得奇特之麵相?”袁離照聞言也微微停了下了落子的節奏,奇道。
“嗯,他說自己是西方地仙之祖的門下弟子,這地仙之祖為父雖未親見,也是久聞聲名,可是,據我所知,凡仙宗弟子,入得門者,麵相壽元都會發生些許極細微的改變,像這位叫吳逸的,卻是一副陽壽早已盡了的麵相,但仔細一看,卻又似是而非。”
“仙宗弟子,陽壽已盡?”袁離照真正驚愕而住。
袁離照作為袁家三子,所來往者不乏仙宗高士,山人隱者,加上他家學淵源,深知世間之人麵相相關生死命數,而天下命數皆由南鬥北鬥而注,地府在冊,除非入得佛仙神聖三者大道,否則斷無更改之理。
而入得仙宗門庭修行之人,命數就已經突破了常人壽元限製,原本命數所定七十年的,輕而易舉就能活上兩三百年,雖然名字仍在生死簿中,但數字卻是在不斷改變,直到壽盡或者登仙飛升而其名自消。
可是,父親說這個叫吳逸的年輕人,身在仙宗,卻是陽壽已盡之相?
不可能啊……
袁離照沉思著一邊落子,一邊道:“父親可知道此人住址?”
“他隨行於灌州人馬,現下就住在五鳳樓,你要去拜訪他?”袁觀泰又是一聲落子,麵上微笑浮現,“瞧,下棋分心,勝負已定。”
見得棋盤上黑白分明,勝敗已分,袁離照也放棄了落子之念,收手慨歎:“也罷,等明日有了空就去拜訪他。”
一局棋落,天一閣外已有家丁候在門外,稟報道:“老爺,三少爺,按照三少爺吩咐,沐浴焚香所用的器物已經準備好了。”
袁觀泰看了一眼家丁,又回望兒子:“今日是何日子?怎麽需要沐浴焚香了?”
袁離照起了身道:“唉,今日夜裏,那酆都城崔判官來入夢相邀赴會,我身為袁家中人,自當相迎。”
“酆都城?判官崔玨?”袁觀泰聞名也不禁動容。
其時時間已經近了夜晚,正是曉盡月明之時,袁家寢居中,三公子袁離照,在用了午飯後,深居房中,沐浴焚香,著了一身素淨白衫,在榻上盤膝默運慧劍,閉目凝神。
渺渺茫茫間,袁離照體內慧劍生芒,一點魂靈行走於莽莽蒼原間,一隊紅綾車馬自大霧中騰騰而至,拉著一頂大轎子,候在袁離照身前。
“袁公子,崔判官已經等候多時。”馬上一位白麵鬼判拱手禮道。
袁離照還禮後入了轎中,一路人馬繼續前行,徑自穿霧而行,到了一處陰森高大的牌樓前。
那牌樓門匾上書“幽冥界崔宅”字樣。
袁離照受引出轎入了樓中,直行大道,終於在森森寒氣之中見到了一個烏紗錦袍,絡腮紫須的官員。
正是長安千年之前享譽人間,死後成陰司鬼仙,掌生死簿侍奉閻王駕前的判官,崔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