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皇城天子寢宮景元宮收到會同館的急報時,已是過了子時。

不多久,昭德殿的燈火亮起。

延靖帝拿著來自會同館的奏報,神情凝重,睡意全消:“獅駝國三國主遇刺了,凶手竟然還是他們的國師?這可真是件奇事。”

階下俯首待候的侍從是會同館中的朝官,延靖帝又問道:“那三國主身體狀況如何,是否有大礙?”

朝官回複道:“啟奏陛下,據獅駝國人士回報,獅駝國三國主隻受了輕傷,正在靜養中,並未傷及性命。”

延靖帝看著手中奏報所寫聽罷,靜默片刻後又問道:“奏報上說,當時阻止國師行凶的,是一個年輕人?”

朝官道:“是,據會同館進出人員記載,此人是灌州使團所屬禦馬郎吳逸。”

“吳逸……又是他,嗬嗬。”延靖帝一想到上次在宿鳳山那次滑稽的相遇,嘴角就微微揚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將本子放在一旁,吩咐道:“穿口諭,著太醫院與禮部,送一些慰問禮品還有一些補藥給那獅駝國國主,給他壓壓驚。”

朝官承旨回禮之際,殿外又忽傳急報:“陛下,有緊急奏報。”

延靖帝看見殿外一個錦衣衛快步而入,看上去有要急之事,隨即屏退了朝官,待到人退下後,才道:“什麽事?”

錦衣衛急忙俯首拜道:“據會同館所駐錦衣衛回報,當時獅駝國館舍運海閣中行刺案發,禦馬郎吳逸又從館中縱身而出,並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刀刺中了幽雲郡主,現下郡主重傷不醒,在秦大夫醫館中救治後,已轉移回北疆王京城別府。”

“你說他刺傷了郡主?行刺案發他不去擒拿犯人,為什麽會刺中郡主?”延靖帝聽到趙靈芙受傷的消息,剛剛放鬆下去的神色又是陡然一緊。

“這……當時情況詭異,隻看到一陣紅光,臣等尚且不知……”錦衣衛都是肉眼凡胎,哪裏知道金壁風奪舍的細節,隻得支支吾吾。

“恐怕是那妖魔奪舍侵占肉身所致。”

就在錦衣衛不知該如何回答,說得相當勉強時,殿外一個道士身影步入,朝天子拱手行了一禮。

延靖帝看向來人,那人自然是護國天師,欽安殿坐鎮之人,王真人。

他聲氣緩下,問道:“國師?你知道這事情的緣由?”

王真人點頭道:“貧道雖未親至現場,但感應到那會同館方向紫氣有應妖氣而動之象,再掐指一算,果有妖魔在以元神出竅之術遁走,隻是那妖魔遁走極快,再追也是不及。至於這位錦衣衛所言,應當就是因為那妖魔元神侵占人身,不得不逼迫它出來所以才有如此舉動,否則,那個年輕人斷不會突然離了運海閣,追到會同館門口的。”

皇城之中這一番關於吳逸的談話,這時節的吳逸肯定是不會知道的。

煙柳山莊一片前庭之內,金翅大鵬蘇渤拉尼和吳逸的賭鬥,正好進行到了緊要處。

蘇渤拉尼於極近之地變勢打出的那一掌,實已暗運陰陽二氣之全功,盡管隻有從陰陽二氣瓶瓶身處外頭汲取的一丁點片鱗之氣,但也遠遠不同於當初大乘禪寺摩訶薩王子的所暗中用的那點半吊子陰陽二氣。

一旦擊出去,就有火龍之氣焚灼五髒六腑,無論內丹元神都要大受其苦,就算不致死,那滋味也不會比死好多少。

當真是五內如焚,掌印一入吳逸胸膛,他一片軀體與雙手盡都映出一片紅光,仿若那光是從骨肉之中透出。

吳逸整個人的麵部也像是被灼光炙烤,痛苦萬分。

“吳逸!”

看見吳逸擋在自己身前受了那一掌,玄練縱是千載之冰,此刻也是雪融冰消,掙紮著急叫著他的名字。

蘇渤拉尼原打算這一下後就收手靜觀其效,順便讓他吃點苦頭的,可是正當他欲要抽手之際,他卻發現,自己的右掌,似乎收不回去了。

嗯?

明明眼前之人沒有動用雙手來鉗製住他的右掌,蘇渤拉尼卻感覺到自己右掌出處,像是貼上了一塊粘得牢牢的鐵板,一時之間竟不能脫手。

而且,更令他感到訝異的是,這掌中運化裹挾的一丁點陰陽二氣,似乎也在慢慢地被眼前這具軀體給慢慢吸收。

沒錯,和前麵幾下的感覺一樣。

這小子的護身法居然能……

而就在蘇渤拉尼感應到擊入吳逸體內的陰陽二氣發生變化時,吳逸本人,也開始了動作。

滲血的齒縫再次咬緊,擋在玄練麵前的身軀,往下沉肩微坐,正是發力之兆!

“該我了!”

隨著吳逸由五髒六腑中發出的一身震吼,他那因“造化會元”之力催而變得有些泛紅的頭發,此時赤紅之色比之前更顯,無風自動,一雙變得殷紅的眼珠瞳孔處,更有一點金光,微微而爍。

勃然力發,霎時間,吳逸周身奔湧騰騰氣浪,將上身衣服盡數崩裂,在一身赤膊中,毫不猶豫地當麵揮動了轟向蘇渤拉尼的拳頭。

在近身被氣浪衝擊得披風滾滾上揚的蘇渤拉尼麵對吳逸的拳頭,第一時間感覺到的是,這小子又比之前快了不少!

右手被莫名之力粘黏而住,蘇渤拉尼無從抽身,重拳來襲,自是隻能以左掌相隔。

拳峰擊在肉掌之上,破空震響從兩人中間一瞬而發,帶著層層氣浪,毫無顧忌地掃掠四周庭院,將地板磚石都掀做了齏粉。

足輕點地,蘇渤拉尼終於還是抽出了身子,借著剛剛那一拳的相擊之勢,飄出了七八丈外,而他擋住那一拳的左掌,猶正冒著重擊過後留下的淡淡殘煙。

這小子……

此時在他眼中的吳逸,與剛剛的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紅發赤眼金睛,上身赤膊處,雙臂也像是纏上了一圈如同綾羅一般的金紋。

那模樣,倒有些像那靈山腳下守山的……金剛?

而且更重要的是,蘇渤拉尼能感覺到,剛剛那一拳,自己雖然用左掌擋了下來,但餘波,卻似乎還猶有影響。

“哢喇!”

正動念之間,蘇渤拉尼臉上的那副精致的金色麵具,突如其來地從側麵爆開了一個缺口,金屑紛飛。

還真讓他打中了,哼!

蘇渤拉尼左手扶著麵具,仍是挺身而立,悠悠道:“小子真有你的,我原想試一試你,結果還真讓你做到了,也算本王沒看錯人,未來可期。”

吳逸還是緊緊盯著他,頭發依舊彤紅飄**,其金剛之勢未解。

這副模樣,實際上還是多虧了蘇渤拉尼用陰陽二氣打進來的那一掌催發所致。

遇上了吳逸體內的清濁世界,正好處於天開地辟,陰陽交會的萬物生發之時,蘇渤拉尼這一掌送入的陰陽二氣,恰好促進了那片世界萬物生發之際,比起之前大乘禪寺摩訶薩王子的那一點點未成之氣,這更是助力莫大,直接讓吳逸外化出了如此模樣。

這才有了反擊蘇渤拉尼的那一拳。

不過說是如此,他現在也是強弩之末了,所以才緊繃著一口氣不言,隻等著蘇渤拉尼反應。

“不用這個樣子嘛,本王說到做到,這一場賭算你贏了。”蘇渤拉尼右手微抬,牆上困住玄練的金環也被倏然收回,他正要再說什麽,麵具裏語氣陡然一轉:“嗯?”

六道人影齊刷刷地出現在了煙柳山莊。

梅山六聖!

康、張、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將軍,齊聚於屋簷之上,與蘇渤拉尼遙相對峙。

“沒想到京城之地,還有這等高手,我兄弟六人雖是路過,但你要為非作歹,可得問問我兄弟幾人答應不答應。”郭申斜眼瞧著這個一身金甲的家夥,昂聲笑道。

梅山兄弟居然都來了……

蘇渤拉尼心中暗道:“現下都是人身,這六兄弟名聲在外,真動起手來,難免麻煩,不如且先遁走。”

於是朝向吳逸道:“既然梅山兄弟為你出麵,那咱們就此別過,放心吧,賭約說好的,本王說到做到,好好歇息吧,哈哈哈哈……”

隨著長笑聲起,蘇渤拉尼背生金光如同展翅,一縱身就在天邊沒了影子。

康太尉望著天邊金光消失之處,心中暗凜道:“此怪非同凡響,若是二郎大哥在時也便罷了,而今若真動起手來,恐怕也得兄弟齊上方能……”

既然蘇渤拉尼已走,吳逸緊繃著的那根弦也鬆了下來,模樣變回往常之態,連跟梅山兄弟道謝的時間都沒有,就意識一陣模糊,倒了下來。

他最後的印象,是自己後倒之時,似乎倚在了什麽很軟的東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