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官廟。
已經太平了一段時間的靈官廟正殿裏,雲玉京與眾弟子這一日仍在慣常地做每日的誦經科儀。
距離泰山大祭的時間還有一個半月,掌教天衍真人每天坐在榻上入定的時間已經是越來越久,眾人都知道,這是為了那一天的到來做準備。
吳逸的事情他們最終還是決定先擱置了下來,因為西河天宗滅門以及薩婉兒之死已經有了結果,確認了是魔人所為。剩下天師宗的案子雖然未及繼續問明,但他之前還有的嫌疑確實已經減輕了不少。神霄宗此次上京和大乘禪寺一樣都身懷重任,離泰山大祭越近,越不能掉以輕心,所以在前些日子,雲玉京訪問吳逸未果之後,經過一段討論,還是決定了暫時將此事擱置,一切等到泰山大祭圓滿結束後再做決斷。
今日作課功畢,靈官廟正殿前的眾弟子早已各自忙碌自己之事,獨雲玉京還安坐蒲團中,麵對著正前那一座一丈高的王靈官塑像,他凝神靜氣,意守元神,每日堅持不懈地精進自身修為。
“首座師兄!”
不過,來自身後師弟的呼喚還是讓雲玉京回過神念來,他微微調整呼吸,便回頭道:“硯山,什麽事如此大驚小怪的?”
被叫做硯山的弟子身後跟著的,還有幾個年輕修為尚淺的弟子,他們見了雲玉京,都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師兄有所不知,我們啊做完了早課就去那市集采買黃紙朱砂,結果正巧經過黃鶴樓,居然發現那黃鶴樓樓上樓下都圍滿的人,原來那兒啊竟然有一個道士正在舉鼎鬥酒,和他鬥酒的那人啊……”
還沒有等他們說完,雲玉京就已經微微一笑打斷道:“道士鬥酒,這京城裏風雲際會,能人異士者甚多,縱有些人士有此奇行,又有什麽好奇怪的?我神霄宗玄門心訣講求心口虛靜如一,你們哪整日管不住嘴,這樣下去,功行如何能有長足進步……”
他正半笑半訓誡地與幾位師弟說話,就在即將收尾之時,卻感受到了一股來自於屋瓦頂上的異動。
嗯?
雲玉京領著弟子出了正殿回望頂上,卻見殿後三垣閣處上空飄著一道遺世獨立,卓然成勢的身影。
“掌教師尊?”雲玉京有些奇怪,什麽事能讓掌教出來那麽大動靜?
鶴發童顏的天衍掌教目視前方,久久不散,他一向目沉如水,此刻眸中卻泛起了微瀾:“沒想到……沒想到啊……”
“玉京,要不要陪為師去趟黃鶴樓?”他隨後就朝著下方的雲玉京等人說道。
什麽?
雲玉京沒想到這些日子一向深居簡出的師尊竟然會提出這種要求,而且,為什麽會是黃鶴樓?
他聽到這話後就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驚異望向了剛剛同他說話的硯山。
……
……
而黃鶴樓呢?
現在黃鶴樓上兩個人拿著一口大鼎鬥酒的盛況,已經不僅僅隻有那第七層的客人觀看了。黃鶴樓地處繁華,四周不缺高樓廣廈,也有越來越多的人,都聚集到附近樓台的高層之上,從周圍遠觀那黃鶴樓第七層內的盛況。
畢竟京城太平日久,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有人展示絕藝鬥酒,那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自然是求之不得,大多數人平日裏都幾乎沒有見過有如此奇景,自然越聚越多,許多人甚至不喝酒,也開始陸續往這黃鶴樓周遭的酒樓高處去一睹這兩個奇人異事的風采。
黃鶴樓內外此時聚集的人可以說是幾十年來空前的多。
隨著銅鼎來回推換,第五口酒很快就來了!
這銅鼎在純陽真人袖袍一拍之下,轉的比前幾次更加猛烈,卻又保持著鼎內酒水出乎意料的平穩。
吳逸奮然舉掌相接,當手印再一次觸到飛來銅鼎時,手感又一次告訴他:這鼎又重了!
沒錯,這口裝著滿滿幾十壇酒的銅鼎,在純陽真人每一次拋來當中,重量都會變得不一樣,第一回時隻有一兩千斤重,到了第二回卻突然猛增了幾千倍,到第三回又比第二回重了一倍,到上一回時卻又恢複成了原本的重量。這重量還很玄乎的一點在於,似乎隻有吳逸一個人能明確感受到這玩意不同尋常的重量,當中有一兩次吳逸將銅鼎放入地上時,他自己所感受到的是相當於一座高樓般的巨重,但那銅鼎接觸到地麵後,卻沒有產生出那股重量碰觸地麵所該掀起的破壞力,就隻像一個隻有千斤重鐵一般的悶響而已。
這鼎輕重不定,所以吳逸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次接住這鼎時會有多重,因此每回都要全心以待。
他知道這是純陽真人妙手所致,以他的修為,要做到這種程度易如反掌,根本不用擔心會驚動到京城上空的紫氣,而自己自然也不能在他這考驗下露了怯。
當即鼓起玄氣,在單手接住這銅鼎的同時連退三步,退得飄逸絕倫,身法之靈,竟讓周圍那一大幫的人都有了一種不是銅鼎在推著這個人後退,而是這個人在拉著銅鼎一齊後退之感。
連退三步後,吳逸退到了身後一根梁柱上,另一隻手挽著梁柱邊緣,攀身遊起,就這樣整個人好似盤龍掛在了梁柱之上,另一隻手青筋猛起拎著那口銅鼎。
單人攀柱而繞已屬不易,再加上這人竟還能同時拿著一口大鼎,這種場麵無論在場
“好一招「遊龍引鳳」!”當中有好事的見了這一手招數,當即靈光一現,叫好道。
其實吳逸這招他壓根沒想好是什麽具體的招數,起手動足全隻是隨心而發,任意所至,隻是存著不甘落後的心思稍微顯擺一番,卻不曾想還被周圍的人給起了這麽個名字。
“遊龍引鳳?嘿嘿……”吳逸拎著這重得異乎尋常的大鼎,緩緩提至嘴邊,大口噸噸噸地就往喉中灌了下去。
不得不說,這純陽真人動過手腳後的酒每一回喝下去給吳逸的感覺都殊為不同,前幾次要麽像是寒冰入體,要麽像是陰風吹竅,這一回仿佛是直接往他體內灌了一團熔漿,焚灼異常,他本來就為了抵禦這莫名酒意暗自在體內了運了一團丹火時時運轉,現在被這一激,更是渾身燥熱難當,丹火熾盛倍增,臉色霎時變得通紅起來,若非身懷妙訣在身,他覺得很有可能一下子就被這口酒燙得全身都被丹火燒得熔解了去。
這才第五口啊……
“道長,接著!”不過,酒性極烈,反倒更激起了他這本不易醉之人的三分血勇,臂上青筋道道隆起,猛然運力扔向了那純陽真人處。
“好!”
純陽真人拍案而起,袍袖抖如狂蛇,這一回他連手都不用,麵對沉沉飛來的巨鼎,就隻以飛袖向著鼎身橫拂一擊!
原本筆直而飛的巨銅鼎被他這瀟灑一袖拍得竟然當空改了方向旋轉而起,如似飛陀螺一般,那裏頭的酒自然也從邊緣飛灑而出,隻是巧妙得是,那些灑出之酒恰好都落在了那純陽真人仰頭張口之處,烈酒入口,酣暢而飲。
“好!”
“好身手!”
兩方奇招迭出,這下黃鶴樓中即使絕大多數都是不懂道法的老百姓,也不明白這酒和銅鼎究竟被純陽真人動了什麽手腳,但都將純陽真人與吳逸各相拋接銅鼎,一人一口的比試飲法看在了眼裏。
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他們看這熱鬧,已是歎為觀止,叫好之聲層層如浪,起伏不絕,對他們來說,可不就是相當於說書先生們常說的鬥法嗎?這親眼所見,確實比光用說的要好看太多了。
不獨那黃鶴樓,黃鶴樓外周圍附近的幾座高樓所聚集起來的人中同樣也是驚呼之聲四起,而就在那某一處閣樓樓頂之處,兩道人影悄無聲息地降臨到了這閣頂上,眺望著那黃鶴樓第七層的兩個人。
“是那個吳逸?”雲玉京顯然沒有預料到吳逸居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天衍掌教望著那兩人之處,點頭道:“原來是他……不過玉京,你可能看出來,與這吳逸鬥酒的道士是何許人也?”
“道士?”雲玉京目光微微一移,目視片刻後也搖搖頭道,“弟子望氣術看不出來,這道士其貌不揚,雖然有些身手,但不像是身有修行之人。”
天衍掌教聽罷,那張鶴發之下相當年輕的臉卻是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笑歎聲:“我這些時日裏深窮易理,從中神遊太虛,推演萬物,偶然之間瞥見了仿有一道青龍自九重天上遊於世間之象,而後幾經推算,終於在今天,捕捉到了一絲上真駕臨的蛛絲馬跡,不曾想這千載難逢之緣,竟然是在這黃鶴樓,更有趣的是,還讓這小子給遇見了。”
“上真駕臨?”雲玉京陡然為之色變,他當然知道“上真”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麽。
那是連他眼前這個中土道門第一的師尊也還未能踏足的領域,修仙者極多,但能稱為上真者,唯有登得大羅,高升仙籙之人才能得此殊榮。
而這差不多已是普天之下幾乎所有修道之人的終極目標。
現在師尊說有上真駕臨,難道說……
雲玉京瞳中滿載著驚惶,再一次望向了黃鶴樓那賭鬥中心,吳逸所在之處。
吳逸啊吳逸,沒想到你竟然當真有此機緣,竟然能和如此仙人相賭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