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亞襲來一股寒流,冷空氣肆虐的沈陽城像一大片風滾草,在遼沈平原瑟瑟發抖。俞大猷三人逆風而行,奔向沈北新區的474廠。

474在沈北新區與鐵嶺接壤的山溝裏,周邊圍繞著郊區農田,遠處的山坡剃成條帶,種植著大榛子,那是鐵嶺地區發展起來的產業,榛子賣到全國,所以這個最大城市鐵嶺,小品已經不是其主要產業,而是走向實體農業。平地蓋著成片的大棚,裏麵是供應城市的蔬菜和鮮花,藍色的棚頂很是壯觀。再遠處,群山如蛟龍出海,騰躍蟄伏,在越來越深的秋天,它們無一例外地呈現單調的褐色,等它們變成白色的時候,冬天就主宰了東北大地。

遠離喧囂的474廠,對外稱特種車輛廠,成立於建國初期,最早在遼寧東部山區中,是備戰備荒為人民時代的產物,那時候的中國,強敵環伺,受鋼鐵洪流碾壓,不得不做最壞打算,同時也是刺刀上膛,不服就幹,舍命的架勢反倒鎮住四方。老一輩革命家留下的傳統,一直延續到今天,“勾陳”就是最好的實證。

474廠遠避人群的原因,還在於占地規模的龐大,它生產的輕量化罐式車、牽引式多軸線模塊車、特種半掛車等等有自己的技術優勢,所有產品基本用於軍工。儲教授推薦的白師傅,就是某車間專門焊接的老工人。由於此來是探路,俞大猷讓李驍代替滕肖蘭,騰出她在家和馬一錘研究曲型的事情。

拋開474廠的特殊性不說,這條無名山溝的自然條件真是不錯,首先,它遠離公路,靜謐,幽深,這樣就避免了很多地磁的幹擾,對一些專業性實驗非常有利。而且這條山溝隻有一個進出口,沒有別的路,對人為的覬覦破壞也減少到最低。

向內行進的時候,俞大猷仔細觀察了這條山溝,它的入口很小,越往裏越寬敞,像一隻拋開的大葫蘆,溝的南側小山,山頂是茂盛的刺槐林,山腰栽植的紅鬆蔚然成林,東北就適宜這種常綠樹種,飛著鵝毛大雪的冬天,紅鬆林以墨綠相襯,深沉而濃鬱,表現出的正是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的堅強精神。474廠栽這麽大麵積的紅鬆,怕也是有心的吧,沒錯,他們的事業,確實需要這樣的品質。溝的北麵,不消說,森森的林木一統天下,可以想見,炎熱的夏季,在這涼爽的地方工作是多麽愜意的事情。相比之下,西郊工業區就處於下風了。

俞大猷賞著景,車就到了廠門口。大門是一座氣派的門樓,帶有中式風格,右側的牌子寫著廠名。三個人登完記,向白師傅所在的車間走去。

白師傅正在車間幹活,俞大猷三人一進來,就被車間的整潔震撼到了:刷著綠漆的地麵,給人寧靜之感,綠色是最讓人感到舒適的顏色,解除疲勞,愉悅身心。黃色線分割出地麵通道,偌大的車間顯得井然有序,每個工位都有工人,但一點不嘈雜,除了機器設備的翁翁聲,再無其他。

車間內的情況,羨煞來訪的三人,李驍嘴裏嘖嘖不停,楊嶼悄悄扯他的袖子,耳語道,“驍,別丟人。”可是他的羨慕也掛在臉上。

國企對國企,感情上親近一層,白師傅對客人熱情有加,對這份工作之外的工作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當然,俞大猷隱瞞了實情,隻對白師傅說,單位有個外包活,難度挺大,白師傅在焊接技術領域德高望重,所以考慮再三,想請白師傅出山。如果白師傅肯賞臉,不嫌麻煩,那勞動白師傅先給做個樣板。這番話說的既得體又誠懇,換成誰也無法拒絕,白師傅當然樂於有人承認自己的價值,問了焊縫的合格率要求,點頭接下這個活。

於是,雙方約定好,試焊後經專業機構探傷合格,再商榷下一步。

後麵沒說出來的意思就是,探傷不合格,也沒再談的必要了。

俞大猷沒想到洽談得這麽順利,心裏高興,往外走的時候,天空灰蒙蒙的,飄起零星的雪花,像蜂群似的在空中飛舞。俞大猷望著雪花,不由自主地哼起《我愛你塞北的雪》,俞大猷幾乎從未在同事麵前唱歌,雖然聲音有所節製,但嗓音和曲調把握得非常好,感染了兩個同事,三人搖下車窗,一起唱了起來......

這雪對於他們來說,是鼓勵,是有內心生發的愉快。

出了山溝,潔白的雪花愈發密集,每一朵花像一朵羽毛,飛翔在沈陽北郊的凍土上,又像上蒼撒下的碎銀,恩賜給大地上的人們。車窗前起了霧,楊嶼按下按鈕,雨刷器開始不停地刮掉撲向車窗的雪花,視線模糊,楊嶼開得很慢,這也使三人有了反思回憶剛才情節的時間,楊嶼最先反應過來,目視前方,嘴裏說:“我有個感覺,老師傅的焊接技藝沒那麽高明。”

李驍一愣:“何以見得?”

楊嶼說:“這還用問麽,他說帶的徒弟多麽多麽厲害,拿了多少獎,那不就是變相地抬舉自己嘛。”

這話戳中了李驍,嘻嘻笑道,“我也這麽想的。”

俞大猷見兩人越說越沒譜,攔截了話題:“你倆又信口開河。我看老師傅人還是不錯的,人家那些榮譽、稱號,都是實實在在的,焊接這一行幹了一輩子,咋地也夠格了,耐心等吧。”

楊嶼和李驍互相半個鬼臉。

“我倒是擔心家裏,一車間的卷壓不知道怎麽樣了。”頓了頓,俞大猷說道。

李驍說:“馬主任幹這活不是手拿把掐嗎,再說還有滕工呢,不用擔心。”

“話是這麽說,也是這個理,但你別忘了,今天的材料是合金板,這好比一個家裏突然來個陌生人,要和你一個屋簷下生活,吃喝拉撒,是不是得別扭很長時間才適應。”

李驍語塞。

楊嶼說:“要不,廠長你打個電話問問?”

“不打了。”

另外兩人就知道,俞大猷潛在的心理是什麽。

三人一路行進,初雪又變成凍雨,沈陽城陷入一片蕭瑟當中,天地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