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集團大院,遼沈平原的季風吹得俞大猷一趔趄,風嗆入他的肺腑,涼颼颼的。他剛和張總結束一場談話。邊走邊玩味。張總肯定了他們處置事故的及時果斷,避免了更大的損失。鼓勵他們不要鬆懈,一鼓作氣搞出合金筒。再一點,就是叮囑他千萬記住,寧傷機械,絕不傷人。

俞大猷何其不懂張總的語重心長,鐵書記眼看快到站了,外麵已經瘋傳在他到站前東方集團改革,因為泰和動了,東方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退一萬步說,倘若不改,鐵書記也要選接班人,雖然張總沒什麽背景,但東方沒有第二個像他這樣了解東方的人,所以,如果站在東方的生死存亡乃至長遠發展大局觀上,誰執掌東方也沒有比張總更恰當。話又說回來,技術型和管理型的複合人才,有時被迫屈服於權力,以全總為首的實力派在東方呼風喚雨,控製著財務、人力等要害部門。而全總之所以得勢,一得益十年前擁護兩廠合並,二是他在市國資委有神秘力量,東方還一直坊傳,全總在省國資委有個近親。同樣,縱觀東方,沒有第二個人有這樣的政治背書。

可作為一個男人,誰不想成就一番事業呢?人生都在攀登路上,這條路艱難而狹窄,誰又讓著誰。這是人性。換個角度說,當個人前途命運與集體的前途命運相捆綁的時候,就不是誰讓誰不讓那麽小兒科了。張總是一股‘東方’的潛流,有能力將‘東方’這艘偏航的大船撥回正途。如果他因打壓甘拜下風,心灰意冷,停步不前,俞大猷乃至很多‘東方’的務實派,反而看不起張總。好在,直至目前,張總表現出的都是不卑不亢,篤定自信,越是這樣的時候,他以及希望他有一天站上台的人,越要留神。

歸根到底一句話,敏感時候,張總的腳尖都不能歪。

所以,一車間的事故,對於張總來說,也是一次不大不小的麻煩,他要應對自如,保全自己。隻有保全了自己,才有可能領導東方。

“大廠長,我的哥!”全小帆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親熱地拍打俞大猷單薄的後背,打斷他的思緒。

俞大猷一時找不到應景的話,衝他笑了笑。

“怎麽著我的哥,興致不高啊?”全小帆故意上下打量俞大猷。

“全工此言好有一比呀。”俞大猷很快調整好情緒。

“啥比?”

“疑人偷斧。”

全小帆忍不住大笑:“我的哥,真有你的,服了!”

“難道不是嗎?”俞大猷似笑非笑。

“哎,我可不是坑哥來的,別誤會。”全小帆擺手辯解。

“有什麽喜事要分享的?”俞大猷口氣友好。

“哥,說實話,2.0機還能修好不?”

“不敢妄言。但也不是致命傷。”俞大猷說的是實話,經他們仔細查驗,發現設備老化自然磨損,造成滾軸偏移,兩端不同步,是事故的主要原因。滕肖蘭正在起草報給集團的報告,對此事加以說明。當然,這事俞大猷不會告訴全小帆。沒必要讓他知道。

“哥,這事兒吧,我是這麽看的,你是執行者,發命令的不是你。”全小帆停下來,觀察俞大猷,哦,我是說,滕工也和你一樣。”

“謝謝全工這麽理解我們。不過執行者也在具體實施過程中做決定,我不回避。”

“不說這個了。”全小帆一副厘不清的樣子,轉移了話題,“我的哥,我那事你考慮的咋樣啦?給個準話?”全小帆拿胳膊肘懟俞大猷的肋下,跟他擠眉弄眼。

“全工取笑我。這事我真決定不了。”

“少扯。你是項目組長,隻要你一句話我就進來。是,決定權在集團,但你直接管項目實施,那上邊不得聽你的建議嗎。”

“全工既然把話說到這兒,我就以實為實了。說對說錯,都請全工諒解。”

“好,廠長哥果然是痛快人兒。”

“全工知道的,這是個高風險項目,做成做不成在兩可之間。全體小組成員必須拋棄一切私念,集中精力來幹這件事。全工想進項目組的心情我理解,但實在是不合適。而且......”俞大猷掂量著後麵的話,沒說出口。

“哥,你把話說完啊,含著骨頭露著肉,可不是你的風格。”

“也有可能,因為這次事故,我這個負責人當不成呢,所以答應你不成了大忽悠。”

俞大猷想,拖一時是一時,久了,他自己轉念,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也是哈。現在提這茬好像不太合適宜。”

“可不是唄,我這也一團漿糊呢。”

全小帆笑道:“行,那我就不給大廠長添亂了。”

“雖然全工沒進小組,全工有什麽好點子還請不遺餘力,不管我在不在,項目將來做好了,全工也是有功之臣。”俞大猷說了句場麵話。

“哈,罷了罷了,俞大廠長可別給我戴高帽。”手一揚,人扭頭而去。那腳步跺著地,恨不得把堅實的地麵踩個窟窿。

全小帆前腳剛走,周浩不知從哪裏過來,站在俞大猷的身旁,望著他的背影說道,“此君又出什麽幺蛾子?”俞大猷說了剛才的情節,周浩朝著那個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此君是塊狗皮膏藥啊,粘上咱這個小組了。”俞大猷蹭了蹭鼻尖,算是默認。周浩又說,“我看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吧?”扭頭盯著俞大猷,“衝滕工來的?”俞大猷不得不佩服周浩的睿智,默認。周浩呸了一口,吐出兩個字:“狗屎!”

“可這是他的自由,打不得罵不得,更惱不得。”

“雖然這個全小帆不幹正事,好在還沒有他叔叔那樣見不得光的心機,這回,他叔叔算是盯上你了。”

“此話怎講?”

周浩來個竹筒倒豆子,告訴俞大猷,全總認為液壓卷板機事件是一起嚴重的技術錯誤,正在集團鼓噪要處理俞大猷,甚至圖謀將他調離項目組。俞大猷咧嘴,說你看看,我就猜有這出兒。但他當著自己麵怎麽說的?“大猷啊,難為你了,這活兒不好幹。出了這樣的事情,我非常理解你的苦衷,你放心,如果有人膽敢論你是非,我定不饒他。”儼然一個知冷知熱的老大哥,處處維護下屬的好領導。

這塊老薑,屬實是辣呀。

“敲山震虎。調虎離山。趕虎下山。”周浩深知全總的性格,看透了他這個連環套。

俞大猷豈不懂周浩所言,全總借這次事故拿下俞大猷,項目組形同解散,合金筒項目自然也就黃了,集團的一些人將大書特書,組織起強大的輿論攻勢聲討鐵書記和張總,最後,全總鏟除異己,夙願得償。但他不能把這些東西點破,事實上,以周浩的聰明,他必然也想到這麽深的層次,所以才對全總咬牙切齒。

俞大猷似笑非笑,說:“哎,誰想這麽做咱也攔不住,咱隻管幹活,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吧,時間會驗證一切的。”

“笑裏藏刀,陰謀家!”

“別生氣,以不變應萬變,是最好的應變。”

周浩說:“反正你小心,別讓他得逞。這個爺雖然沒壞到骨子裏,但也要留心他給你製造混亂。”他的意思是指全小帆。

俞大猷搬過周浩的胳膊,說了聲,“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