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壓機事件,像風一樣刮過去,人們的心情就像過山車一樣,忽而顛上雲端,忽而拋下深穀,在這期間,馬一錘已經有新的主意,這一天早上,他等來俞大猷和滕肖蘭,遂向兩人談了初步想法。

馬一錘的意思是,3.0卷板機比2.0機型號大,他想用3.0機再試試,為避免第一次的情況發生,他全麵檢查了3.0機,目前看應該是安全的。俞大猷和滕肖蘭對老大哥深信不疑,就準備第二次試卷。

但在3.0機和合金板的接觸中,合金板再次顯示出超強的硬韌,3.0機敗於下風。馬一錘的嚐試宣告失敗,他要再爭取一次機會,在6.0機和120機之間猶豫。

以往卷壓特製鋼板時,120機和6.0機就大顯身手,哪怕200MM厚的鋼板,兩個機型也能達成預期目標。馬一錘決心孤注一擲,上就上最大規格的,用殺手鐧一次降服合金板。他命江海洋和其他技工從兩端捆綁好合金板,清理幹淨麵層,然後吊在天車上,再次送入120卷板機。

馬一錘一言不發地瞅著全速運轉的卷板機——如果120機再馴服不了合金板,他不知去哪裏尋覓更強悍的設備了,搞不好,項目就此夭折。

俞大猷也來了,背手站在那裏,臉上波瀾不驚,心裏已掀起驚濤駭浪。

在眾人的注視下,120機的電機蜂鳴像神祇召喚誤入歧途的神獸,合金板終於收斂魔性,踏上皈依之路。馬一錘見狀,兩臂在胸前擰個麻花,這個動作似乎再說,任你翻一萬八千裏的筋鬥雲,也跳不出我手掌。馬一錘的藐視逗得俞大猷開懷,但他隱藏了笑意,保持著管理者的沉穩。

馬一錘剛擺出一副不服來戰的架勢,合金板就給他一個下馬威:曲型的弧度不對。馬一錘疑惑不解地走到近旁,停了120機,鼻孔裏噴出一股粗氣,他有點沒轍了,工作三十多年,他第一次懷疑自己的技術。馬一錘俯身愁眉不展,俞大猷也來到跟前,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技術難題宛如千古之謎,亟待他破解。

江海洋和技工們張羅著將合金板從120機下撤出來,天車叼著它送回原位。此時的合金板朝天翹著屁股,樣子滑稽可笑。但在受阻境遇下,誰笑得出來呢。

江海洋識趣地去更衣室端來兩杯水給師傅和廠長,馬一錘咕嚕咕嚕喝一大口,抹了一下嘴巴。

江海洋忽然樂了。

馬一錘莫名其妙,動用師傅身份杵了江海洋一拳:“臭小子,這功夫還樂得出來?”

江海洋指著師傅的下巴頦,忍俊不禁的樣子,俞大猷也發現了馬一錘下巴頦的一撮油漬,不偏不倚剛好在正中間,像粘上去的豆粒胡子。俞大猷想找點東西給他擦擦,不過他沒有麵巾紙,他從沒那麽多講究,因此他在兜裏摸來摸去,什麽也沒摸到。驀然懷念起揣手絹的時代。那時候,每個人揣著一方手絹,擦鼻涕擦口水什麽都擦,小小的手絹是萬能的,全民擁有。而紙巾則不同了,他覺得那東西是給女人準備的,吸水性極差,見水就囊,甚至破碎糟爛,遠不及手絹來得實用。

馬一錘更直接,抬起胳膊,手肘一曲,像小孩抹過河鼻涕似的,用力一搓,汙染的下巴頦複原本來的膚色。馬一錘皮膚偏黃,嘴唇帶紫,心髒不舒服是他的常態,醫院的大夫說,是心動過緩。不過這麽多年也沒什麽要緊,馬一錘從來沒因此誤過什麽事,更沒住過醫院。他就愈發不信醫生的,認為他們什麽皮毛小病都咋呼得聳人聽聞。尤其現在的醫生,為了騙你多檢查,芝麻大的事給你說的雲山霧罩,按西瓜那麽大的事出醫療方案,各種檢查不要你的人命,而是要你的錢命。不過馬一錘喜歡兜裏裝一小盒銀杏葉片倒是真的。

擦幹淨油汙,馬一錘瞪著江海洋:“小子,有什麽主意?”

“師傅,您和廠長都在,我哪來的主意。”江海洋低下了頭。

“別跟你師傅玩虛的,你以為我沒看出來嗎?”馬一錘揭露江海洋的把戲。

“說吧,你有什麽辦法?哪怕一個火花也好,咱們碰撞碰撞。”俞大猷鼓勵江海洋說出內心的醞釀。

“那我就說了啊。”

馬一錘催促道:“我說你這小子磨磨唧唧呢,痛快點。”

善於動腦的江海洋由合金板的超強韌性想到了鋼板,他們在焊鋼板的時候,如果太硬幹不動,就采取退火的辦法。這一靈感點醒了俞大猷和馬一錘,把鋼板加熱到一定溫度並保溫一段時間,然後使它自然冷卻,行業內稱之退火。鋼板的退火目的,是為了消除組織缺陷,如劃痕、麻點等,改善組織使成分均勻化以及細化晶粒,提高鋼的力學性能,減少殘餘應力,同時降低硬度,提高塑性和韌性,改善切削加工的性能。

不過,金屬材料的退火又分兩種,完全退火和不完全退火。各種金屬的退火溫度也不一樣,各種金屬的工件的退火溫度、方法也各不相同。如果是鑄件,或者其他什麽工件,那麽溫度和方法都隨之改變。這麽複雜的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知識,雖然不是什麽新事物,但無論俞大猷、馬一錘亦或江海洋,都不是那麽有把握,目前而言,這隻是個值得一試的權宜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