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著《三字經》睡覺的南香做了一晚上光怪陸離的夢,一會兒夢見一個巍峨高聳的佛山寺廟,高鼎、香爐、佛像,無數遊人參拜禮佛;一會兒又夢見一個農家小院子,一臉笑意的縣太爺敲鑼打鼓說著恭喜恭喜……

從夢中醒來後的南香怔怔地坐在**,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做這樣一個奇怪的夢。

南香已經回憶不起夢裏究竟發生了什麽,隻記得斷斷續續的幾個片段,一是寺廟,二是縣太爺上門,南香看向枕邊的那本三字經,撓了撓頭。

她記起了小時候她們縣裏曾有一座十分著名的老舊寺廟,據說很是靈驗,每年都有許多外地商賈前來參拜,那裏有寶塔,有佛山,據說寺裏還留有幾百年前某位皇帝親筆書寫的大字。

南香:“……”

她把那本三字經拿在了手上。

——以後太子殿下也會去哪座寺廟留幾個大字來供後人觀賞參拜嗎?

另一個縣太爺又是什麽意思?南香苦思冥想夢中發生的事情,那個笑眼眯眯的縣太爺似乎是來家裏賀喜的,是賀什麽喜事呢?

醒來後,夢中的記憶已然消散大半,越是回想越是忘記,南香便也不去在意這個夢。

站起身,南香突然憶起了與她同歲的胞弟薑明言,這個名字還是她後來才知道的,因為小時候,他們都沒幾個正經的名字,隻是乳名,嘴裏胡亂喊著,大了弟弟開始讀書了,才請人取了正經名字,而那時的南香已經入了宮。

南香的四弟薑明言,小名熊兒。

她的“熊兒弟”據說讀書極有天賦,今年便要下場參加童子試,若是能考過童子試,那便能成為一名秀才。

在南香幼時的記憶裏,成為一名秀才,那就已經是個十分厲害的人物,見了縣太爺不用下跪,還能減免稅賦,更能得到村民的敬重,哪怕是七老八十的老秀才,也能在村裏教私塾謀生,誰家裏有什麽黃白喜事,還得請老秀才登門……

不過南香問過崔姑姑,崔姑姑說了,她家小弟不過十四五歲,第一年大抵是考不上的,二十歲上下能考中秀才,就已經是個好苗子了。

南香希望弟弟能早日考上秀才。

“人之初,性本善……”

南香已經能將這本三字經盡數記下,但她仍不太懂其中的含義,在太子殿下的書房,她也曾看過一些書,南香看來,那些書太可怕了,比三字經複雜一百倍,密密麻麻的一個個黑字,更是不知道該從何斷句。

小南香將手中的三字經合上,心想都是一母同胎所生,為什麽她胞弟極有讀書天賦,而她似乎半點天賦都沒有呢?

*

溪頭村,薑家。

土胚牆簡單圍成的農家小院,院子裏圈養著雞鴨,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扔菜葉子喂雞,屋外一地燃過了的大紅爆竹還未掃淨。

薑武這幾天心情頗好,他的小兒子薑明言連考了縣試和府試,皆是第一名,得知他家裏出了個府試案首,縣太爺也來他家道喜,此時小兒子還未回來,繼續備考之後的院試,隻要再過了院試,他們家就能出個秀才公了。

“你家娃子前兩場都是案首,還怕考不上秀才?”

“恐怕要給你中個小三元兒。”

……

薑武不懂什麽叫做小三元,在他看來,兒子能考個秀才,他就謝天謝地,至於什麽小三元大()三元的,跟他沒什麽關係。

薑武是個沒讀過什麽書的,小時候他家嫌棄他命硬,將他扔到山上,他也是真命硬,沒給狼豺虎豹吃了,被一個老獵戶收養了,跟著學了一身打獵的本領,後來給自己取了個媳婦張氏,還給他生了個幾個孩子,他好不容易攢下幾畝田地,卻倒黴遇上了那個災荒年頭,顆粒無收,一家人逃荒。

逃荒途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薑武心灰意冷,意圖尋死,誰想竟沒死成,被一位好心人救了,再後來又尋回妻兒,一家人團聚,真不可謂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妻子張氏為他生了五個子女,他是個獵戶,給孩子起的小名都跟山上的東西有關,大兒子狗兒,二女兒豹兒,三女兒虎兒,四兒子熊兒,最後的小女兒叫做小鵝。

本來薑武是要給小女兒取名叫狼兒,可他的妻子實在看不過眼了,家裏有了個豹女兒,又有個虎女兒,再來個狼女兒……

“你家女兒還要不要嫁人了?”

人家笑他家裏有一對“虎豹”女兒,還有一對“狗熊”兒子,薑武絲毫不覺得丟人,還十分洋洋得意,最後還想弄個“狼女兒”,奈何妻子抵死不肯,薑武隻好作罷。

最後狼兒變成了小鵝,他們村子裏養的鵝,也挺凶的。

後來薑武十分慶幸給自己的孩子取了虎啊豹啊熊啊的這些名字,聽著凶,全家跟他一樣“命硬”,他們一家子在災荒的年頭竟然全都活了下來。

先是找到了妻子張氏和狗兒豹兒這一對兄妹,後來又尋回了熊兒和小鵝,又等了幾年,丟了的虎兒竟然也有了音信。

一家人遷到了溪頭村安居樂業,經曆過這麽一遭,妻子張氏開始信佛,覺得是菩薩保佑,才叫他們一家人死裏逃生,重新團圓;而薑武則下定決心讓兒子讀書,去混一口“好飯”吃。

大兒子狗了年紀大了,讀不進書,小兒子熊兒,竟意外是個讀書的料子,讓薑武倍感欣慰,他咬著牙供兒子讀書。

現在他兒子竟然要考上秀才了!他一個獵戶竟然要當秀才爹了!

薑武樂不可支。

“你又一個人傻笑。”妻子張氏在一旁笑他。

“不傻笑你要我怎麽辦?我就想著熊兒四五十歲給我考個老秀才,誰知道他十四五歲就給我考上了秀才,這叫他老子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張氏道:“你可別高興的太早,萬一院試沒中了。”

“你這個女人家家怎麽說話的,今年沒中,明年後年也要中。”

張氏道:“咱孩子還隻是個秀才,若是以後中了舉人,就跟那戲文裏唱的——要進京趕考哩。”

“進京啊……”這個詞對於他們這些平民老百姓來說太遠了。

薑武沉默了片刻,他想起了自己早年丟了的三女兒虎兒,虎兒這丫頭大難不死,進宮裏當了個小宮女,家裏五個子女,唯獨缺了她。

他們這些個鄉下老百姓隻在戲文裏聽說過皇宮裏的榮華富貴,什麽金銀瑪瑙,龍肝鳳髓……那些潑天富貴豈是他們能享受到的,虎兒進了皇宮,聽著厲害,也不過是在宮裏為奴為婢。

如果不是實在過不下去,誰又願意賣兒賣女去給人做奴才奴婢,尋常大戶人家,對家裏的奴仆亦是肆意打罵折辱,說趕走就趕走,說發賣便發賣了,虎兒在那森嚴的皇宮裏,也不知道究竟過得怎麽樣。

信上虎兒說自己過得好,可若是沒親眼見過,誰知道好不好?

“熊兒要是能進京,他們姐弟倆能不能見一見。”薑武下定決心送兒子讀書,何嚐不是起了這個心思,這個丟了的女兒,總叫他念念不忘。

“能,怎麽不能?我可是天天求菩薩保佑了的,等以後咱虎兒出了宮,咱們還要看著她嫁人成親——嘿,二柱你來了!”看著院子門口出現的年輕健壯小夥,張氏的眼睛一亮。

眼前的年輕男人穿著簡單的粗布杉,卻掩蓋不了那一身健碩的腱子肉,五官開闊朗正,一看便知是個踏實正直的漢子。

張氏當初瞧上薑武這個獵戶,就是喜歡他的高大威猛,很有一把力氣,生得英俊,誰知道自己生的兩個兒子,都是瘦瘦高高的那一類,大兒子下田幹活,精瘦精瘦的,小兒子熊兒,雖然從小喊做熊兒,但是偏生不長成一個“狗熊樣”,真叫他娘失望,一個弱書生。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香香:二柱哥出現了。

太子:看孤手上的刀。

薑熊兒:個個都想當我姐夫,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