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驍的書案上擺著兩封信, 其中的一封信已經被他撕得粉碎,如同片片雪花飄散在屋內,花瓶倒了, 畫卷滾落,墨硯四散五裂,滿眼盡是狼藉。
太子殿下撿起一片雪花紙, 上麵依稀顯露墨色字跡,上麵的字他十分眼熟,那蹩腳的字體湊出一封“胡言亂語”的信,信雖然被撕了, 其上的內容卻清晰地刻在李驍腦海裏。
李驍揮袖砸了一個花瓶, 登時冷笑數聲,想起那信上的婚約, 還有那什麽二柱哥, 隻覺得荒唐又可笑。
更為可笑的是他親耳聽見那句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
“她還想出宮嫁人?”
他李驍哪一點比不上什麽二柱哥。
這傻丫頭怕不是瘋了吧!
李驍盛怒, 臉色冷到了極點,獨自在房裏摔了不少東西,整個東宮上下戰戰兢兢,唯恐招致禍患。
南香正要進去給太子奉茶, 陳公公拉住她叮囑道:“你這個小丫頭可別亂說話了。”
“什麽出宮不出宮, 嫁人不嫁人的,是你該說的話嗎?”
“是。”南香點頭:“多謝陳公公提醒。”
曾經崔姑姑也警告過她,十幾歲小丫頭片子, 嘴上不能把嫁人之類的事情掛在口頭上, 更何況這是在宮裏, 今日在小宮女麵前說了那些話, 的確是她得意忘形說錯話了。
知道錯了後, 南香好奇地問:“陳公公,殿下今日怎得生氣了?”
陳公公十分無力地看著她:“……”
他心想你這丫頭你還有臉問這話?
你大難臨頭了你知不知道?
“你趕緊進去吧。”陳公公揮了揮手,他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南香端著茶進去,此時房裏的東西已經被清理過一遍,太子殿下站在窗前,長身玉立,他的容色冰寒,一股壓得人喘不上氣的威勢凝結在房中。
南香手上的動作一頓,來到東宮這麽久了,她還是第一次見太子殿下如此生氣,在東宮發作了不少人,還摔了不少東西。
以前她是很害怕殿下發怒的,但是如今真正麵臨太子殿下怒火的時候,南香發現自己心裏並不是那麽怕他。
她驀地想起了那日出宮時,李驍一襲白衣,手持折扇,在她的頭上敲了一下,而後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
那雙眼睛狹長而有神韻,黑白分明,墨色的瞳仁像是一滴油潤的墨,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臉龐。
殿下那日拿著折扇說要再打她,南香很害怕又聽話地閉上眼睛,她卻沒有等到扇子落下,睜開眼睛時,折扇展開擋住了她的臉,南香一抬頭,見到的便是太子殿下的臉。
也是這麽凶,眼睛怒的發紅,卻帶她去了胭脂鋪,還給她買了香露。
殿下所用的那把折扇如今還在筒中,南香的眼眸掃過那把折扇,她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端著茶走到李驍的麵前,柔聲討好道:“殿下,喝茶潤潤嗓子吧。”
李驍冷眼瞪著她,見到她小心討好的模樣,心想這蠢丫頭實在可恨至極。
他不想跟這種蠢貨多說一句話。
李驍將頭瞥向一旁。
偏生蠢貨卻是不依不饒:“殿下,您快嚐嚐吧,新沏的茶,這會兒正好,等會子便要涼了。”
李驍轉過頭,拿起茶盞,見到了南香盈盈如水的眼睛,他原本想要將手中的茶盞摔在地上,最後卻是一口也沒嚐,走到桌案旁將茶碗放下。
南香跟在他的背後。
李驍掃過桌上的那把折扇,眼中閃過一抹自嘲,一股噴湧而出的怒火充盈在他胸膛,他拿起折扇,將它撕得粉碎,扔在地上。
“殿下……”南香看著地上那把撕裂的折扇,她覺得很是難過。
她撿起地上的折扇,扇骨還沒斷,扇麵被撕開了好幾道裂痕。
這把折扇已經用不了了。
李驍帶著一種報複的快意,冷冷道:“扔了吧。”
“是。”
南香懵懵懂懂的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李驍見到她這副“無事發生”的傻樣,想起她親手所書的那封信,更覺得氣急敗壞。
他想罵她蠢,都不知道該從何罵起。
這件事本身就很荒唐!
南香蠢,她全家都蠢,那是啥玩意的狗屁婚約,八年內出宮?做他的黃粱美夢。
李驍神色一冷。
既然來到他李驍的身邊,她薑南香生是他李驍的人,死是他李驍的鬼。
李驍摩挲著手中的扳指,他閉了閉眼睛,太子殿下不欲跟這蠢丫頭多說話,他今夜便要南香成為他的女人。
由不得她願不願意。
這東宮裏的女人都是為他準備的,作為太子,他本就可以隨心所欲臨幸東宮任何一個宮女。
李驍垂眸道:“孤要沐浴,讓南香來伺候。”
“是。”
南香還是第一次伺候太子殿下沐浴,之前太子殿下沐浴不喜歡叫人伺候在左右,不過是小太監進去換換水,這會讓她進去伺候,南香很是意外。
她進去的時候,太子殿下正坐在浴桶裏,上半身未著片縷,光潔的胸膛暴露在燭光之下,水裏沒有飄著花瓣,晶瑩的水流冒著熱氣。
南香走進了他,站在太子殿下的身後,她清晰地看見了太子殿下精壯的肩膀和隆起的鎖骨,男子的胸膛和女子的不一樣,雖然……好像也有些鼓起來,卻是硬邦邦的,滑溜溜的,南香還發現了太子殿下身上深深淺淺的細小傷疤。
最明顯的,是他胸口那一道直直貫穿的箭疤,一箭穿透,緊緊貼著心髒,胸前胸後都留下了疤痕。
南香曾經見到過他胸口的這道疤痕,如今手指輕輕摩挲而過,更覺得觸目心驚。
李驍抬眸,啞著聲音道:“你沒學過怎麽伺候主子沐浴嗎?”
他的喉結滾了滾,暗罵這蠢丫頭以前不愧是膳房的燒火丫頭,這一雙手倒也真會在他身上四處撩火。
“南香粗苯,還望殿下恕罪。”南香手腳一慌,她的確沒學過怎麽給主子沐浴,她舀了一勺水澆在李驍肩頭,用細軟的毛巾替他擦洗。
南香也不得章法,隻得努力地搓搓。
李驍:“……”
見那雙巧手還要再往某些地方去,李驍氣不打一處來,撈起一捧水往南香臉上潑去,這蠢丫頭她到底懂不懂男女大防?
竟然對一個男子上下其手,真是不知羞!
太子殿下耳根已經紅了。
“殿下……”南香擦掉臉上的水漬,可憐巴巴看著李驍。
李驍咬牙切齒:“給孤老實站著,別動。”
南香“哦”了一聲,老老實實站在一旁罰站。
太子殿下靜靜地等某處消減下去,草草擦拭過身體,讓南香伺候著換上新衣。
“你也下去換一身衣服。”
“今夜……”李驍的眼神暗了暗:“今夜你伺候在孤身旁。”
南香出去,陳公公吩咐好幾個宮女迎了上來,帶她下去沐浴換衣裳。
南香對陳公公道:“太子殿下今日叫南香守夜。”
以前南香都是伺候太子起居穿衣,還從沒整晚在殿下身旁守過夜。
“守、守夜?”陳公公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陳公公瞪著她,心想這蠢丫頭總是在不該聰明的時候自作聰明。
也是,一個未經人事的丫頭又能知道什麽呢?
今晚上過去,南香的身份當真要不一樣了。
*
南香換了身鵝黃色的衣裙,這衣服跟她平日裏的宮女裝不太一樣,布料細膩柔軟,穿在身上格外舒適,像是寢衣。
她身上還抹了些香膏,南香找陳公公問了下,還打聽到了怎麽弄來新鮮花瓣,她很興奮,原來太子殿下在東宮裏,也是能洗花瓣澡的。
陳公公以為是她自己想洗花瓣澡,便對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南香成了太子的女人,以後也是個貴人主子,有了太子的寵愛,莫說是她想洗花瓣澡,便是多珍貴的香膏貢品都使得。
陳公公語重心長跟她道:“好好伺候太子殿下,日後有你的好處。”
陳公公並沒有把南香口中嫁給二柱哥的話放在心上,南香進宮這麽多年了,什麽二柱哥三柱哥誰還記得住啊?
這會能被太子殿下臨幸成貴人,傻子都知道該選什麽,用不著他多說。
南香進了太子殿下的寢殿,李驍正在飲酒,他已經喝了不少烈酒。
“太子殿下。”南香聞到了一股極其濃重的酒意。
李驍拿著酒壺,淡淡道:“去那坐著。”
“是。”
南香乖乖巧巧的在那床榻上坐下。
李驍就這麽看著她,隻見四周數盞紗燈照得屋內亮如白晝,一爐檀香繚繞,美人穿著輕紗曼裙,一雙美目盈盈如水。
他在她的身旁坐下。
“殿下。”南香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
雖然這是太子殿下的寢殿,但這也是她每日出入的地方,她對這個地方很熟悉,她對伺候在太子殿下身旁這件事就更熟悉了。
過去多少個日夜她都這麽陪在太子殿下的身旁。
殿下晨起,她伺候太子殿下更衣洗漱,殿下上早朝,她在殿外候著,殿下用膳,她在一旁等著,殿下上課,她在一旁端茶倒水,殿下練武,她也在一旁擦汗,殿下走到哪裏,她就跟到那裏,哪怕夜裏太子殿下點燈練字撰寫文章,她也在一旁鋪紙研墨……
一天的大部分時間裏,她都待在太子殿下的身旁。
陰晴不定的太子殿下會讓她覺得恐懼,但是……南香覺得最安心最熟悉的地方,也是待在太子殿下的身側。
“南香……”李驍啞著聲音叫她,在夢裏,他其實已經這麽叫過她無數回了。
他的南香,他的愛妃。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李驍凝視著她的眼睛,她知不知道等會兒會發生什麽?
李驍心下一狠,將她推到壓在床榻上。
南香隻感覺天旋地轉,她好似被一塊大石頭壓在底下,全然動彈不得,鋪天蓋地的酒氣鑽進了她的鼻子裏。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的臉龐近在咫尺。
南香睜大了眼睛看著他,李驍那極具衝擊力的俊顏在她的眼前放大,她感覺到害怕,下意識想要躲開,兩隻手腕卻被牢牢地禁錮住了。
她費力掙紮,卻是杯水車薪,怎麽都掙不開。
“太子殿下你怎麽了?太子殿下……殿下……”
李驍正要去解她的衣帶,卻陡然聽她喊了一聲:“爹。”
“爹、娘……我害怕。”
李驍愣了一下,而後就像是一悶棍砸在後腦勺上,腦中一個女人的聲音回**:
“本宮早就該掐死他。”
“他剛出生的時候,本宮就該掐死他。”
……
李驍突然感覺到一陣惡心。
他站起身,背對著南香,嗤笑了一聲,“下去吧,不用你伺候了。”
強人所難有什麽意思,過去幾個月,不過是他自作多情。
什麽愛妃不愛妃的,也罷,她不想伺候太子殿下,那就不伺候了,讓她回尚食局去吧。
她想出宮嫁給二柱哥也好,三柱哥也罷,跟他李驍又有什麽關係。
他們之間本就沒有緣分。
李驍拿著一壺酒,他直接坐在窗台上,曲起一條腿,仰著頭,靜靜地看著天上秋月,夜裏的風吹得他白衣翩飛。
屋外清冷的寒月掛在枝頭,月華皎潔,隻有月亮,沒有星子,寥廓長空一片寂靜。
南香走出了殿外,想著太子殿下的身影,她有些擔憂,去端了一碗醒酒湯回來。
太子殿下今日喝太多酒了。
李驍見到南香再次回來的身影,當真要罵出聲了,這蠢丫頭陰魂不散,讓她滾都不知道滾遠一點。
“你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麽死——噗——”李驍隻覺得心口一痛,喉嚨一甜,渾身上下氣血翻湧,接著一口淤血吐了出來。
他嘔了一口又一口,殷紅的血染透了他胸口的素白衣裳。
南香手中的醒酒湯摔在了地上,發出“砰”一聲脆響,她嚇得驚叫了一聲:“太子殿下!”
“快來人啊!”
南香跑去太子身旁扶著他,殿外的人闖了進來,近侍統領畢南眼神一凝,厲聲道:“拿下南香!”
“住手,放開她。”李驍吐出一口血,他捂著胸口,輕聲道:“孤舊疾複發,叫……柳太醫來。”
說罷,他眼睛一閉,暈了過去,南香焦急地抱住他。
這一天夜裏,東宮上下燈火通明,所有人忙得不可開交,李驍的這一場舊病來勢洶洶,很快發起高燒來,昏迷了三日,南香守在他身側,日日精心照料,替他擦拭身體。
太子並沒有太子妃,也沒有其他妻妾,唯一可以算是他女人的,隻有陳公公等人心知肚明的南香,陳公公頭都要大了,便讓南香貼身守著服侍伺候太子。
南香陪伴在床榻,她看向**躺著的李驍,太子殿下的臉色蒼白失血,他就這麽靜靜地躺著,也不能說話,不能罵她,不能更衣,不能洗漱,不能罰她抄佛經,也不能溫柔地看著她笑……
南香偷偷哭了好幾次。
她想把自己的好命分給殿下一半,希望太子殿下早日好起來。
作者有話說:
前方綠茶病嬌太子即將上線。
明天周日有點事要出遠門,如果晚上十一點來不及更就後天更。
綠茶驍:痛,要香香哄。
陳公公:狗情侶。